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的夕颜开的遍野,太阳将出的时候,浅紫淡白娇粉的颜色交织着,沿着地势走向高高低低盛放。
仲艾俯身将夕颜药用部分剪下,取用了适量,收放在玉匣子里。
“去,给我取点水来。”
司医上神如今已经用惯小妖,收好夕颜后,坐在青石上,翘着二郎腿,很是自然的支使他去干活。龙苏凌空接过仲艾抛过来的水袋,麻利的去溪流的上游去取水。
待到那个修长的人影消失,仲艾马上猴急火燎的换回自己原来的容貌,唤了云一脚踩了上去。
仲艾说服自己,不和他告别总比看他一张欲哭的脸强上许多。这样是为了那小妖好,等他回来,自己早回了十七重天的殿上,说不定都喝上了泊樱泡的茶。
天边的云色黑暗了下来,卷着剧毒的气息,直奔溪流上游而去。
司医上神离去的身影一滞,低低咒骂了一句,挥手散了云气,一闪身去了上游。
灌满水的袋子丢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塞住袋口,清水洇湿了周遭一片土地。龙苏的身影已不见,取而代之的半空中漂浮着一条巨大的带鳞青色大物,谨慎的守着身躯,大头隐在云气里看不清楚。不过那青色的一段身子,使仲艾恍然一阵眼熟。
与之对峙的正是方才呼啸而来的黑色带毒云,此时云微微散开,只听得半空中一阵尖利的呼叫,簌簌的黑色长羽纷纷飘向地面,羽毛接触到的动物植物瞬间枯死。
仲艾接住一支羽,羽毛长长,黑亮中带着深紫迷幻的色彩。
他面色一变,再瞧上那片黑云面色凝重,仰头高声提醒:“龙苏,你要小心。那是六界之中至毒之妖,黑鸩!”
青色的大物听的是仲艾在地面传来的声音,身上一震,更加谨慎的看向对面的敌人。
黑色大鸟傲娇的理了理羽毛,向云下瞅一眼,先是浑身一震,后又口吐人言:“唷,本座当是谁呢?这不是上界的司医上神嘛。七百年前被你抓住揪毛的陈帐还没理算,你倒自己出现在本座面前。等着,我先吃了这条小虫,再来收拾你!”
“我呸,黑鸩小鬼,这事都过多少年了,不就是拔了你俩根破毛炼毒嘛。你至于这样耿耿于怀?真是小气的紧!”
“那是两根嘛?我拔你的试试啊?连毛都没有的上神怎么懂得本座被欺凌时候的痛苦!”黑鸩尖叫着在云上气的抖了抖,更多的毛从天上掉下来。
“啧啧,我说你是不是正在掉毛期啊,掉这么多毛小心变成秃鸟!”
黑色大鸟气的毛都炸起来,也不管刚盯上的美味,从云端伸着利爪直直冲地上的司医上神而来。
青色的大物火速飞过来接下这一爪。
一爪之下,龙苏身上皮开肉绽,带剧毒的伤口泛黑,生生被扯下一块鳞皮,可见黑鸩是动了真怒。仲艾见那傻兮兮的青色大物一声不吭接下那一爪,又见那伤触目惊心,十分惊悚。这一爪要是实打实挠上自己如花似玉的小脸,肯定得毁容啊毁容。
不由得汗毛竖立,挽起袖子对半口扑空的鸟儿破口大骂:“傻鸟,你还来真的啊?你敢动他?那小妖是本上神罩着的!”
黑鸩在半空呼扇着翅膀,准备再次对准这个他早看不惯几百年的上神一爪刨下去:“当本座和你闹着玩呢?今天本座非但要吃了他,还要挠花你这张可恨的脸!”
一刹那,黑鸩再次扑下来,龙苏支撑的身体再次想要挡在仲艾身前。仲艾上神眯着桃花眼收起吊儿郎当,双手结环,祭起常用的那柄玉如意,如意在半空中散发着莹莹的光芒,化作一层结界,将仲艾和龙苏都罩在里面,同时也将黑鸩挡在外面。黑鸩一头撞在结界上,头上撞了好大一个包,看上去颇为可笑。
黑鸩盘旋在半空中不停试图戳破结界却不得其法,只能气的炸毛不停大骂。
见仲艾无恙,受了伤的青色大物才如释重负的倒在地上,软软的抽搐着,看来黑鸩的那一下子真是毒的要命。可是现在已经无暇管他了,面前还有一个难缠的黑鸩。
仲艾是擅长医术的上神,却不是很擅长战斗。他向来下手无轻重。况且,他无杀心,黑鸩本性并不坏,只是任性的要命,他怕一出手之下,那六界至毒的妖鸩就一命呜呼再难以继。所以束手束脚,一时也只得拿了如意挡了,只愿那小鸟撒完气离去了好快快拿了析毒丹给龙苏那笨蛋小妖解毒。
司医上神抽空瞟了一眼地上软软如一条青带的龙苏,看那中毒状况估计还能挺一阵儿。反正黑鸩破不了他的结界,他干脆坐在结界里的一个树桩子上仰头看黑鸩努力不懈不停撞上来的窘样,空闲的还能空出嘴来调戏那炸毛小鸟两句。
“小黑啊,给你讲故事吧。上次是五百多年前吧。”仲艾侧着头陷入回忆中,“本上神记得,殿里来了一只偷药的小贼鸟,明明换了人形能多偷点,衣服袖口也好藏是吧。可那小鸟竟然惊慌失措撞撞跌跌爪子里抓起一株就跑。如此来回五六次,僵着身子偷偷摸摸背着小仙飞,你说它黑黢黢的,那么显眼,谁会瞧不见呢?那模样要多可笑有多可笑。害的本上神那几日为了配合它,日日只得吩咐了殿属装作睁眼看不见。”
司医上神薄薄的唇线一勾,很是得意自在的笑:“你说那小鸟是不是傻笨至极?”
