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几声轻轻敲桌子的声音,方小冬立刻醒过来了,条件反射似的坐起来。抬起头来才发现周围一片寂静,同桌董军正悄悄的在课桌下用手指着讲台的方向,班主任赵老师手里拿着书,停下了讲课,所有的同学也跟着老师的目光,看着有趣的一幕。往常班里睡觉的人总有几个,今天好像只有方小冬自己睡着了,这时候正红着脸,使劲低着头,赵老师说:“方小冬,你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方小冬忙不迭地站起来,忙乱中膝盖把课桌顶了一下,桌上的书哗啦一下就掉下了七八本,全班同学一下就哄堂大笑起来。方小冬站着看着满地的书,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就愣在那儿了。董军赶紧伏下身把他俩掉地上的书去捡起来,赵老师皱着眉头看着说:“先回答问题吧。”
黑板上写着一个电磁学的选择题,画着一个复杂的电路图,最后问题是问小磁针指向的,有ABCD四个选项。方小冬扫了一下题目和选项,接着就说答案是D。赵老师似乎感到有点意外,接着问为什么选D。方小冬略带迟疑又自信的解释说AB的答案是一样的,C看起来明显不对,所以选D。赵老师顿了一下,然后问了一句:“谁告诉你是单项选择的?”方小冬一愣,随即就听到全班都笑翻了,赵老师也忍不住微笑起来。等大家都笑完了,赵老师说:“方小冬,你不要投机取巧,重新做一遍这道题,说一下步骤”。方小冬赶紧重新看了一遍题目,按照解题思路步骤,电流的方向,磁场的方向,最后小指针的方向,答案还是D,结结巴巴的说了一遍后,老师点点头示意他坐下,没再说什么。剩下的时间里方小冬讪讪的低头坐着,没好意思再看老师,并努力做出很后悔沉痛的样子。好在不久就下课了,直到听到老师开门出去,方小冬才抬起头来,下课铃也不失时宜的响了起来,赵老师的上课时间的控制相当精确。
赵老师其实对方小冬蛮好的,他的物理成绩也不错,一般都能在班里考前三名。赵老师跟学校的多数班主任一样,只是抓好班里学习成绩比较好的学生,对个别学生上课不认真并不在意。由于方小冬除了物理外其他课成绩并不是很好,即使睡觉赵老师一般也是不管的,但有时下课后会走过来敲敲他的课桌,偶尔还会调侃一句:“该起来了,别耽误课间休息”。其实他物理学的好也不是有什么好办法,因为老师的原因很喜欢这门课,上化学课的时候也是看物理书。自从教化学课的炭黑老师把他上课看的一本《倚天屠龙记》当场用酒精灯点燃后,方小冬就没什么心情学习化学了。化学老师姓谭,皮肤有些黑,这一届学生刚入学,往届的师兄师姐们起的绰号炭黑就传了下来,你不得不佩服学生的创造力,起的绰号都是相当的有水平,新来的同学曾试着重新起一个绰号,但始终觉得还是原来的好。
同学们已经在陆陆续续的走出教室,当然有四个人是例外的。例外的是座位挨着的四个女生,即使是在课间,也从不离开自己的座位,除了实在需要解决一些个人问题,班里的男生私下里都把她们叫做“四大碾砣”。碾砣们是老师经常表扬的学习榜样,学习成绩一般都是包揽前四名,此刻她们正正襟危坐,埋头苦读。
趴着睡了一觉其实挺难受的,方小冬可不愿意做碾砣,宁可到外面走一走活动一下。下一课是化学课,虽然不愿意学,可也不想再睡觉或看闲书,再和炭黑老师有什么冲突惹麻烦。他走出教室穿过走廊下楼,径直向篮球场走去,篮球场四周已经有好多同学三三两两地在散步,谈天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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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所学校是齐东市第五高中,位于城市东南侧不远的一个村边,不是重点学校,主要招收周围几个乡镇的农村学生。学校除了一条两侧种着柳树的道路通往齐东市的外环路,与世无争。
从83年开始,学校周围的几个乡镇经济开始发展,当然发展的产业结构有点单一,全部是砖窑、瓦窑、石灰窑。俗话说靠山吃山,城市南边的几座小山里面有钙含量极高的石灰石,另外还有烧制瓦不可缺少的粘土,这些以烧制为主的窑自然成了支柱产业。多年后省里的专家发现当地石灰石的钙含量是全国最高的,完全可以用来生产精细钙产品,那些石头已经被开采的差不多了。但在当时,对齐东市的这几个乡镇来说,这种产业结构迅速让乡镇经济繁荣起来,有个镇还曾经在总结里面把这称为“三窑”产业。当地政府还是重视教育的,经济发展了,对学校开始陆续加大投入,五中也在85年建起了教学楼,但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改善住宿条件,原来的旧房子仍然用着。
教学楼跟所有的北方城市学校的建筑风格相似,是一座崭新的单排三层楼,每层五间教室,两侧是楼梯,东侧有一个拐角楼,用来做办公室。只是与周边的环境不大相称,楼的西侧有三四排学生宿舍,都是破破烂烂的红砖平房,门窗有些已经破损,就用报纸或者旧纸箱糊起来。平房的前面和两侧都有用旧砖头铺成的路,校园里多数的路都是这样的,只有教学楼前面用水泥硬化了一大块地面,中间竖着一根旗杆,算是学校的中心广场。广场隔着一条水泥路的前面是一个小院,里面同样有几排平房,那是学校的教工宿舍。教工宿舍的西侧水泥路是学校的中心路,往东就是学校的正门。教学楼的后面就是学校的操场,靠近教学楼有两个篮球场,再往后就是一个带跑道的足球场。跑道是煤渣土铺成的的,足球场光秃秃的,只有四个角还有小片小片的草,多数是野生的,谁也说不清楚原来有没有种植过草皮。
