【4】
甄君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捆在一张椅子上，阿强被捆在自己身旁，浑身是伤，嘴角还在滴血。
一阵熟悉的酸味飘了过来，甄君茜发现自己回到了张家的老宅。张青的父亲还在床上躺着，面朝着墙，看不到他的表情。
在屋子里还站着几个人，为首的是张青，他身边站着药店老板。
“敬酒不喝喝罚酒。”张青愤愤地为脸上的水泡敷药，一边敷一边疼得直龇牙。
药店老板问道：“要不要把那小子放了？”
“放了？没那么便宜，他刚才打伤了好几个人！而且他现在知道了内幕，必须把他灭口。”
阿强骂道：“谁知道你们的狗屁内幕，快把老子放了，不然老子肯定踏平你们这条破街！”
“听见没？多嚣张啊，还要踏平这条街。反正喜神已经饿了好多天了，不如先拿这小子祭祭牙缝。”张青问其他人，“你们认为如何？”
药店老板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忍。张青在他膝头拍了一掌：“无毒不丈夫，都做到这份儿上了，还要退缩吗？”
“好吧！”药店老板终于点了点头，“你去把喜神请出来吧。”
张青抬过一张椅子，踩了上去，掀开天花板，天花板上立刻传来一阵骚动，啪嗒啪嗒的声音不绝于耳。
“乖，别急，马上就有东西吃了。”张青把一件东西捧了下来，竟然是一只巨大的蜘蛛！
这只蜘蛛的腹部就有人的拳头大小，八条细长的腿上长满了绒毛，它的复眼眨也不眨地看着甄君茜和阿强，似乎认准了那是自己的食物。
“供养喜神是我们这里的传统，当然，这种传统从来不告诉外人。我们平时都用牲畜喂喜神，到了每年的这个时候，就要找一名外乡人，把他的血肉交给喜神。”
张青温柔地抚摸着蜘蛛的后背，蜘蛛似乎很是满足，用八条长腿不停地蹬着地板，发出响亮的啪嗒声。
“喜神是本地的守护神，不但不伤害我们的人，还能保佑我们的平安。你们能把性命献给喜神，是你们的福气。”张青一面说，一面从口袋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被锁着的门。
“你们两个先进去吧。我们给喜神焚香之后，它也会进去的。”张青在甄君茜身后推了一把，把她推进了房间。
阿强也被推了进去，在进去之前，他吼道：“你们可要小心点，我可不怕那个什么喜神。我会一脚把它踩成肉饼的！”
“你的话提醒了我。”张青笑眯眯地从身后抽出根铁棍，“这你可怪不得我。”他朝阿强走了过去。
阿强眼睛里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但他还是嘴硬：“我不会放过你的，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张青弯下腰，凑到阿强耳边，说：“去阴间告我吧。”
接着，他一棍打向阿强的后脑。
阿强哼也没哼就倒在了血泊里。
甄君茜号啕大哭地伏在阿强身上，张青把蜘蛛放进屋内，说：“好好玩吧，一会我们再多送些玩伴进来。祝你们过得愉快！”他笑容可掬地点点头，锁上了房门。
甄君茜面前顿时一片漆黑，她在地上摸索着可以自卫的东西，手触到了一个圆乎乎的东西，她摸了摸，才知道那是一颗头骨，吓得赶紧把它丢开。
这屋子是喜神进食用的，肯定到处都是尸骸吧？甄君茜有些庆幸这里笼罩在漆黑之中，否则她早被堆积如山的人骨吓晕了。
“阿强，你醒醒啊！”她摇着阿强的身体，但阿强怎么弄也弄不醒。她担心阿强已经死了，但阿强还有呼吸，只不过十分微弱。
身旁传来啪嗒一声响，她赶紧噤声，那只该死的蜘蛛就在身边不远处，伺机而动。她不能给它可乘之机。
后背忽然一阵发麻，她尖叫着伸手去摸，手指触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那东西迅速闪开了。
