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他乡明月:柯岩文集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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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紫薇从门口一转身,就看见了大卫的车。它不是按以往的惯例,停在两个街口以外的转角处,而是端端正正地就停在她家斜对面。“该死的,”紫薇想,“唯恐邻居看不见还是怎么的?”她不愿走过去上车,她怕左邻右舍万一哪家窗帘后有那么一两双眼睛,她想退回家去,可又怕大卫真的跑来按铃。正在犹豫间,大卫已经把车径直地开了过来。紫薇气得咬牙切齿,转身就走。她怕大卫又像往日一样笔挺地站在车外,殷勤地给她开车门。这不是成心公开展览吗?她想。还好,大卫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思,呼地一下从她身后飞快地开了过去,直奔两条街口外去了。紫薇这才停住小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里不经不由地生出一点对他善解人意的欢喜。车仍然停在老地方。紫薇一步步地走过去,好像一步步走向自己未卜的命运。她的决心呢?了结此事的话语呢……全都乱成了一团,在脑子里搅成了一锅粥。奇怪的是,大卫并没像往常一样地站在车外。等紫薇刚走近车身,前边的门就无声地从里边打开了。紫薇等了一会儿,既不见他出来,又听不见他的声音,不禁弯了腰低头看进去。只见大卫两只手臂环抱着方向盘,头紧紧地埋在臂弯里。“怎么了?”她问。大卫一动也不动。“怎么了?”她不禁坐进车去又问。大卫仍一动也不动。

“累了?”她用手轻轻推了他一下。大卫反手一把抓住她的手,抬起头来,双目炯炯地就要拥她入怀。“不,不,”她推拒着。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她的心不禁怦怦地跳起来,“你疯了。”

“才知道?”他两眼定定地看着她。眼睛里又是忧愁又是欢喜,看得紫薇心神不宁,忙定定神说:“走呀!”

“不。”

“那就坐在这里?”

“不。”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吻你。”他说。一边说一边使劲拉她。“你再动我就呼救了。”紫薇推不过他,急得叫起来。他一下子坐正了,又把头埋进了臂弯。紫薇心里乱得很,又有点可怜他,想想今夜怕是什么也谈不成了,自己反正已经出来过了,他再打电话来也有了拒绝他的理由,就想不如先回家吧,刚伸手推车门。车“嗖”地一下就开了出去。吓得她忙不迭地扣上保险带。大卫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她偷眼看他,只见他双目平视,一门心思开车。车上了高速公路,越跑越快。已经午夜时分,高速公路上的车也逐渐减少,车灯尾灯疏疏朗朗,不似繁星、恰似流星。不知怎么,飞驰的车变得很像海里的船。绕来绕去,紫薇凭空有了一种眩晕感。“你倒是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天涯海角。”和以往任何一次约会不同,这次大卫疯疯傻傻地,似乎过去那个彬彬有礼的君子只是一个梦,午夜梦回,绵羊变成了狮子。又似乎一个孩子为了装成大人去参加宴会,不知压抑了多久,憋得十分难受,一旦恢复本性,就加倍地疯闹起来。而最最要命的是,紫薇似乎更喜欢后者。既然他已经说出了那个致命的字,那么,一切是该和以前完全不同……

“他疯了,你也疯了吗?”紫薇不断地告诫自己,“如果你不冷静,不能自持,事态可能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怕什么?身份、地位,一切都有保障,而你呢?紫薇,不过是个一无所有尚且不能自立的弱女子……”朵拉的话忽然像重锤一样敲着她的胸膛:“不要玩火,你也不是那玩火的人……”

“停车!”她忽然叫起来,“你究竟要带我上哪儿?”

“LasVegas,好么?”大卫说。“去赌?”

“对!赌一赌我的命运,”大卫忽然把车停在了路边拐角处,两眼重又凄凄惨惨地看着她,“紫薇,告诉我实话,你就没有一点点爱我么?哪怕是一点点?”他的眼睛那么忧郁,那么战战兢兢,满含着恳求的意味,他的声音又那样凄惨,凄惨得紫薇不但怦然心动,而且泪水立即涌上了眼睛。“我已经说过了,大卫。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我们不该……”她没有说是,但是也没有说不是。其实大卫早就知道她已陷入他的情网,他现在只不过是要再次确认。并且也要她向自己确认。没有她的印证,追求似乎没有结果,交往也未免显得虚飘,这是感情的需要,也是征服的快乐。于是他摇摇头,继续追问道:

“紫薇,你就一点不明白么?我不是问的该不该?而是问的爱不爱?”

“大卫,你应该明白,”紫薇继续挣扎着说,“我没有权利回答。你也没有权利问。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做朋友,做好朋友,不是很好么?”紫薇再一次回避正面回答,其实这也就是回答。她并没有说不爱他,她要的只是保证。事情完全按照他的轨道行进,大卫心里很满意,但他嘴里却很不满地说:

“不好。我们从来不是朋友,也永远不会成为朋友。”他呼地一下又把车开动起来。

“去哪儿?”紫薇轻轻叫道。

“去我家。”大卫低低地回答。

“你家?”

