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依兰特丽岛(下)
苏衣鸣见他脸色沉郁,只道他还在为方才的问题烦恼,便岔开话题道:“王爷的师父是如何认识船王的,王爷可方便透露?”
凌钲点头道:“我师父曾经跟我说过,我们所在的这块陆地并非唯一的陆地。坐着海船,从佑滋国前行数月,便会到达另一块陆地。那里也有很多国家,最大的一国叫洛特里国。那里的人金发碧眼,与我们这边的人有较大区别。
二十余年前,我师父偶然间遇到了一个身受重伤的武士,就是从洛特里国过来的。他们那边的武术十分奇特,师父治好了他的伤,提出想到他们那边看看。那武士说他是历尽磨难才飘洋过海过来的,要到那边,必须要特制的好船才行。师父便向他索要了地图,找到船王,希望船王能为他设计一艘稳固的海船。谁知船王一见到地图,就大喜若狂,声称他也正想到大海对岸去看看。
那时,童贝嘉先生还只是我朝晤桐县的一个普通县丞,因终日沉迷于制船模,引起县令不满,正联合了郡守打压他,他便索性辞了官职,与我师父一同上路了。他们在海上遭遇了无数的风险,几乎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到达洛特里国。在那边又呆了近三年,才结伴回转。
这四年的时间,使我师父融会了两块大陆的各种武术,成为我朝第一高手;也使船王融会了两块大陆的各种制船技术,成为当之无愧的船王!”
苏衣鸣喜道:“既然有此渊源,想来此行应当十分顺利!”
凌钲微笑摇头道:“不然!师父跟我说过,这位童先生的性格十分古怪,若是不对他的脾胃,他是什么人的帐都不肯买的!”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独孤鹰在外恭声道:“王爷,‘一叶扁舟’到了!”这“一叶扁舟”正是船王的居所。
步下马车,凌钲抬头一看,这座院子的造型十分独特,看上去就像是一艘大船,连门窗都是船形的。凌钲伸手扣门,不过片刻,就看见一个小婢走出门外,躬身道:“请问贵客前来,所为何事?”
凌钲微笑道:“劳烦通禀童先生,天朝故友来访!”
那小婢面露难色道:“先生见谅!若是如此通禀,老爷必定是不见的!”
凌钲微微一笑,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只小船模型,递给小婢道:“把这个递给童先生,告诉他天朝故友来访!”
那小婢接过小船模型,便进里面去通报了。
过了片刻,就看见一个须发花白的人从里面迎了出来。只见他穿着一件上下分开的古怪衣服,袖口和裤腿都收缩得十分贴身,头发乱蓬蓬地随意扎在脑后,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古怪。凌钲知道他和自己的师父同岁,今年刚过四十。眼见他的师父尚是一头青丝,船王童贝嘉却已经是须发花白,想来是因为常年不停动脑筋的缘故,不禁心中恻然。
“老席呢?老席在哪里?”童贝嘉走出来,眼睛直往凌钲身后寻找。
凌钲躬身行礼道:“弟子凌钲,奉家师之命,特来拜会童老师!”
童贝嘉冷冷扫了凌钲一眼道:“你就是老席那个当王爷的弟子吗?”
凌钲恭敬道:“正是!”
童贝嘉又看了凌钲一眼道:“你师父叫你来,没有说是什么事吗?”
凌钲又行礼道:“师父十分挂念童老师。弟子今日前来,纯是拜会,没有其他的意思!”
童贝嘉又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进里面喝茶吧!”一边走着,还低声嘟囔道:“我最怕官府之人招摇撞骗,假作前来探望,实际上是想骗得我的一些图纸和船模!”
听他如此说,凌钲和苏衣鸣对望一眼,相顾苦笑。
待在座位上坐好,童贝嘉便问道:“你对船只可有研究?”
凌钲恭敬道:“正想请老师指点!”
那童贝嘉的神情顿时冷落了下来。
苏衣鸣因为指挥过海战,对船舶却有几分了解,随意地说了一些自己的见解。那童贝嘉听他没有什么出奇的见解,便冷淡道:“你既是来拜会我的,现在拜也拜了,会也会了,可以向老席交待了!这就请便吧!我还有几只船模需要钻研!”
凌钲早知他的性格,对此行原也没有存了太多的指望。虽觉得他的态度未免有些过分,却也没有当真生气,躬身道:“童先生赐予师父的船模,便请赐还,凌钲也好还给师父!”
童贝嘉向那小婢点点头,那小婢便把船模还给了凌钲。
凌钲接过船模,刚放入怀中,那童贝嘉又突然道:“这只船模是我早年所做,如今看来,颇有缺陷,你还给我,我重新给你一只吧!”说着,伸手从边架上取下一只船模。
凌钲恭敬接过船模,到怀中取出方才那只船模。谁知不小心,就带出了一块丝帕,却是出发前,何芯送给他的,绘有“一帆风顺”四个字的丝帕。
凌钲俯身想要拾起丝帕,谁知童贝嘉一个箭步,迅疾无比地当先拾起了丝帕。看到丝帕上画着的各种造型独特的船只,他怔怔地陷入了沉思。
凌钲心中一动,便任由他看着那丝帕,没有伸手取回。
那童贝嘉呆呆地看了很久,才抬头问道:“这是谁画的?”