那蜘蛛有毒还是无毒？她不知道。她在书本上读到过，成年毒蜘蛛的毒囊可以毒死很多人。它们通过毒牙甚至勾爪进行攻击。除此之外，大型蜘蛛的毛还会堵塞人的毛孔，导致发炎。因此宠物店在出售蜘蛛时都是十分谨慎的。
糟糕的是，这里一团漆黑，她看不到蜘蛛，但蜘蛛却可以看到她。
啪嗒声似乎响起在每一个角落，那只蜘蛛是不是已经张开利牙，准备再次攻击了？它将攻击自己的哪个位置？咽喉还是心脏？
她越想越紧张，心怦怦狂跳不已。
有什么东西扫过她的手背，她哇的一声大叫，接着抱着手背痛哭起来。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都有人出来保护她，而这一次，她似乎在劫难逃了。
啪嗒啪嗒，蜘蛛在她面前飞掠而过，似乎是在有意嘲笑她。
那只蜘蛛也不知有毒无毒，只是时而靠近，时而退开，好比猫捉到老鼠之后要存心玩弄一番。
甄君茜渐渐停止了哭泣。
哭是没用的，关键是要抗争，她是一个弱女子，这点没错，但对方也不过是一只蜘蛛而已，或许它有毒，但除了那之外它也不过是一只虫子而已。
再大的蜘蛛也不过是一只虫子。
啪嗒啪嗒，蜘蛛再次掠过她，这次似乎更大胆了，用多毛的爪子搔了搔她的腿，就像一次挑逗。
甄君茜伸脚去踩它，但蜘蛛已经逃得远远的了，在这样漆黑的环境，实在不利于搏斗。
甄君茜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伸手去摸阿强的口袋。
阿强喜欢抽烟，因此一定带着打火机，他的香烟被浸湿了，但打火机不会被浸湿。甄君茜记得那是一只正宗的ZIPPO打火机，在三级风中都能点燃。阿强经常拿着它炫耀。
她祈祷那打火机没有忘在外面桌上，也没有在搏斗中弄丢。
上衣口袋里没有。
甄君茜没有泄气，她顺势往下摸，摸到了阿强的裤兜，那里有一个鼓囊囊的小玩意儿。甄君茜把它拿了出来，冰凉沉重的金属感让她略微心安。
啪嗒声变得急促起来，蜘蛛似乎已经玩得厌烦了，准备做致命的攻击。
甄君茜点燃了打火机。
一团红亮的火焰在屋内燃起，甄君茜看到了屋内的一切，旁边确实有数不尽的骸骨，但这不是最可怕的，在她的正前方，那只大蜘蛛张开了嘴巴，露出了獠牙，朝她扑了过来。
她来不及躲闪，顺手从旁边抽过根棒子，朝蜘蛛的大嘴戳了过去。
蜘蛛发出了一声尖啸，就像水壶烧开时发出的声音，它嘴里塞了那根棒子，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甄君茜趁机冲了上去，用力踩在蜘蛛的背上。
凉鞋的鞋跟杀伤力有限，她开始后悔没穿高跟鞋出来。
蜘蛛在地上翻滚，从伤口里流出绿色的黏液。甄君茜顾不上恶心，借着打火机的光，她踩了一脚，然后又是一脚。
蜘蛛渐渐不动了。
甄君茜喘着气瘫坐在地上，这时她才发现，刚才塞进蜘蛛嘴里的，是一根人的腿骨。
“里面怎么回事？”张青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接着，是钥匙伸进锁孔的声音。
糟了，甄君茜现在已经用光了力气，想逃也逃不掉了。
门打开了，张青的脸出现在门口，他惊奇地望着地上的死蜘蛛，嘴唇颤动着。
“喜……喜神！你们竟然杀了喜神！”他嘴里发出怪异的咆哮，似乎要马上扑过来。
正在这时，有人在他背后敲了一记，他缓缓地倒了下去。
那袭击他的人，正是他的父亲。
张老先生拿着一根铁棍出现在门口，那根铁棍正是张青打晕阿强时使用的，如今张青自己也尝到了被它敲的味道，可谓报应不爽。
“快走，”老人催促道，“其他人马上就把自己养的喜神带来了！”
阿强呻吟着醒了过来，甄君茜把他搀扶起来。外面的雨停了，从窗子可以看到，外面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向这边移动而来。
“他们来了！你们快从后窗逃出去。”老人推开后面杂物间的窗户，帮甄君茜和阿强爬出窗外。他的动作竟是惊人的灵活。在甄君茜钻出窗子的时候，他从甄君茜口袋里把打火机拿走了。
“你怎么办？”甄君茜问老人。
