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五人见他蓦然倒地,只道徐峙已下毒手,均自又惊又怒,当即有两人哇哇大叫,向他扑了过来。徐峙见两人一左一右,意图合扑夹击,心念微转之际,当下也不即闪避,只站在当地不动。那两名元兵见他如此,只道他对那精瘦元兵一击凑效只是碰巧,眼下却是吓得呆了,心下均想:“你再不躲闪,老子立即将你斩成两截!”
两人都是一般的心思,冲到近前,均各高举长刀,猛劈而下。猛觉眼前一霎,身前已不见徐峙踪影,随觉手中佩刀竟是朝着对方头上砍去,急欲收刀,但猛力斫砍之际,其势已如羽箭离弦,不可复止,但听“啊”“啊”两声惨叫,二人一齐受伤,一个伤在左肩,一个伤在右臂,虽未落得被斩成两截的地步,但皮开肉绽,鲜血长流,只痛得二人哇哇大叫。此时的叫声与冲上来时的叫声两者虽然无异,然意境之远,却是天悬地隔。
徐峙心道:“这是你两人自作自受,可怪不得我。”走到跟前,笑吟吟的道:“二位伤势如何?想来不重罢?”
他不开口两人已是怒不可遏,这两句话一出口,两人更是怒发如狂,虎吼声中,各自跃起,举刀便砍。徐峙剑尖颤处,已封住二人身上穴道。却见两人均是佩刀高举,双目圆睁,空自发威,却丝毫动弹不得,便如两个泥塑菩萨一般。这模样委实要多滑稽便有多滑稽,徐峙不禁哈哈大笑。
他笑了一阵,转过身来,向其余三名元兵瞧去。其中两名元兵见他倏忽之间打倒三人,只惊得目瞪口呆,心惊胆战,一伸左手,一伸右手,提着那村妇一步步的向后倒退。徐峙知他二人心中害怕,微微一笑,说道:“两位不必惊慌。只须几位放了这位夫人,小可自当使诸位毫发不伤的离去。”二人对望了一眼,心下均是将信将疑。一人道:“你说……不伤咱们,口说无凭,咱们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怎能相……相信?”徐峙道:“要怎样几位才信得过小可?”二人相视一眼,一时都拿不定主意。
为首元兵忽道:“既是如此,你便抛下兵刃,待我兄弟三人上马之后,再放这位夫人不迟。”说着向两人点了点头。两元兵微一迟疑,齐声道:“是。除非是这样,咱二人才能放人。”
徐峙见了三人神色,已知三人怕自己不守然诺,待他们放了那村妇之后,又追杀灭口,说道:“这个也甚容易。小可本就未存伤人之念。只是小可若然照办,诸位却违约不放,却又如何?”那为首元兵淡淡一笑,说道:“这个阁下大可放心。我三人只求尽快脱身,带了这女子,岂不大是累赘?一旦给你追上,焉有活命之理?”
徐峙道:“那好,咱们一言为定。只不过我有言在先,诸位级依言放人,自是最好,但若言而无信,却莫怪小可届时有所失礼了。”说着的当的一声,随手抛下长剑。那人道:“转过身去。”徐峙一怔,道:“做什么?”那人道:“尊驾心思既巧,武功又高,若乘我等上马之时,陡施抢攻,却是不易抵御。我三人身处险地,这一节倒是不可不防。”
徐峙苦笑道:“原来如此。只是在下才疏力薄,心思既巧,武功又高云云,未免言之过誉。”但想自己身处山道要津,三人若欲向南驰逸,势非逾过自己不可,料他三人也不敢有甚么异动,当下坦然一笑,转过身子,双手负在背后。
但听得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响,想是几人正自悄悄上马,隔了一阵,便再无声息,徐峙问:“诸位一应所需都完毕了么?”只听那人应道:“好了,你回头便是。”徐峙甚喜,刚欲回头,猛觉背后风声飒然,似有两柄兵刃向自己劈了过来。
他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万没料到对方竟会忽施偷袭,此时长剑已失,而兵刃临颈,招架闪避,均已不及,危急中更无余想,足下使劲向前一扑,双掌着地时立即向左滚出。只听得当当两声,两柄刀一齐砍到地下。
徐峙这一回死里逃生,暗地里只惊出了一身冷汗,手腕翻处,从地下抄起长剑,更不起身,回手刷刷两剑,刺中二人腿上穴道,这才一跃而起。他朗声说道:“几位说话怎地如此反复无常?说好放你们走路,便即放人,却何以出尔反尔,更在背后横加偷袭?”
