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一世长安之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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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临淄王

明德门的望楼上响起了击鼓之声,三下为一响,钝钝的声音悠悠传开,遥远之处的其余长安三门也依次传来了呼应之声,这表示夜色已临,长安城即将关闭,里坊间活跃的游商小贩也到了歇业回家的时候。随着黄昏五百鼓声的余响消散在暮色中,十二道城门依次关闭,伟大的长安城终止了喧腾。从皇城到象征着天下十道十三州的里坊,被夜游神的妙笔一层层染上幽深如墨的底色。长安的宵禁开始了,美丽如豹子的金吾卫少年们开始结束了白天的玩乐逍遥,开始巡夜,护卫着长安这个城市的安全。

夜凉如水,仅有几颗不甘寂寞的星子点缀在并不寥廓的天空,显得疏朗有致。一阵清风徐来,吹起精致楼阁檐角的六角风铃,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为寂静幽谧的夜平添几分生趣。

临淄王府。德风亭。

一轮月,一杯酒,一个人。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素白长袍,银朱腰带,袖口密密卷着银线挑绣的瑞草纹,相得益彰的映衬出一头如墨的长发。面如冠玉,身材雄伟俊丽的少年长身玉立月下,手持在月光下散发出荧荧绿光的白玉杯轻不可闻的叹息着。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这可都立夏了啊,王爷现在想要行乐会不会晚了点呢?”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打破满庭的静,却一点也不显得突兀,一石激起千层浪,心中的欢愉就再也停不下来了。慢慢浮现在脸上,渗透在声音里,回过头去果然是好久不见的故人。回首间那个凝眸处的少年眉间点砂,一点都没变啊,只是又长高了,视线平移过去已经跟自己一般高少年只能堪堪让自己将那占了大半个脸的大眼睛望进眼眸深处。

“明雪,你来了。”千言万语,此时此刻汇成如此简单的一句话。

“我知道你回来了,这不,丹凤门的值夜换防刚刚结束,我瞅了个休息的空子就过来了。”临淄王上下打量着张明雪,见他径直朝自己走过来,果然身上还穿着金吾卫值班的特质玄色制服,甚至神翼盔也未来得及摘下,一边把自己的佩剑解下来,一边伸过手来猝不及防在他的胸膛上重重一拳下去,“怎么,我这么够意思,不请我进去坐坐?”

临淄王回过神来,笑笑:“你这么疏忽值守,不怕逮住了被罚月俸么?”

一边接过张明雪递过来的佩剑一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张明雪进来。

“虽然不是天欲晚来雪,我也没有红泥小火炉,只有从潞州带来的一壶清酒,试问君能饮一杯无?”

“哼,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那还磨磨唧唧干什么,早就听说‘潞酒一过小南天,香飘万里醉半山’的美名,今日有缘得此口福,怎可错过?”张明雪大踏步正欲跨进德风亭时不期然见仰头看见鎏金牌匾上书‘德风亭’三个大字,脱口而出道:“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王爷真是机智过人,取得如此冠冕之名也不知京城里多少达官贵人见此自惭形秽望而止步,省了不少麻烦事呢,以至于我心生敬畏对该不该踏进这圣地而犹豫不决了呢。”

“哈哈明雪,你的这张嘴还是那么不饶人,只不过是一个诨名而已那里就有这么多讲究?”临淄王上前揽住张明雪的肩膀笑道:“好久没听你这么说话,真的有些怀念了呢。”

张明雪肩膀稍微一用力甩开临淄王的手,长腿一扬毫不犹豫的大踏步走了进去,看见小巧精致的大理石桌面水晶盘子里疏疏朗朗摆着闪烁着莹润光泽的如同珊瑚珠的大颗樱桃,盘子底下铺衬着几片沾露的新叶。毫不客气的把整个盘子揽到怀里,一个轻盈转身坐到美人靠上独自品尝美味去了。动作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的拖沓正如这个人给人的感觉,霸气十足却也显得可爱。

“话虽这么说,敢问王爷,那些又是什么?”张明雪一边吃着樱桃,两只手都占用着,眼睛紧盯着水晶盘里大颗莹润的红色珠子,嘴巴一努,两颗小小的如黑色晶石般的樱桃核便飞了出去,好巧不巧的打在亭阁一角的琳琅满目上。嘴角漾出一丝笑意,抬起头看着踱步走进来的临淄王,笑道:“不会也是你从潞州带回来的吧,这可不是潞州的特产哟。”

“别人送的。”坦然道。

“真是天方夜谭,一向以清正廉洁闻名于整个皇宫内苑,满条长安大街家喻户晓的清风王爷怎么会转了性子收起礼来了?”

