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我是马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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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死亡之谷(3)

真正的麻烦从此刻正式开始。现在, 法兹鲁拉可以打着“为红色清真寺报仇” 的名义发出威胁, 并动员他旗下的塔利班支援他的行动。数日后, 他们袭击了一队前往斯瓦特的军车, 杀死了13 名士兵。反抗运动不只出现在斯瓦特, 大量的部落民众在巴焦尔示威。

同时, 国内掀起一波自杀式炸弹袭击的攻势。在这一片乱局里, 仍有一丝希望尚存———贝·布托要回来了。美国人担心他们的盟友穆沙拉夫将军在巴基斯坦不得民心, 无法有效制衡塔利班, 因此居中协调了一桩本不可能达成的权力分享协议。计划是这样的: 穆沙拉夫终于可以脱下他的军服, 成为一介平民总统, 而贝·布托的政党会在背后支持他, 代价是, 穆沙拉夫要撤销对贝·布托及其丈夫的贪腐指控, 并承诺要举行大选, 而每个人都相信结果肯定是贝·布托当选总理。没有一名巴基斯坦人, 包括我的父亲在内, 认为这桩交易谈得成, 因为他们深知穆沙拉夫和贝·布托彼此憎恨。

从我两岁起, 贝·布托就已流亡在外。但是, 我从父亲那里听到过很多与她有关的事迹, 因此对她可能回国, 而我们将可能再一次拥有一位女性领导者感到非常兴奋。因为她的存在, 像我这样子的女孩才敢于发表自己的见解, 甚至梦想成为政治家。她是我们的典范。她象征了独裁政权的终结和民主的萌芽, 同时也借此向这个世界送出希望与坚毅的讯息。她也是我们唯一一位敢公开谴责武装分子的政治领袖, 甚至当美国在巴基斯坦境内追捕本·拉登时, 她也曾提供协助。可有些人很显然不欢迎她的回归。

2007 年10 月18 日, 我们都紧盯电视, 看着她从停在卡拉奇的飞机旋梯上走下来。经过将近九年的流亡生活后, 她为能再一次踏上巴基斯坦的土地而落泪。当她搭乘一辆敞篷巴士在大街上巡游时,几十万名群众蜂拥而至, 盼望能一睹她的芳容。他们来自全国各地,许多人还抱着年幼的孩子。有些人放出白鸽, 其中一只鸽子停在她的肩头。群众把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巴士只能以步行的速度缓慢前进。过了一段时间, 我们不再紧盯着电视屏幕了, 因为很显然, 这大概还得要好几个小时才会结束。

我在午夜十二点以前上床, 与此同时, 武装分子也发动了攻击。贝·布托的巴士在橘色的烈焰中被炸毁。父亲是在第二天早晨我起床后告诉我这一消息的。他和朋友们震惊莫名, 一夜未眠。幸好, 当爆炸发生时, 她已走下阶梯, 并在一节有装甲防护的车厢中休息。但是, 有150 名民众因此丧生。这起爆炸事件, 是发生在我们国家的最大的一次。死者多数是学生, 他们如锁链般紧紧围住了巴士, 宣称自己是贝·布托的殉道者。那天在学校, 所有人都静默无语, 就连那些反对她的人也是。我们心力交瘁, 但都感谢上天让她活了下来。

约一个星期之后, 军队来到斯瓦特, 他们的吉普车和直升机制造了很多噪声。当时我们都在学校, 看见直升机抵达时, 非常兴奋。

我们跑到空地上, 机上的人向我们丢下太妃糖及网球, 我们都抢着去捡。在斯瓦特, 很少有机会看见直升机。不过, 因为我们家邻近当地的军事中心, 它们偶尔会从我们头上飞过。我们还比赛过, 看谁能捡到最多的太妃糖。