那两人穴道受制,身子慢慢软倒,便只剩那为首元兵在彼。他看了地下几位义弟一眼,微微一笑,说道:“尊驾果然了得,如此险境,竟能安然无恙,不愧为恒山门下弟子。”直到此刻,他语调仍是不失镇定,但目光闪动,却已掩饰不住心中的惊惶之情。
徐峙“哼”了一声,心想若非自己见机得快,于千钧一发之际侥幸避开,只怕早已挺身刃下,那里是什么“安然无恙”了,说道:“令弟等言而无信,恕在下不敢再持旧议,但盼你将这位夫人放了,我决不来与你为难便是。”
那人道:“嘿,你说得倒好听。我将人一放,生杀之权已悬于你手,到时要杀要剐,还不是随你处置?”徐峙道:“你待怎地?”那人道:“这个么,咱们方才已然约好,此刻却不必多所饶舌了。”徐峙道:“若是我不肯呢?”那人道:“尊驾武功之高,在下十分佩服。但眼前这女子在我手上,要杀要剐,一任我意,因此这旧议持与不持在你,这女子的生杀之权么,却是在我。”
徐峙冷冷的道:“阁下过誉了。你算计精细,几无遗策,在下也是佩服得紧。”那人道:“不敢。”徐峙道:“但你百密一疏,却又未免可惜得紧。”那人道:“哦,要请指教。”徐峙伸手向地下五名元兵一指,说道:“这女子虽落于你手,但你几位义弟却在我的手上,这几位的生死,你便丝毫不顾么?”
那人眼角扫了五人一眼,淡淡一笑,说道:“这几个又不是我的亲生兄弟,是生是死,又有什么相干?便算这五人跟我一母所生,常言道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旦计及己身安危,也只好从权以处。尊驾想以此要胁,未免打错算盘了。”
徐峙听了此言,不禁一怔,殊不料此人对结义兄弟竟也如此凉薄,当下叹了口气,说道:“阁下所言甚是。没想到我二人所见竟也如出一辙,倒是有缘得紧,然则我也实言相告了。这五名元兵和阁下尚有金兰之义,这女子却与我半点干系也没有,今日既决意取你性命,你便杀了这女子,也无济于事。”他说到这里,向前踏上几步,长剑缓缓举起,斜阳映照之下,剑尖上幻出缕缕寒光,闪烁不已。他知此刻若是一味退避,对方终无放人之理,索性便与之针锋相对,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或可收镇慑之效。当下他说了这几句话,便凝视着那元兵双眼,静待答复。
却见他“嘿”的冷笑一声,举刀架在那村妇颈上,道:“既是如此,那也无法。看来今日无论如何,我都难逃一死,只有……”他语气虽仍慢条斯理,手指却已微现颤抖,突然间嗤的一声,左手从那村妇身上撕下一幅衣衫来。那村妇本已被他制得动弹不得,骤然间衣衫被撕,又羞又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徐峙大怒,踏上一步,喝道:“你干什么?”那元兵道:“这便不足为外人所道了。你走近一步,我便撕她一块衣衫,当真要动手杀我,想来我手上这把刀也不会太慢,左右是个死,若不杀她,我六兄弟死得岂不太也冤枉?”
徐峙冷然道:“方才见你喝阻令弟,俨然一派君子之风,却原来内心如此不堪,倒是小可看走眼了。”那人道:“君子之风,哼,若非我处处自持,以树威信,他们岂能听我吩咐?尊驾只知以外表论人,识见未免忒也浅陋了些。”
徐峙叹了口长气,眼见他眼中射出森然之色,心知若不应允,此人困兽犹斗,万一情急拚命,那村妇决无活命之望,自己纵能将他六兄弟一齐杀了,也只多添上几条人命而已,于事何补?沉吟良久,说道:“也罢,便如你所说。只是你再彼此反复,也休想离各此地。”掷下长剑,缓缓移开脚步。
那人押着那村妇退后几步,突然嗤的一声,一刀插入一匹马项颈,鲜血涌出,那马一声长嘶,前蹄提起,接着悲鸣几声,颓然倒地。徐峙怔了一怔,微一转念,已知他生怕自己待他走脱之后,又抢马追赶,是以杀马以绝后患。但见他如法炮制,连杀四匹座骑,只余一骑乘坐,行事工于心计不说,手段也是极为狠辣。
那人翻身上马,将那村妇横置于鞍前,喝道:“让开了。”徐峙侧身又退开几步,伸手指地,道:“令弟五人尚在此间,还请一同携去。”那人“哼”了一声,更不答话,一声吆喝,摧马便行。徐峙道:“还不放人?”那人策马行出数丈,回过头来,冷冷一笑,说道:“此人须献于宣慰使大人,我如此便将她交于你手,难免杀头之罪,这便告辞。尊驾倘若要寻她,自去宣慰使府便是。”说着忍不住哈哈大笑,大笑声中,一抖缰绳,纵马向南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