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窗外的树叶和校园的红旗竞相摆动,后花园的虫鸣鸟啼声不绝于耳,中午的烈日已经缓缓向西褪去,而我们的大脑也从闷热的慵懒中慢慢活跃起来。如果今天下午不是我喜欢的美术课,这样的大好时光怎么舍得辜负,估计肯定会选择酣畅淋漓的大睡一场,或者是翻过操场西面那堵布满爬山虎的墙,到达墙外的那座湿地公园,把自己实实的藏在大自然的芬芳里抓鱼逮鸟去了。
带我班的美术老师名叫吴桐,他其实并不符合我想象中艺术家的落魄气质,也许是他没有贮留飘逸长发和凌乱胡须而致,他是一个手指修长,略显消瘦的斯文老师,虽不常笑却也不显得严肃,天生的素养让他看起来温文尔雅,进了班级他先是环顾四周,微笑一下,然后说道:“同学们,下午好,想着你们中间藏着以后的知名画家,我就难掩兴奋。”
他这句夸奖我们的话明显都很受用,大家都笑了。他接着说:“不是每一个喜欢画画的人都能画好画,也不是每一个有天分的人都喜欢画画,所以今天第一次课,我先不去讲任何关于画画的步骤与技巧,”他话锋一转,“其实也没什么技巧,最好的技巧就是你天生的感觉。这样吧,用十分钟的时间,咱们每个同学凭自己的感觉画一张你脑子里的童年,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天分。”吴老师说话温和清晰,如沐春风。
“NND,刚第一次课就考试,让不让人活了。”那朵抱怨。
“老师,您要一定让我们考试,你好歹出个详细的题目来,我们已经强制被命题这么多年了,你突然不出题目,我们不知道怎么画啊!”廉逸林带头喊道。
“是啊,是啊!”大家均附议。
“不是让你们考试,这只是一个让你们轻松展示自我的环节,而且哪个同学没有童年啊,这已经是很具体的命题了,至于你们说的‘无从下手’其实就是找不到画画的感觉。”老师看一下表:“已经过了一分半钟。”
“操。。。”大家还是服输的低头开始画了,这种没有明确规则的评比制度,无形中会激发大家的天生竞争意识。
老师刚公布时间到,想画好的同学匆忙间还想再添几笔,不在乎的同学索性胡乱交了卷子,正忙作一团,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大家还没来得及猜测来者身份,矮个子的便开始自我介绍:“同学们,我是你们的班主任王明飞,真的很抱歉,由于家里的私事导致开学一周了才来和大家见面,现在你们正在上课,先不多说了。”他拍了一下身边男生:“这位是楚阔同学,也是由于个人的一些事情,今天刚来学校报道,以后他就是咱们高一四班的一份子了,大家一定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他就是楚阔啊?他怎么可能进咱班?怎么说咱们也算是瘸子里的将军,这种人进来后,咱们班算是完了!”楚阔是在学校的附属中学直接升到高中的,是出了名的小混子,大家议论纷纷,唯恐这样的混子玷污了所谓“尖子班”的名声。
小东北孟扬鄙视的冷笑道:“都得瑟啥啊,楚阔想在哪个班,是看他想不想,不是能不能!再说了,他来了咱班,以后全校没有一个人敢欺负咱班的人。”
这个一直被大家念叨的楚阔好似刚打球回来,一身淡蓝球衣下的身材挺拔,气势凌人。一眼就能看出头发是经过精细修剪过的,但有几束刘海还是湿漉漉的爬在了额头上,厚实浓密眉毛遮挡下的眼睛炯炯有力,彰显傲气的鼻子下是和脸型配套的棱角分明的嘴唇,这种纯天然没有亲和力的长相实在颇有争议,可不得不承认他就是我心里一直追寻的那款,他的冷漠气质正合我意,我要的男生就是要对所有女生都露出不屑的神情,唯独对我情有独钟,在别人面前骄傲的像个狮子,在我面前温柔的像个绵羊。
那朵当下对我们发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每见他一次我就沦陷一次,小学中学我们都在一个学校,从来没在一个班过,看来这次是上天要成全我,我现在宣布我已经爱上他了,他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也没传说中的那么帅吧?”虽然小鹿乱撞,我依旧假惺惺的问曦风。
她不屑:“差的远呢。”
班主任的电话铃响起,他就忙不迭的打个抱歉手势先撤了。
小东北压抑不住的激动,站起来冲他做个手势,他便面无表情的径直过去,对着他的同桌戴明扔出一句话:“你走开!”