凌钲微笑道:“是弟子的一位朋友!”
童贝嘉看了凌钲一眼,肃容道:“你这朋友十分懂船!”顿了一下,又接着道:“要用什么作为交换,你才肯告诉我你这位朋友的姓名住址?”
凌钲肃容道:“凌钲今日奉家师之命前来探望老师,老师但有疑惑,凌钲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同老师谈条件!”顿了一下,又恭敬道:“这丝帕是兵部尚书陆藤大人的四夫人何芯手绘,在弟子出发前作为礼物赠给弟子的!”说出这句话,凌钲突然觉得一阵脸热,仿佛心中的秘密被人戳穿了。
那童贝嘉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只是皱眉道:“你说这是一个女人画的吗?她是否是抄了别人的?”
凌钲恭敬道:“这位四夫人实是世间奇女子,虽然没有听她亲口说过,但凌钲确信这些画绝对不可能是抄袭得来。除了她,凌钲想不出还有谁能创设出如此众多独特的造型!”听凌钲对这位“四夫人”的评价如此之高,童贝嘉和苏衣鸣都显出了一丝惊疑之色。
童贝嘉皱眉道:“是尚书府的夫人吗?这样拜会起来当真麻烦!”顿了一下,又从里间取出一些图纸交给凌钲道:“这是我最新研制的两种战船。为了这些图纸,这几月来,已有无数人前来盗窃,老夫真是不堪其扰,今日交给你,也算是甩脱了一个大麻烦!本来嘛,你是老席的弟子,交给你也很合适。只不过,你是老席的仇人之子,我心中一直为老席感到不值。难得你为人坦诚,没有敲诈勒索的打算,总算老席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以后可得用好这些图纸!”
凌钲接过图纸,躬身行礼道:“谢老师厚赐!”听童贝嘉说他是师父的仇人之子,他的心中惊讶无限,实在觉得难以置信,却又不便多问,只暗自琢磨该如何调查此事。
一旁的苏衣鸣早已是喜上眉梢,没想到事情突然峰回路转,此行的收获之大,远远超过预计。
递出了图纸,童贝嘉道:“你这丝帕能否转赠给我。我需仔细研究一番!”
听到这句话,凌钲一阵为难。
他出生豪富又生性大方,对于财物看得极淡。即便是交情普通之人,只要看上了他府中之物,他都往往不吝馈赠。比起童贝嘉给他的图纸来说,这块丝帕实在算不得什么。但这是何芯亲手绘制的丝帕,对他来说就是无价之宝,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送人。听童贝嘉索要丝帕,他竟然愣在当地,无法答应。
苏衣鸣紧盯着凌钲,目中露出深思之色,出言道:“童先生看中的并非丝帕本身,而是丝帕上的各种船只造型。不若王爷暂且把丝帕留在童先生处,让童先生把所有造型绘制下来,再把丝帕还给王爷,岂非两全其美?”
童贝嘉点头道:“只需两个时辰就可绘制下来。明日一早,你派人前来取回吧!”
凌钲眼中透出感激之色,恭敬行礼道:“老师高义,凌钲感激不尽!”
童贝嘉摆手道:“我现在要去绘图,恕不招待了!”一边说着,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里间,竟是连告别礼也省去了。
凌钲与苏衣鸣相顾苦笑,举步走出了“一叶扁舟”。
坐上马车徐徐前行,凌钲便把图纸递给苏衣鸣道:“这些图纸极其珍贵,如今便交与大人。新型战舰的研制也就一并劳烦大人了!我今晚就给父皇上密折详述此事,请父皇拨款支持!”
苏衣鸣见他如此信任自己,心中感动,躬身道:“下官明日一早就启程回洀韶,必定不负王爷重托!”
马车又行了很久,苏衣鸣又突然问道:“那位陆府的四夫人为何会知道那么多船舶知识呢?会否是另一个船王?”
凌钲微笑道:“她创设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但对于具体的制作过程却不甚了解。无论实现什么意图,她都需要通过巧匠的配合才能达成!绝对不可能是另一个船王的!”
苏衣鸣皱眉道:“如果完全不了解制作过程,怎么可能设计得如此精准到位?船王的眼光何等犀利,如果纯粹是胡乱设计,绝对不可能引起船王的高度重视!”
凌钲闻言,皱眉沉思不语。
他当然十分清楚何芯的聪慧实在聪慧得有些不合情理,但他详细调查了何芯从小到大的所有经历,除了贯之以“天才”的桂冠之外,实在找不出另一个合理的解释。沉思了很久,才微笑道:“大人若是见到她,就知道她实在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无论谈吐气质还是心性见解都让人过目难忘。大人不是爱琴吗?在天朝,实在没有人的琴能弹得比她更好了!孟小姐的琴固然弹得极好,比之她,却还远远不如!”
苏衣鸣目中露出向往之意,喃喃道:“果真有如此琴艺高手吗?陆大人真是好福气啊!雅妃娘娘出自他的府中,如今又娶得一位琴艺出众的夫人。苏某一生爱琴,收遍天下好琴,却始终不能觅得一个顶级的琴艺高手呢!”
听到这句话,凌钲心中黯然,默默点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