老人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太多悲凉：“你们一直向远处跑，跑得越远越好。别管我。这里留下的罪孽太重，我不知道我能否洗净。”说完，他关上了窗户。
那些灯火更近了，甄君茜扶起阿强，两人踉踉跄跄地向远方走去。
刚走出没多远，只听身后传来了一声巨响。
甄君茜回过头，只见一道橙色的火光冲天而起，巨大的冲击波摧垮了张家的宅院，砖石瞬间粉碎成尘土，片刻之后，地上只剩下一堆断壁残垣。人，蜘蛛，房子，连同房子里的那些尸骨，都已经变成了灰烬。
老人怎么样了？甄君茜放下阿强，向废墟跑了过去。
刚跑出没多远，她就被一个人拦住了，这个人灰头土脸，头发和胡子都被熏得焦黑，正是张老先生。
甄君茜抚胸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您被卷入爆炸中了。”
老人摇头：“不会的，药量我经过了精确计算，这次的爆炸我筹备已久，不会出错。”
他望着那堆灰烬，叹息道：“只可惜他们都没有悔改的意思，唉。”
“您是用那些为您买来的药制作了炸药，对吗？”
老人的眉毛扬了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你家沾上了些粉末，我们宿舍老大拿去化验，发现其主要成分是氧化钙和氯酸钙。氧化钙很容易产生化学反应，可以用来做发火剂。而氯酸钙可制成炸药。”
“哦，这和你买来的药有什么关系？”
“我看过您的收据。您使用的药物主要是六味地黄丸、维生素、钙片，以及一种专治您中风的药物。从使用方法上来说，维生素和六味地黄丸，都是每天三次，用量比较大。而钙片呢，每天两次就够，老年人服用钙片主要是预防骨质疏松，用量很少。但到了您这里，钙片的使用量却是最大的。您儿子前两天刚给您买过药，昨天我去看的时候，瓶子已经将近空了。尤其是钙片，一片都没剩下！”
老人的眼里露出了赞许的光。
甄君茜接着说：“钙片只要经过简单的反应就可以生成氧化钙和氢氧化钙。把氯气通入氢氧化钙里，就可以得到氯酸钙。至于氯气……呵呵，我那天在收拾屋子的时候，裤子上沾了点东西，把裤子都给腐蚀了，我想，应该是不小心洒出的盐酸吧。通过盐酸就可以制造氯气了。您是化学老师，这些东西，应该难不倒您吧？至于那杂物间里出现的大桶，应该就是您制作氯气所使用的工具。”
老人把打火机递还给她，然后向她竖起大拇指。
最后，老人在甄君茜和阿强的陪同下，乘车前往警局。
“我儿子阿青，一直对喜神的传说十分着迷。也是我管教不严，虽然我获得了优秀教师的荣誉，却没法教育好自己的孩子。本区一直有人偷偷进行祭祀喜神的活动，那是旧社会延续下来的邪恶仪式，我儿子经常和他们在一起，后来竟然成了他们的骨干分子。
“我早些年因为中风而瘫痪，儿子对我爱答不理，他请保姆照顾我，但保姆后来都失踪了。他对外宣布，那些保姆都嫌地方太远，不肯来了。事实上，十个保姆里倒有九个喂了喜神。后来才找到了你，唉，你也是太单纯了。
“我的身体是在不久前康复的，我不想让儿子知道。因为我打算背着他制造一场爆炸，将这里的一切都毁掉，包括那些邪恶的蜘蛛以及没有良知的人们。
“这一切都在偷偷进行。基本上我是每晚偷偷配药，因为白天我担心会被邻居看到。就在你男友出去买烟的时候，我偷空去了下杂物间，因为我担心你们在收拾东西时碰翻了那圆桶，导致氯气泄露。没想到你那时候醒了过来，于是我就藏在杂物间，直到你出去之后，我才从杂物间回到床上。”
“原来如此。”甄君茜和阿强频频点头。
甄君茜小心地问：“您杀死了您儿子，就不会后悔吗？”
老人说：“或许，我剩下的时光将是孤独和凄凉的，但我将心安理得地死去。”
车子很快驶到了警局，老人在甄君茜和阿强的目送下走进警局。一阵风吹过，扬起老人的衣角，他的背影显得分外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