有一天, 一个男人沿着街道走来, 告诉我们有人在清真寺宣布隔天会有宵禁。我们不知道什么是宵禁, 不免有些焦虑。我们家和邻居萨芬娜家之间的墙上有个小洞, 我们平时可以通过这个洞来说话; 只要敲敲那堵墙, 他们就会来到洞旁。“为什么会有宵禁?” 我们问。当他们跟我们解释时, 我们知道某种不好的事可能要发生了。

不久以后, 宵禁控制了我们的生活。

我们听到消息, 穆沙拉夫派了3000 名士兵到我们的河谷来对付塔利班。军队占据了他们认为具备战略意义的政府建筑或者私宅。

在政府实际派兵前, 我们以为巴基斯坦其余地方根本不在乎这里发生的一切。隔天, 一名自杀式炸弹袭击者袭击了一辆停驻在斯瓦特的军用卡车, 杀死了17 名军人及13 名普通百姓。整个晚上, “哒哒哒” 的枪炮声不绝于耳, 令人无法安眠。

第二天, 我们从电视上听到消息, 战事已在北方的山区爆发。

学校被迫关闭, 我们都留在家里, 试图理解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战事发生在明戈拉的外围, 但我们仍听得到炮火隆隆。军方说他们已击毙超过百名武装分子, 但就在11 月的第一天, 约七百名塔利班攻占了位于克瓦札克拉的军事据点。50 多人弃边境防卫队的同胞逃生, 另外48 名则被捕并游街示众。法兹鲁拉的手下夺走了他们的制服及枪械, 同时给他们每人分发了500 卢比的盘缠让他们回家, 以此来羞辱他们。塔利班接着占领了两所位于克瓦札克拉的警察局, 并继续向马德岩镇进军。在那里, 有更多的警察弃械投降。

塔利班很快地掌控了明戈拉以外的大部分斯瓦特区域。

11 月12 日, 穆沙拉夫增派一万名士兵进入我们的河谷, 并派来了更多的武装直升机。四处都是军人, 他们甚至在高尔夫练习场扎营, 在丘陵地操练枪械。接着, 他们发动了一次攻击法兹鲁拉的军事行动, 也就是后来大家所知的、发生在斯瓦特的第一场战役。除了在联邦直辖部落区之外, 这是军方第一次对自己国家的人民采取军事行动。警方试图在一次法兹鲁拉集会演讲时将他缉捕, 但一场巨大的沙尘暴忽然袭来, 让法兹鲁拉顺利逃脱。这次事件提高了他的神秘感和宗教声望。

武装分子并没有轻言放弃。相反, 他们选择东进, 并在11 月16日夺下阿尔普里———香拉县的主要城镇。当地警方再一次不战而逃。

那里的人说车臣人和乌兹别克斯坦人也在抵抗者之列。虽然父亲说我们的村落香拉县对塔利班来说太过偏远, 且当地民众扬言不会让他们轻易入侵, 我们还是很担心他们的安危。巴基斯坦的军队有人数及重型武器上的优势, 因此他们很快就夺回了山谷。他们连带攻下了伊满德里———法兹鲁拉的根据地, 武装分子因而逃进森林。12月初, 军方发表声明称, 他们已经扫荡了多数地区。法兹鲁拉则逃进了深山野岭。

但他们并没有真的把塔利班赶走。“军队不会永远待在这里。”父亲预言。

带来生灵涂炭的不仅是法兹鲁拉的组织。在巴基斯坦的西北部,来自各个部落的武装集团纷纷出现。斯瓦特之战的一星期后, 四十名来自我们省份各处的塔利班领袖们在南瓦济里斯坦会面, 同时对巴基斯坦宣战。他们同意组成一支联军, 旗帜上书写: 巴基斯坦塔利班(TTP), 并宣称旗下战士共有四万名。他们选择了一个近四十岁的男人作为他们的领袖, 他名叫拜亚图拉·马苏德, 曾在阿富汗打过仗。法兹鲁拉则被选为斯瓦特分支的负责人。

