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吟啸指南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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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忽听得北面响起一阵脚步之声,声响渐近,显是往这座古庙而来。那老者向徐峙望了一眼,目光中甚有得色,意思说:“怎样?我说得不错罢?”徐峙微笑点头,但这般情景他早已亲历,也不以为异,心道:“这位前辈所说果然不错,只不知他如何料到此时会有人来?来人又是谁?这位前辈领我来瞧的自然是这事了,却不知有何用意?”想到此处,不自禁的又望了那老者一眼。那老者仍是含笑不语,眼角向窗户一扫,左手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自行观看。徐峙心下疑惑,左眼贴在长窗之上,自缝隙间往内张去。此时脚步声已近,但人尚未至,从足音听来,来的显是两人。只听得其中一人说道:“昊宁,昨日咱们拆到那一招了?”

听这声音,却不是陆影秋是谁?徐峙心道:“他两人又来这里干什么?”听他称呼,已知另一人便是师兄陈昊宁,只听他道:“回师父,昨天师父讲解到星月争辉一招上,咱们才回谷。”陆影秋道:“嗯,这一招的破解之法你领悟得几成?”说话之间,两人已行到庙前。徐峙自窗外望去,但见陆影秋在左,陈昊宁在右,两人手按长剑,走进庙来。陆影秋右手一摆,两人便即站住不动。陆影秋道:“今日咱们再拆拆招式,瞧瞧你于这一招有何心得。”陈昊宁道:“是。”两人拔出长剑。徐峙不禁黯然:“原来师父来此是为了私下指点陈师哥的剑法,这位前辈带我来看的想来便是此事了。只是这位前辈又怎知他二人会于此时到此?嗯,那自是因他二人每日此刻都到此间练剑,这位前辈知之已稔,这才算准了时刻带我来此。”想起师父如此偏心,指点陈昊宁剑法却不令众弟子得知,心下甚感酸楚,又想:“这年余间,陈师哥武功大进,自是因他得了师父指点,用功又比众人勤的缘故。”

却听得陆影秋道:“明日便是演武大较之期,越是此刻,越是不可偷懒。接招,别胡思乱想。”刷的一剑,剑尖刺向陈昊宁左肩。陈昊宁闪身避过,反手还了一剑,却是一招“闲云出岫”。陆影秋长剑圈转,引着陈昊宁的长剑转了个圈子,忽地剑尖昂起,双剑乍分,只听呛啷一响,陈昊宁力道用反了,长剑脱手飞出,坠到地下。

陆影秋脸色微微一沉,说道:“怎么了?往日拆招之际,大可支撑到六十招外,怎地今日一招之间,便失了长剑?难道只一夜之间,以前的功夫便丢得一丝不剩吗?”陈昊宁道:“是,弟子适才全未防备,以致失剑,还请师父见谅。”陆影秋道:“那便算了。咱们重行练过。”陈昊宁俯身拾起长剑,剑尖下垂,躬身道:“请师父出招。”陆影秋道:“这一次是你攻我守,看看你能攻师父几招。”陈昊宁躬身说道:“是,弟子得罪。”左手捏了个剑诀,剑尖昂起,平平正正刺向陆影秋胸口。陆影秋移步退后,提剑还招。顷刻之间,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两人斗得甚是激烈。

徐峙隐身窗后,眼见两人彼来此去,攻拒间颇有默契,显是拆解时日已久,寻思:“师父所以暗中传授陈师哥剑法,秘而不宣,自是为了陈师哥在演武日上出其不意,一举压服余子,嘿嘿,要为此而指教陈师哥练剑,又何必偷偷摸摸,明目张胆也就是了。旁人便希罕了?便算你独魁群雄,大显威风,又能怎样?”思念及此,不禁气恼之情又生,随即心想:“本门武功传授,一向因人而异,陈师哥素得师父器重,师父对他与旁人不同,也是情理中事。”他暗叹了一口气,微微出神,陆陈二人拆解得风声虎虎,剑声铮铮,在他眼中看来,却是模模糊糊的一片。那老者见他发呆,只道他因此而伤心烦恼,也不理会,只心下暗笑。