张明雪一个骨碌从美人靠上翻身下来,放下手中端着的盘子,走到那些金光闪闪面前,弯下腰去,手指一个一个码过去,嘴里嘟囔着:“玛瑙牛角杯,水银沁玉佩,枫叶纹描金色琉璃盘,孔雀石博山香炉,高脚银杯,金丝裹唐草纹饰刀鞘的短刀,赤色珊瑚树,还有那是什么?”

“这两盒据说是用于阗冷暖玉琢成的围棋子,我专门为你留的。”临淄王踱步跟过来,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两个描龙画凤刀功细腻花纹繁复的黑漆木盒,轻轻打开,站起身来走到张明雪面前推至眼前鼻端,颗颗饱满莹润光滑亮泽黑白分明的棋子呈现在眼前,张明雪仔细瞅了瞅,一股熟悉至极的异香扑鼻而来。张明雪迅速捂鼻,抽身一步开外:“快拿走,我不喜欢那味。”

“这香产自西域,也难怪你闻不惯。你最不喜欢那些西域的花哨东西了,不过我想你喜欢下棋,看见这小东西挺别致的,就随手给你留下了。”临淄王把盒子收回来,小心翼翼的合上盖子,放回原处。“既然你不喜欢,那我还回去好了。”

“全都送回去啊?我的话你不用介意的,皇亲国戚嘛,收个礼很正常的。”张明雪眼睛看着那些金光闪闪来自异国他乡的奇珍异宝,惋惜的摇着头说道。

“当然不可能全部送回去了,因为其中的一件礼物已经让你给吃进肚子里去了。”临淄王好笑的看着怔怔望着白玉盘子的张明雪说道:“跟你开玩笑的,说实话,这些东西也不是不可收下,只是好奇送我东西的到底是什么人,这里面好像有什么阴谋。”

“怎么回事,你还不知道送礼的人是谁么?”张明雪回过头来,看着端凝着眼前之物若有所思的临淄王问道。

临淄王点点头:“嗯,我刚刚回府就有几个西域小厮抬着这些宝贝过来了,这么明目张胆的在胜业坊这种贵族云集的地方送礼给某一皇亲国戚还真不是一般的自信呢,一旦背后被人指点是非,不管是办事还是交友都必须要忌讳三分,这不是适得其反吗?”

“你怎么知道只送给你自己一个王爷了呢,再说了,你也不是最得宠的,讨好你这个清水王爷所得的实惠并不多必要性也不大,我看人家这是财大气粗撒大网捞鱼呢,你呀就是沾了皇家李姓的光,放心收着哈不会有事的。”张明雪大方地拍拍临淄王的肩膀道。

“明雪,就算我们俩很熟,但你这么说我还是会伤心的。一会‘清风王爷’,一会‘清水王爷’的,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没有存在感么?”临淄王嘴角蕴藉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却口出此等怨言,实在是不符合着堂堂王爷英明神武的形象。

“好好,算我失言,不过你也真是的,这次不会又跟每次一样参加完祀南郊大典再回你的潞州继续当你的潞州别驾吧?”张明雪用手摸着等身高的赤色珊瑚树,触感光滑细腻,入手温润舒服,不禁摇头感叹:“今日的‘家宴’你也不去,这样真的好么?”每年的立夏节令降临之时,“东内”大明宫都会举行一场小小的迎夏之宴。说它“小”,是因为免去了百官朝贺、命妇参拜那一套繁冗的礼仪,只有宗室的皇族成员入宫赴会,是名副其实的家宴。

“你不会是奉命来押着我去参加者无聊无趣又虚情假意到令人作呕的‘家宴’的吧?”临淄王半开玩笑地说。

张明雪没有理会临淄王的打趣,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接着说道:“你喜欢那些琴棋书画之类的风雅之物,我不是说不好,只是你生在皇家,就算现在不得势不受宠的,但未必将来就一直是这个样子。现在老王爷虽深居东宫,但毕竟是皇帝的叔叔,又德高望重的,就算你不喜欢与被人争来夺去勾心斗角可这人心叵测,你不能不防有人存心要视你为眼中钉。”

