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柯在奏出这生命的最强音后,身上火焰“呼”地暴涨,然后瞬间缩小,直至消失,她在恶魔领域中的身体化为灰烬,彻底死亡。
那些曾经啄食过盛宴腐尸的乌鸦,在听到这声生命绝响后,全都惨鸣起来,它们的身子同时爆出灼目的火焰,在半空中烧成灰烬,灰烬在空中飘散。
只有少部分乌鸦,因为没有吃到盛宴腐尸,得以幸存下来。不过,虽然它们得以幸存,也是被身边同伴的突然焚化吓得四处乱飞,惊鸣不断。
在绝大部分乌鸦被焚成灰烬的刹那,站于碧玉湖对面密林中的猛禽,骤然闷哼一声,身子大震,脸色苍白,他头脑一阵昏眩,嘴里喷出了两口鲜血,脚下趔趄,险些摔倒,他忙用手扶了一下旁边的树干,才得以站稳身子。
看来,他已受了极重的内伤。
而在他对面的小柯,已经死了。
她七窍流血,倒伏在地,那把焦尾琴倒在她身侧,上面的弦已断了一根。
她的身体,明明在恶魔领域中已经变成了灰烬,可为什么在现实中却仍存在?这是因为,刚才两人的领域大战,是以神识的方式进行的。
至于琴弦之所以在现实中也崩断了,那是因为,小柯是以现实照进神识的方式,奏响了生命的最强音。也就是说,那一声生命的绝响,她是在现实中完成的。
战斗到现在,他们两人始终保持着七八丈的距离,从来没有身体接触过,那些领域中的种种具象,只映照在两人的心头,并不反映在现实中。如果有外人在这里,根本就看不出他们刚刚进行了一场大战,只看到他们两人对峙一阵子后,然后是一死一重伤,非常奇怪。
“没想到,我制人先机,居然还被你的领域反击重伤了。”猛禽擦去嘴边的鲜血,喘着粗气,脸色阴沉地自语道,“幸好,你还是被我杀死了。”
言罢,猛禽转过身,正想离开。
突然,他前行的脚步一定,身子一僵,霍然转过身来,惊愕地望着小柯,如见鬼魅,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猛禽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对吗?”原本已经身死的小柯,竟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那些流溢于体外的鲜血,竟回流进身体内,她的样子,也从七窍流血的惨状恢复到之前未曾战斗的样子,还是那么的美,遇雪尤清,经霜尤艳。
“你是人是鬼?为什么会死而复活?”猛禽确信,在刚才的领域战斗中,自己已经将敌人彻底灭杀,可是,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个本应死了的人,怎么可能居然就复活了?
——这太匪夷所思了!
难怪连他这样的武林高手,也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毕竟,纵横江湖那么多年,他还没有听说过,有哪个人是能够死而复生的。
“你相信吗?就算你再杀死我一次,我还能够复活。”小柯寒声说道。然后她不等对方回答,一手抓过焦尾琴,玉手飞弹。
“铮——”琴弦传出金铁交鸣的杀伐之音。
猛禽只觉得自己的心,瞬间被重击了一下,魂惊魄动。
“刚才被你偷袭得手,现在,就让我们正大光明地大战一场,也好让你知道,什么叫山外有山楼外有楼!”小柯说着,双指连连弹拨,琴声急响。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声,此时无声胜有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用白居易《琵琶行》中的这段文字来形容小柯现在的琴声,倒也贴切。
琴声急响,猛禽皱了皱眉头——奇怪,敌人在弹琴时居然没有加持真气,以音伤人。
猛禽本以为小柯要在弹拨中加持真气,打出伤人无形的绝技,所以他手握腰间的短刀,凝视小柯手中的焦尾琴。可是,奇怪的是,小柯竟没有将真气加持在弹拨中。
正当猛禽皱眉不解时,他突然心有警惧,向左边一瞥,吓了一大跳。
不知何时,在距离猛禽左边不到四丈距离的地方,竟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背着身,站在那里,他身着灰色短袄,虎背熊腰,身材矮胖,样子看起来十分粗鄙。
“你,你是谁?”猛禽本能地拔出了腰中的短刀,警惕地问道。眼前这个背影,给他十分熟悉的感觉,他在看到这个背影时,心里面就不禁涌起一股疯狂的恨意,这恨意中,还带着非常浓烈的恐惧。
“小野种,你不记得我了?我可是你的父亲。”那个人转过身来,一脸的横肉上还挂着凶狠的笑容,他踏着大步,向猛禽走了过来。