岂知他这一番揣测也猜错了,徐峙此时所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适才这位前辈说道,我身受杖责之事内中大有文章,嗯,无缘无故的,又有谁去斩断那块匾额,这番罪责又怎地恰巧落在我头上?那自是有人故意斩断,嫁祸于我了。他定是乘我出谷之时,殿前无人才出手,恰好此前又有人见到我在殿前走动,于是这弥天大祸便顺理成章的落在我身上。那人是谁?我跟他有何仇怨,却如此设计暗算于我?”这道理本甚浅显,以他才智,早该料到此节,只是他于受杖蒙冤之余,怨愤郁抑,是以一时之间,竟尔计不及此。

突然间只见陆影秋长眉一挑,脸现不豫之色,手中剑急沉而下,平平击在陈昊宁剑背上,拍的一声响,陈昊宁拿捏不住,长剑又自脱手。

陆影秋“哼”了一声,神色间极是不快,淡淡的道:“今日到底怎么了?拆招之际,老是心神不宁?”陈昊宁忙道:“没甚么,想是心牵演武日之故,以致分了心神。”陆影秋道:“是么?你有甚么心事,难道为师不知?大殿上那块匾额断折之事,你怎么说?”

徐峙、陈昊宁二人俱各一惊:“他忽提此事,是何用意?”陈昊宁道:“那匾么,不是徐师弟斩断的么?师父早上不是还罚了他六十杖么?”陆影秋道:“在师父面前,你又玩什么狡狯了,匾额明明是你以剑斩断,你道为师不知?”徐峙大吃一惊:“甚么?是陈师哥斩断的?”心下大惑不解:“怎么师父说那匾额是陈师哥斩断?”蓦地脑中灵光一闪,险些失声惊呼:“是了,原来是你,只是我跟你有何过节,你要如此嫁祸于我?”

大殿匾额被人砍断的消息,是陈昊宁向陆影秋报知,其后当着恒山群弟子面前,又是陈昊宁力证匾额断折与徐峙有关,才使他身受杖责,含冤莫白而不自知。此时徐峙听了陆影秋之言,再回想此前种种,无不一一若合符节,心下又是气愤,又是恚怒,惊怒交集之下,忍不住便要推窗入内,当面直斥其非,一瞥眼却见那老者望着自己,脸上笑嘻嘻的,嘴角眼中,满是幸灾乐祸之意,心想:“有什么好笑?倘若换作是你,你难道便笑得出口了?”心下暗暗生气,一时反倒忘了入庙指责之念。

陈昊宁见计策被师父识破,也是一呆,半晌才笑道:“是啊,这事原来师父也洞悉如指,真乃能人无所不能,弟子万分佩服。但不知师父又从何得知?”陆影秋道:“那又有什么难知了?大殿上我见徐峙眼中丝毫无畏惧惭愧之意,心中便即起疑,后来下来时问你何师弟当时情形,他说你二人先前便是去大殿前练剑,远远望见徐峙,你便推说有事,又即分手。此后过了一阵,又来邀他去大殿。适才你周师哥跟我说及此事,说道他于徐峙之后出谷,途经大殿时,也未留意大殿匾额断折之事,嘿嘿,断匾之事非同小可,他若从殿前路过,又岂能未加留意?那自是他出谷之时,匾额尚夷然无损。”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这两下里一凑和,为师自然便疑心到你的头上,嘿,你果然大胆,背着师父,做出好大的事来。”说话之时,神色已颇为严厉。

陈昊宁吓了一跳,忙陪笑道:“师父总不会跟徐师弟一般,也罚弟子六十棍罢?”陆影秋哼了一声,道:“你如此胡闹,若是罚你,又岂止六十棍而已?”陈昊宁一听大喜,知道师父既如此说,那显然是于此事不加追究,而于自己今日行事,也只加“胡闹”二字作为评语,足见眷爱之隆,忙道:“是,是。但不知徐师弟呢,师父又如何处置?”