“好了明雪,再说就过了。”临淄王打断张明雪的话,声音沉静如水,波澜不惊,丝毫听不出里面蕴含着什么样的情绪。只是说出来的话,让张明雪知道自己确实不该这样多管闲事,毕竟自己姓张不姓李,轻叹一口气,回过神来望着临淄王,笑道:“我知道了,不过我还是劝你早作打算,如果真的到了我们不愿意看到的那一天,我真的不知道该帮谁是好。”

临淄王轻轻拍了拍张明雪的肩膀,宽慰道:“放心吧明雪,你会让你为难的。就算真到了那一天,我也不会对你刀剑相向,这一辈子都不会。”

“嗯,我知道,我相信你。”张明雪回身重新倚在美人靠上,冲着临淄王龇牙一笑,眼中完全隐去了刚才不易为人所察觉到的悲伤担忧,明眸流转,暗淡了一庭的月光如雪般荧荧灭灭看不清其真正的颜色:“你不是说有酒给我喝么,怎么还不拿出来?”

“金吾值夜不许饮酒的,你敢带头犯禁么?”临淄王的脸上也不再是刚才的严肃认真模样,半隐着笑意看着死皮赖脸向自己讨酒喝的金吾卫上将军。

“你想耍赖不成,我可不许。”张明雪扭过头去,看着庭外的辛夷花开的绚烂,随手摘下一朵,仔细嗅着,这香还算温和。小声道:“不然的话,我把你庭子里的花都给你拔光了,看你舍得不舍得。”

“舍得舍得,怎么会不舍得,别说一壶酒,就算是你心情不好真的想把我亭子里的花全部拔光了,我也舍得。物再珍贵,又如何能与人相比?”临淄王眼睛盯着少年纤细的后背,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说。轻轻击掌,片刻功夫便有王府总管捧着一壶月白色的脖颈细长壶嘴为一张合龙头的白瓷酒壶上来,恭敬摆在桌子上后冲两人深深鞠完躬就悄无声息的走了下去。

张明雪似乎没听见临淄王说的那几句话,只一个劲的瞅着那朵开败了的刚刚想从枝头颤落被自己顺手接住的辛夷花,听得酒液沾杯的淅淅沥沥声,随手一扬辛夷花从手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打了几个细小的旋儿最终飘落在围绕着小亭的曲觞流水上逐水而去了。

自己这一生最害怕的,就是这花落,人亡,两不相知。只待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待到那种境地又不知该是如何的扪心自伤了。张明雪回头看看正在往小酒杯中注酒的知己,恍恍惚惚中竟似真有了这种凄凉的心境。还未到深秋,却丝丝沾染上凄凉的寒意。自是不知来年他日若是再回想起这小亭中的种种,还会不会依旧是这份少年心意。

“喝的不要这么快,这酒虽清香醇澈,绵软味长,可后劲也足,容易醉的。你的酒量又不好,我可不负责把你给抬回去。”临淄王看着张明雪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虽刻意拿的是这琉璃般大小的小杯子,可也经不住这样频繁的如水般的往嘴里送。“我不是小气,若你喜欢,别说这几壶酒了,连同这酒杯酒壶一起送给你也未为不可,只是你好像是有什么心事,可否说来听听?”临淄王一把从张明雪手中夺走小杯子,仰脖饮尽。

张明雪抬起身子一把把杯子抢了回来:“明明就是小气,还净说些好听的话。”执起酒壶再一次添满,眼中已带了几分醉意:“听说你在潞州过得不错,还获得了一个八音之领袖的美称,百闻不如一见,不知今日在下可有幸一饱耳福啊?”

“就算想转移话题也没你这么随意的,所谓八音八音,自是有八个人才成其美之大方之态,我只有羯鼓、云笛还算勉强,只是乐器现在不带在身边,不如改天吧。”张明雪倒满酒的酒杯刚刚送至唇边,又被临淄王拦路劫走:“这次真的不能喝了。”

张明雪迷迷糊糊:“为什么?”

“因为来客人了。”临淄王站起身子,神色凛然,眼睛望向被渐渐暗下来的夜色所笼罩住的庭院门口,在辛夷花的背后朦胧中现出一个人的身影,只是比辛夷花还要红不知多少的红衣衫子让人依稀辨不出人形模模糊糊只知道是个男子。

“阁下雅兴,星辰如此夜,不妨来一杯美酒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