“你?怎么会是你?你不要过来!”猛禽竟害怕地大吼起来,连退了四五步。
他害怕这个人,不是因为他的武功不如这个人,而是因为这个人在他年幼的时候,就将恐惧植进了他的心里。
这个人,正是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名叫黄元庆,不是武林中人,而是一个粗鄙的山野村夫。他对待自己儿子,从不关爱,从不照顾,有的只是永无休止的暴虐。这些,在猛禽幼年的心里,留下了难以抚平的创伤。
从记事起,猛禽就记得自己大多时候都被这位父亲关在地窑里,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黄元庆打他,常用皮鞭在他身上留下累累伤痕;黄元庆骂他,骂他的时候,常常会连带他的母亲一起骂——骂他是小野种,骂他的母亲是臭娘们;黄元庆还让他饿肚子,往往一连三四天都不给他一点饭吃,饿得他有一次只能在地窑中捉老鼠吃,整日以泪洗面。
至于他的母亲是谁,他也是只闻其名,从未见过。
他虽然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但却对自己的母亲有着浓烈的恨意,因为自己遭受父亲如此虐待,母亲脱不了干系。
那个时候,他听附近的村民说,他母亲行为不端,与外面的男人乱搞,结果就生下了他这个野种。他出生不久,这位母亲又抛下他,与野男人跑了,而且跑的时候,还将家里的所有钱财卷走了。于是,他便成了寄养在父亲家里的一个小野种。
所以他才屡屡遭受父亲虐待。或许,父亲将对妻子及那个野男人的恨,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那个时候,他最害怕的人,就是这个父亲。也许正是在父亲的虐待中成长,所以他的相貌才变得奇丑无比。
“小野种,你敢再乱动,我就将你关进地窑里,饿你三天。”黄元庆威胁着一步步走向猛禽,并举起手中的皮鞭,狠狠地打在了猛禽的身上。
热辣辣的刺痛,让他心底的愤怒彻底爆发了。
“你不要过来,再过来,我不客气了。”猛禽怒恨得浑身发抖。
“怎么,你这小野种想造反吗?”黄元庆狂笑着,举起皮鞭又打向猛禽。
只是,这一次,猛禽一把抓住黄元庆手中的皮鞭,夺了过来,然后用刀将这皮鞭斩成千段。
“小野种,养不家的白眼狼,和你娘那娘们一样,老子揍死你。”黄元庆扑过来,对着猛禽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猛禽怒恨交加,一把揪住黄元庆的衣襟,“是你逼我的!”他狂吼一声,一脚踢飞了黄元庆。
他的情绪十分激动。将这个父亲踢飞,哪怕这是一个禽兽不如的父亲,也让他的心里不好受,毕竟这个父亲在虐待他的同时,也养育了他。所以,他内心备受良知拷问,心在滴血,情绪起伏,难以平静。
“猛禽,你太令我失望了。”这时候,一个声音在猛禽的身后响起。
猛禽大惊,霍然回身,看到他身后四五丈外,坐着一个人,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正是唐门家主唐风。
“主人。”猛禽躬身道。
“你的行动又失败了!”唐风冷声道。
“对不起,主人。”猛禽惭愧地低下头。
“哼,像你这样失败的人,我要你何用?你自裁吧。”唐风的声音冷得像冰。
“自裁?”猛禽愕然抬头。
“对,自裁!你的命是我的,我要你死,你难道要违抗吗?”唐风无情地道。
猛禽一阵心寒。他记起了二十多年前他与唐风做的那个交易。他双手发抖地举起了手中的刀,准备插入自己的肚子里——这是男人的承诺,为了遵守诺言,他必须自裁。
他举刀,正准备自裁,就在这时,“轰隆”一声爆炸,一股浩大无匹的气势自玄冰阁方向传来,风云为之变色。虽然距离玄冰阁较远,但猛禽依然被这股气势震得浑身真气为之一窒。
小柯也被这股庞大无匹的气势震得心头一惊。心头一惊,指尖上的琴响便乱了,她营造出来的镜像领域,瞬间告破。
那个纠缠猛禽的黄元庆与唐风,瞬时化成梦幻泡影,彻底消失。猛禽心头一醒,才知道自己刚才所见的黄元庆、唐风,并非真实,一切不过是内心阴影投射在现实中的幻象罢了。
刚才自己心乱,难以自持,险些就自裁了,当真险之又险。猛禽一阵后怕,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受重伤,心境也乱成一片,肯定不是小柯的对手,于是当机立断,当即腾身飞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