当军队抵达后, 我们以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 但我们错了。更糟的事情还在后面。塔利班的攻击目标不只是政治家、国会议员和警察, 还有那些被认为不遵守妇德的、留了太长或太短的胡须, 以及穿着错误的沙尔瓦尔克米兹样式的平民百姓。

12 月27 日, 贝·布托出席了一场位于利亚卡特公园的竞选集会。这座位于拉瓦尔品第的公园是我们的第一位总理利亚格特·阿里被暗杀的地方。“我们会善用人民的力量, 来击垮这些崇尚极端主义的武装分子的恶势力。” 她在群众的欢呼声中宣布。事后, 她坐进一台特制的防弹丰田陆地巡洋舰, 在离开公园后就从座椅上站起,将上身探出天窗, 向支持者挥手致意。忽然间, 一声枪响; 同时,一名自杀式炸弹袭击者就在她的座车旁引爆炸弹。贝·布托的身躯滑回座椅上。稍晚些时候, 穆沙拉夫政府宣称她只是被车顶的把手撞伤了头部; 其他人则都说, 有人对她开枪。

当时我们正在看电视, 忽然插播了这条临时新闻。外祖母说:“贝·布托会成为莎希德。” 意思是她会光荣地死去。我们都哭了,也为她祈祷。当她的死讯最终被证实时,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你为什么不试着挺身而出, 为女性争取权益呢?” 我们都很期待民主的到来, 但现在人们却都在说: “如果连她都会被杀, 没人能幸免。” 我们的国家似乎已经到了绝望的边缘。

穆沙拉夫把贝·布托的死归咎到TTP 党的领导人拜亚图拉·马哈苏德的头上, 并对外公布了一个他们截获到的对话记录副本, 内容听起来应该是拜亚图拉及其手下在讨论这次的攻击事件。拜亚图拉却否认他与此事有关, 而与塔利班惯常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

以前, 我们总有教授伊斯兰教义的老师———我们称为神职人员———来家里教导我和其他当地的孩子研读《古兰经》。当塔利班出现时, 我已经朗诵完整本经书, 我们把这称为将《古兰经》封印在心中, 我那担任伊斯兰教长的祖父知道后非常开心。我们用阿拉伯文朗诵, 多数人都不知道那些句子的含义, 我也开始通过翻译的方式学习这些文字。令我感到恐怖的是, 一位神职人员竟试图将暗杀贝·布托的行为正义化。“杀死她是非常正确的做法,” 他说, “她活着时一无是处。她的行为并没有正确依循伊斯兰教义。如果她还活着, 国家会大乱。”

我内心受到很大冲击, 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我们需要依靠这些毛拉来研习《古兰经》。” 父亲说, “但是,你只需要跟毛拉学习这些话字面上的含义; 不要听从他的解释与翻译。你只需从真主的言行中去学习。真主的字句带有神圣的含义,你可以自由独立地运用并解读。”

11聪明的班级

在那些失去光明的日子里, 上学是让我坚持下去的动力。走在大街上, 我有一种“任何一个从我身旁经过的人都可能是一名塔利班” 的感觉。我们把书包和课本藏在围巾里。父亲常说, 在小村晨光中, 最美丽的事物就是孩童穿着学校制服的身影, 但现在我们都很害怕穿上它。

我们升入高中。玛丽安女士说没有老师想在我们这班授课, 因为我们太喜欢问问题了。我们希望别人觉得我们是聪明的女孩。假日或婚礼彩绘双手时, 我们画的是微积分算式和化学方程式, 而非花花蝶蝶。我和玛丽克·努尔之间的竞争犹在。自从那次她刚转学到我们学校便打败我之后, 我变得加倍努力, 并成功再拔头筹, 成为班级荣誉榜上的第一名。她则通常是第二名, 莫妮巴是第三名。