黑鸩一愣,脸色刹那气血上涌,一片羞红,好在原身是有层厚厚的羽毛挡着,别人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想到司医上神那老东西竟然是知道那事的,就觉得胸中一口气上不来,憋屈得很。亏得自己还一时得意,在众妖面前大肆吹嘘自己进出神殿犹如无人之境,白生受了很多小妖的崇拜目光。原来事发之时那老东西就在那儿端着茶水悠闲瞧着呢,说不定还当自己那可笑笨拙的偷药行为当佐茶乐子,真是越想越可恨!
无奈那层薄薄的如意结界却是如同千年乌龟壳子一样坚固,只能看那司医上神在里面一派悠闲,让人觉得牙痒痒。
黑鸩越看那司医上神那悠然的样子,越觉得自己现下的状况狼狈,心里不由得别扭委屈起来。一狠心咬了舌尖,张开尖利的喙,内丹流转,竟吐出一口鲜艳的心头血。
桃红色的血雾扑面而来,如意幻化的结界终于有一丝的裂痕,被祭在半空中的如意也在嗡嗡直动不停,颇有些招架不住的架势。好毒的东西,竟然连玉如意也挡不住它。仲艾心疼自己的如意,忙变换手决将如意召回。
如意一召回,结界登时消散,余下的血雾都溅在了仲艾的素色长衫上,白如雪地的广袖上溅上了点点红,如同冬月雪地里盛开的几枝红梅。
剧毒迅速顺着衣袖渗入肌肤,黑鸩心头血的威力岂是凡俗?不过霎那,毒已入心。纵使是上神之躯,也招架不住这等强烈的毒性。仲艾终不再玩笑,桃花眼凌厉非常,周身的空气刹那凝冷如冰,面露薄怒之色,袖口寒芒一闪,露出了带着流苏缨佩的银色剑柄。
黑鸩见那司医上神动了真怒,掂量着自己的能耐。若是那上神只守不攻,自己胜算大大的有,可若是上神也挥起刀剑?无人见过司医上神战斗的模样,如今他竟也攥起长剑来,司医上神毕竟也算是上神,几分神力也是有的,这若是认真起来,恐自个儿小命不保啊。
黑鸩梗着脖子盯着司医上神那袖口的一点银光,瞬间在脑中闪过万千念头。
要死要活?要死要活?
终还是叫嚣着叽喳干笑几声:“哈哈,本座今日突然想吃点清淡的,今儿就饶了你们两个!”
掉头卷着黑云飞走,速度之快,转眼化作了天边的一颗黑星。
见黑鸩离去,仲艾吁了口气,将袖口的物事掉了出来,竟然是柄大大的银药勺,长长宽宽的勺把上花纹繁复,勺柄上流苏缨佩垂下,和剑柄很是相像。
龙苏趴在地上无力,原以为上神他拿出了什么厉害的绝世神兵,吓的厉害大鸟逃之夭夭。
没想到竟然只是一柄盛药的勺子,勺子,子。
上神也忒坏。
龙苏这样想着,面前就一暗,素白优雅的身影蹲了下来。
“等等,马上给你解毒。”
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龙苏觉得这一爪挨得真值,至少得了一句温言细语。真是死了也甘心。
仲艾慢条斯理的打开药囊,从里面掏出一支紫玉的小瓶。
慎而重之的倒出一颗流光溢彩的丹药,再甩甩药瓶却是空空如也,不信般的又晃晃。仲艾方想起上次少主潜入魔界回来一身剧毒,他随手将所有的析毒丹都送给了玄光少主。下界匆忙,还未来得及制新药,余下的这颗恐怕还是当日的漏网之鱼,卡在瓶口没倒出来的,否则是半颗也无。
司医上神看脚边那条半死不活的东西,毫不犹豫的掰开他的嘴,将丹药丢了进去。
而仲艾自己,则又拿出一瓶青玉的瓶子,将一整瓶的细小的丹粒全部倒在嘴里。这种明清散药效并不如析毒丹,不过拿到任何一处也是众人抢破头的神丹妙药,解毒奇效,只是这黑鸩的心头血是六界之中最是至毒之物,怕是这一整瓶也不能登时化解,只能算是,聊胜于无吧。
析毒丹药效奇好,龙苏立马就见了好,巨大的青色身体化去,重归了人形,他刚支撑着爬起来就看到那本应不惹尘埃的上神,如同凡人一样面色潮红的软倒了下去。
只剩龙苏脑中一片嗡白,绝望着的哑着嗓子悲喊:
“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