戴明平时就喜欢把自己藏在厚厚的近视镜片下,一看就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遇到这场景,早就麻利的收拾好东西,一溜烟的跑到教室后面的空位上去了。
对于班里的这位不速之客,男生女生态度迥异,女生以韩菲菲、那朵为例的都难抑兴奋,连说话也不走平时的路线了,故作娇气,嗲的俨然失去了新时代女性的基本精神。像张泽这样的男生自然是不受影响,按部就班的一心只读圣贤书,而廉逸林这般则是想着多交一个朋友,其他男生大多是敢怒不敢言,各有各的不爽。
吴老师走到楚阔桌前,文雅又不失耐性的详细讲了一遍规则,并吩咐小东北给他这位空手而来的同桌一些纸和笔。“我不会画!”他连一句‘老师’都不懂得称呼。
“嗯,不愿意画我不勉强,不过你可能失去你展现天分的机会。”
楚阔看一眼老师,“我的天分不在笔头,你不用费心机了。”
吴老师微笑着说:“很多画者都像你这样桀骜不驯、不需讨好任何人,反而功成名就,还是那句话,我不勉强。”说完便回到讲桌前。
不知道是吴老师的放任和优雅打动了他,还是他本就多变,站起身,语气里带着轻蔑:“啰嗦这么多,不就是一张画嘛!”说完一把抓过小东北给他的纸和笔,三笔两下的画几笔,大步走到讲台,扔在了老师桌子上。
老师拿起画来给我们看,那好像是一条蠕动的毛毛虫,外面还加了一个方框,大家相互挤眉弄眼,尽量的压制着笑声,还是有人取笑道:“靠,简直是当代的Picasso啊!”
我实在是忍不住笑出来,“这是简笔画还是抽象派?”
曦风答道:“野兽派”。不过楚阔倒是勇气可嘉,画成这样,还大张旗鼓的送给老师用以贻笑大方。
曦风仔细端详了那画,笑道:“这家伙太狂妄了,竟然把自己的童年比喻成被围困的一条龙。”
那朵心怀着对偶像的崇拜和主观想忽略他短处的矛盾心态弱弱的问道:“啊?那条毛毛虫怎么看也不像条龙啊!”
“你没看那虫有爪又有须吗?”曦风解释。
“嘿嘿,是的,是的,我说我怎么一直觉得他像小白龙呢。”
“服你!”我们异口同声。
“曦风,你是不是做什么都这么快啊?让不让人活了?嗯,不过这幅画我真心喜欢喏。”拿起曦风的画才懂什么叫天赋,天赋就是你渴求不来人家却信手拈来的东西,她的画大部分都在描绘一棵苍拔有力的古树,树下面坐着一个满面慈祥的老爷爷正摇头晃脑的读着书,远处一个步履蹒跚却载着喜悦的老奶奶,手里还牵着一个扎马尾的小姑娘往树下走来。我不懂得那幅画好在哪里,只是看一眼就深深动我心扉,曦风是随手用蓝色笔勾的,寥寥数笔但笔锋斗转之处却似有讲不完的故事。
时至今日,内心一向自负的我不得不承认,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在你呱呱落地之间便已尘埃落定的,曦风在轻松谈笑间的每个惊艳都让我更坚定这种看法。
她扭头过来看我的画,我忙不迭的想收起,实在觉得自己较她差距甚远。
“你有一个温暖绚烂的童年,真好。”她饶有兴趣的评论道:“从画里能看出来你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因而表现出来的都是最真实、最原始的感受,很打动我,我也很喜欢你的画。”
“真假?”此刻的满心喜悦冲灭了失落和自卑,虽然不大懂,但觉得曦风说的句句有理可循。
我画的是在花园里和一帮发小嬉戏打闹的场景,再平常不过的画面,再拙劣不过的笔迹,但那却就是我真真切切的童年。
吴老师收完作业后,任凭下面同学嬉闹一团,自己一个人细细的品味着大家的作品,时候皱眉时而微笑。我则一心盯着老师不敢放松,怕他说我是没有天分的那个,怕他击碎了我做给自己的梦。
终于他示意大家安静,拿出几张挑选出的画说:“虽然目前美术对于高考还算是一个捷径,但这两年艺术生的竞争也史无前例的激烈,所以如果你不是真的喜欢美术,建议在高二分班时不要选择美术班,不然两年的画画日子你会很痛苦。”他把曦风的画反过来给大家看:“这位同学不仅对造型有着超常的把控能力,还能整体的控制画面的虚实层次,并且——”他顿了一下,“线条流畅,感情饱满!如果这位同学来美术班,我保证你能上最好的美院,当然不想上美院也可以选择清华。”
“靠?真假啊?画个画还能上清华?”大家议论纷纷。
“世俗!不是所有的人画画都是为了高考。”曦风不以为然的小声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