操场是学校最空旷的一个地方了,围墙外面都是庄稼地,只有西侧有一个砖厂,学校铺路的旧砖头就是砖厂的废砖。学校建教学楼的时候砖厂还赞助了三万块砖,砖厂厂长的儿子也顺理成章的来到了这所学校,外号也顺理成章的被叫做砖头,砖头其实就是董军——方小冬的同桌。
除了极少数的从城里来的这里读书的,这里的绝大多数学生都是来自周边的农村。对于农村学生来说,初中的时候考上中专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考不上的,唯一离开农村的机会就是继续读高中,争取考上大学。在那时候,中专也罢,大学也罢,毕业包分配才是最货真价实的,考上了就是国家干部,考不上就要继续在家当你的农民。尽管有些村已经相当富裕,而且迫切需要一些有文化的人参与到当时的经济发展中,但大学生仍然是当时每一届高中生的终极目标。
本校的学生都是考不上重点学校才选择了这里,为最后考上大学的机会而拼搏,所以学校里就淡淡的弥漫着一种悲情的气氛。学校的对大多数学生的学习也抓的不是很紧,只有高三的两个班是全校的重点,学校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两个班。全校有可能考上大学的学生集中在这两个重点班里,经常有老师在门外等里面拖堂的老师出来,在这两个班的学生是一种荣耀,同样教这两个班的老师也是一种荣耀。五中每年有十名左右的应届生和二十名左右的复读生能考上本科、专科或高中中专,这是每届五个班近三百名学生的寄托,也是这所学校的主要教学任务。
方小冬和班里的每个同学一样,在经历了初中毕业的小小挫折以后,在八七年升入了五中,单调而有节奏的生活过的飞快,很快就到了八八年的五月,高一就快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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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上课的时候,炭黑老师并没有按时来上课。由于学校教学质量一般,所以教职工的待遇也不是太好,听说炭黑老师想调到本市最好的重点学校一中去,一中也同意接收了,但学校由于师资力量本来就薄弱,就不放他走。自从学校明确态度后,炭黑老师开始故意上课迟到,甚至有时候请假不来上课,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一个月。同学们也习惯了,在上课铃响后短暂的沉寂后,就开始热闹起来,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以至于班主任赵老师走进教室后站在讲台上等了会儿,教室里才安静下来。
“同学们,我给大家介绍两位新同学”,赵老师对着门外招招手说:“你们两个进来吧。”门外走进来两个女生,个子高些的脸很消瘦,梳着一只长辫子,戴着眼镜,微低着头有些腼腆,另一个稍矮的短发圆脸,看上去倒很大方,有点像学生干部的样子。老师只是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个高的叫韩燕,个矮的叫翁红妹,来自西南的两个不同省份,希望大家多照顾新来的同学等等。然后跟我们解释谭老师由于家庭原因不能来上课,这一节课安排为自习课,又强调了一下高一马上就要结束了,希望大家认真抓好学习。
两个新来的女生被安排坐在了教室第二排坐同桌,由于和大家不熟悉,都安静的坐在那儿看书。全班同学大约是出现两个陌生人的原因,老师走后这堂自习课倒是比以前安静多了,大家都偶尔好奇的偷偷看看新同学,即使说话声音也比平时小的多。方小冬也很好奇,这种好奇是可以理解的,虽然从小学到初中都有同学转学到班里或转走到外地,但从外省转来同学是没有的。当然后来熟悉了以后了解到,两个新女生的父母都是当年支援边疆建设的时候到了祖国的边疆,然后扎根在那些地方。由于她们所在的地方教育水平稍微低一些,于是父母就通过故乡的亲人托关系转到了我们学校借读,等高考的时候再回原来的学校。这在八十年代是比较普遍的现象,经常有借读的现象,隔壁班也有好几个来自外省的借读生。
学校生活有时候其实很枯燥,特别是在考试成绩决定一切的时代,每天日复一日的上课下课略显沉闷。新来的同学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给班带来了一些生气,尽管她们努力的用普通话来跟同学们交流,但总是带着改不掉的方言味道,这一切都让人觉得新鲜有趣。韩燕话很少,总坐那儿看书,偶尔和大家说几句。翁红妹很快就和周围的女生熟悉起来,不断有女生好奇的问起她们当地的风俗习惯什么的,总是听到她又急又快的说起来,甚至有时候夹杂一些纯粹的方言,大家都微笑着听着,其实有时候只是听个大概的意思。有时候红妹也能看到大家眼神中的迷茫,就会问一句:“听不懂吗?”然后就自己掩着嘴吃吃的笑起来,大家也就跟着呵呵一笑。
慢慢的大家发现,两个新来的女生远道求学,其实学习压力更大,无形中反而增加了班里的紧张气氛。班里就像湖水中投入了两块小石子,在湖面上荡起一个小小的涟漪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班里的同学多数都能体会到家庭的供养的不易,带着无法形容的压力在学校里读书,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仿佛一张网慢慢的在收紧,每个人都说不清网在哪儿,却都能感到了网慢慢收紧时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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