老师告诉我们, 说主考老师第一眼会先看我们写了多少字, 然后才会看我们写得如何。在我们三人中, 莫妮巴的字最漂亮, 表达能力也最好, 但她就是对自己缺乏信心。她非常用功, 但她总担心如果考试成绩不好, 她的男性亲戚就会以此为借口, 中断她的求学之路。

数学是我的弱点———有一次考试我甚至拿了零分———但我对这门课很用心。我的化学老师欧拜杜拉先生说我是一名天生的政治家, 因为每当口试时, 我都会说: “先生, 您真的是一名最棒的老师, 我最喜欢上您的课了。”

有些家长抱怨老师们都偏袒我, 因为我父亲是学校的拥有者。

但令人们讶异的是, 即便竞争激烈, 我们几个仍是好朋友, 也不会忌妒对方。我们也会在学区考试时一争高下, 考试的目的是选出本学区私立学校里最优秀的学生。有一年, 玛丽克·努尔跟我拿到了一样的分数。我们在学校又参加了另一次笔试, 来决定谁能赢得最后的大奖, 但我们又一次平手。后来, 当我们在另一所学校———我父亲的朋友艾哈迈德·沙赫的学校再次笔试时, 人们不再觉得是父亲为我争取到了特殊待遇。我们再次同分, 因此双双获奖。

在学校里, 我们不仅刻苦学习, 还喜欢表演话剧。在《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剧本基础上, 我创作了一出与贪腐有关的短剧。我扮演的罗密欧是一名负责面试的公职人员。第一位应试者是一个美丽的女孩, 罗密欧只问了她一些非常简单的问题, 例如: “脚踏车有几个轮子?” 当她回答“两个” 时, 他就说“你很聪明”。第二位应试者是一个男人, 罗密欧问了他一些根本没有办法回答的问题, 比如“在不离开你的座位的前提下, 告诉我楼上那间房里的风扇是什么材质?”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应试者回答。“你说自己有博士学位,但你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罗密欧这么回答。他决定把这份工作给那个女孩。

女孩的角色由莫妮巴饰演, 另一位同学阿缇雅则充当我的助手,利用她的机智旁白帮戏添点作料, 来提升趣味。观众们都哈哈大笑。

我喜欢模仿他人的举动。一下课, 朋友们就会求我模仿老师的神情, 特别是欧拜杜拉先生。那些日子里发生了太多不幸的事情,我们需要一些小之又小的理由来让自己欢笑。

直到2007 年年底, 军事行动仍未彻底根除塔利班。军队驻扎在斯瓦特, 镇上随处可见士兵, 然而法兹鲁拉仍旧会每天“空中开讲”。而到了2008 年, 随着爆炸、杀戮不断升级, 形势变得比之前更为严峻。在那段时间里, 我们每天的话题都是军队、塔利班, 以及被夹在两者之间的感受。阿缇雅和我开玩笑说: “塔利班是好人,军队是坏人。” 我则回答: “如果同时有一尾毒蛇和一头狮子过来要攻击我们, 哪一边是比较和善的, 毒蛇还是狮子?”

和恐怖的外界比起来, 我们的学校犹如避风港。班上的其他女孩都想当医生, 但我决心要成为一位发明家, 发明一种专门用来制衡塔利班的机器。它可以嗅出他们的气味, 然后摧毁他们的枪支。

不过即使身在学校, 我们仍饱受威胁, 我有些朋友因此决定休学。

法兹鲁拉持续通过广播告诉人们: 女孩子们应该留在家里。而他的手下也开始利用夜晚宵禁, 孩子不在学校的时候炸毁学校。

第一所被炸毁的学校是沙瓦赞给, 一所位于玛塔的公立女子小学。我们无法想象有人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接着越来越多起爆炸发生, 几乎每天都有, 就连明戈拉也逃不过这些炸弹的威胁。有两次,当我在厨房时, 发生了爆炸。因为我家离事发地点很近, 整栋房子都在摇晃, 窗户上方的电扇都震得掉了下来。在那之后, 我变得很害怕留在厨房, 总是跑着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