陆影秋皱起眉头,沉吟不语,过了半晌,说道:“你今日如此大胆,做出这等事来,本来非重罚不可,师父一时失于查察,误打了徐峙六十杖,此刻想来,也是好生后悔,但事情已过,后悔亦复何用,此事不可再提。徐峙这孩子聪明机变,这当儿只怕已起了疑心,此后万万不可如此大胆,知道么?”

徐峙愈听愈怒,心下暗暗冷笑,想道:“这你可将徐峙看得忒也高了,聪明机变这四个字的评语,我可不敢当,若不是今日这位前辈将此事关窍示知于我,又听了二位密议,我此刻只怕还蒙在鼓里。”那老者听到这里,又向他望了一眼,目光中微露嘲弄之色。徐峙自知他的意思,他想说的是:“你这小子遇事不明,眼光奇差,又怎能起疑心了?”

只听陈昊宁应道:“是。”隔了一阵,陆影秋道:“那一招‘摘星挂月’,眼下练得怎样了?”徐峙听得一怔,心道:“什么‘摘星挂月’?那又是什么招式?”他在恒山门下已久,一套恒山剑法早已学全,却从未听说有此招式,不由得好生疑惑,听陈昊宁道:“是。大致已运用自如。”陆影秋道:“是吗?那你使出来罢。”手不动,臂不抬,剑尖突然昂起,呼的一声,在空中划了个圈子,随即嗤嗤几声,连续七剑刺出,正是恒山剑法中的一招“星月争辉”。但见得剑花如月,剑点若星,纷纷洒落。

陈昊宁当他说到“你使出来罢”时,已自地上拾起长剑,只见他忽地向后退了一步,待陆影秋长剑蓄势刺出,倏地提剑上撩,只见一道白光直切陆影秋手腕。徐峙心中突地一跳,这一剑后发先至,实所难当,却见剑锋距陆影秋手腕尚有寸许,长剑斗地顿住,微一凝持,便即收转。

这一招去势奇快,徐峙只瞧得惊心动魄,手心中冷汗暗生,心中暗叫:“‘星月争辉’,怎会为此招所破解?不会,不会。”他虽暗叫“不会”,心下却知对敌之人若是换作自己,对方剑势使足,自己右手断然不保。他剑招也无甚奇诡之处,但便是这平淡无奇的一式,却已压制得“星月争辉”一招八式全无腾挪余地。记起师父当日传授这一招于他时,曾说道“星月争辉”七虚一实,扰人耳目,乃是恒山剑法巅峰之作。不料此时竟被人轻描淡写的一举破去,心下实是难以相信。他呆在当地,眼前晃来晃去的,便尽是陈昊宁适才这一式反撩,心道:“摘星挂月,嗯,是了,原来是‘星月争辉’这一招的破解之法,是以名之为‘摘星挂月’。”

陆影秋微微颔首,道:“纯熟已颇为纯熟,火候却未免有所欠缺,还是多练几遍,以策万全。”陈昊宁道:“是。”二人反反复复的又拆解了几遍,徐峙多看得几次,讶异之情渐去,于这一招理路已大致摸清,只见陈昊宁每次只是凝剑不发,将势蓄满,待对方剑招使即时,这才陡施一击,置对方剑招于绝地。其时“星月争辉”这一招已一发而不可收,势在无法中断,却又如何闪避?

陆影秋将其中窍要逐一指点,又说了良久。陈昊宁不住点头,唯唯称是。只见东面山头数百株松柏尽皆搽上了一抹胭脂之色,有似火烧一般。陆影秋道:“好了,天色已晚,今日为师言止于此,是否对你有益,还待你自己好自为之。这剑法讲到这里,咱们也该回去了。明日演武,一切小心在意。”陈昊宁道:“是。”

两人各自还剑入鞘,返身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