“放心,是我自己的家,一个人的家。”

“不,不要。”

“那就去你家。”

“不——”

“放心,没有你的同意,我决不会做任何让你不高兴的事。”大卫拿起她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不再说话,车风驰电掣地奔跑。紫薇完全乱了方寸,不知又走了多久,忽然三转两转就停在了一座单元楼房门前。

紫薇不肯下车。

“这就未免太谨慎了,”大卫说,“也太小气了吧?来,进来。喝杯咖啡,吃点东西。难道你不饿吗?我可是饿了。”他打开车门,用手拉着她的手,就像牵着一个小女孩一样。他又恢复了他那彬彬有礼、忧郁又自制的神态,紫薇身不由己地就被他拉了下来。

他掏出钥匙,开了大门。开了电梯,上了八楼,又打开了单元门。

紫薇每走一步在心里就骂自己一声:死吧你!怎么这么没主意,这么糊涂,简直浑蛋……死吧你!半夜三更,进人家单身宿舍,这叫什么事?这不是找死吗你!幸亏没遇见人,不然还得了……

可大卫一开门,她就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怎么,迎门的过道竟挂了自己一张真人一样大小的全身照。自己站在门口,如果不是衣服不同,恍惚间就像自己在照穿衣镜,或者就是自己迎面走了出来似的。

定睛细看,可不就是自己的照片。可自己和他交往,从来小心谨慎,从没和他照过相,也没允许他给自己拍过照。这张照片自己好像都没有。他是从哪儿弄来的呢?心里纳闷着一时说不出话,大卫却已经从厨房里端出了热气腾腾的咖啡。

“怎么,不认识?要不要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紫薇小姐正在敝人舍下做客。这位是紫薇小姐正在金门桥游览。”他这么一调侃,紫薇想起来了。哦,这是自己在成人学校和一个女同学在金门桥合拍的照片,那天放学出门时那位女同学把洗好的一张给她,她刚一看,就觉得这张照片拍得很好。自己大笑着,风吹得头发、衣裙都飘飘欲飞……还没待细看呢,就迎头遇见在大门口等她的大卫,她顺手把它夹在书里,就上了车。以后好像还找过,没找着,也就忘了这事。想必是他当时就从书里偷偷拿了去,切掉那个女伴,又翻拍过,放了这么大……

倒也真难为他,看来他对自己倒还不是虚情假意的呢!心里这么一想,脸上就不禁露出三分笑意。到底胆怯,觉得不成体统,又不免羞涩,就说:“你就不怕人家……说你。”

“放心,我这里从不许别人进来。怎么样,是坐下呢?还是就这么默默相对?或者,先参观?还是先吃饭?”紫薇一想,还是吃饭比较安全,就说:“吃饭吧。不过不要麻烦……”大卫一迭连声地说不麻烦,一边就拉她进了厨房。厨房很大,很漂亮。吃的东西已整整齐齐在桌子上放好了。看来是早有准备,紫薇一下子又失掉了胃口。大卫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完饭,端着咖啡,又回到起坐间,紫薇这才发现起坐间布置得非常漂亮,完全用浅灰和灰粉两色,又温馨又典雅。心里喜欢却不敢久留,强笑着说:“饭也吃了,客也做了。是不是把这张照片还给本人,就可以送我回家了?”

“放心,照片一定璧还。不过,为什么这么急着走呢?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东西没给你看过呢?”

“天实在不早了,有什么明天再看吧,好吗?”大卫看看表,笑了:“已经是明天了。”紫薇一看腕表,可不,已经是午夜两点多了,站起来一迭连声催着快回去。“你以为这是哪儿?”

“哪儿?”

“L.A.”(洛杉矶)已经到了L.A.,天!糊里糊涂跑了那么远?这要赶回旧金山,天已早亮了,叫人看见更不好。紫薇沉吟着,心慌意乱。大卫放下咖啡,走到她面前站住,垂下两只眼睛看着她说:“你出来,不是为了听我的解释么?怎么,忘了?”他站得离紫薇那么近,他的气息那么强烈地扑面而来,紫薇忙往后退一步说:“明天,明天再说不迟。”

“我可宁愿就在此刻。紫薇,紫薇,我实在一分一秒都不能再等了。”说着,他双手把一个用丝带扎着的纸卷递到紫薇手上。“我早就说过,大卫,我不愿意接受你的任何礼物。”

“这个你一定愿意接受,打开,打开呀!你——打开!嗯?”紫薇迟迟疑疑地解着丝带,心里飞快地闪过生活里和电影里电视里见过的各种可能的礼物:珠宝赠券,时装礼单,家具支票,甚至房地产……一边想着怎样拒绝才能得体的脱身,一边慢慢展开。没想到一展开,她的眼睛就移不开了。她看了又看,读了又读,很难相信这是事实。

是的,这就是那份离婚协议书。

“噢,大卫!”她抬起困惑的眼睛看着大卫,大卫的脸离她那么近,却又那么模糊,她越想看清越看不清。原来泪水又已遮住了她的眼睛。只觉得一阵眩晕,不知怎么一来,她已被拥入大卫怀中。

“这是——真的?”她仍然在找他的眼睛。大卫的嘴却已贪婪地落在了她的鬓角,她的腮边,她的眼睛,她的唇上……

“我早说过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他含含混混地在她耳边低语,他的眼睛又是那样最令紫薇动心地满含着欢喜和忧郁,“紫薇,紫薇,原来你爱这一纸文书远胜过爱我……”

“不,”她想说,“不是这样的,我爱你,爱你,早就爱上了你。可她,我是那样……我不得不挣扎,因为我不得不防范,不得不防范呀……”可她什么也说不出,大卫的臂膀那么有力,他的怀抱那样温暖,他的吻,哦,他的吻那么温存,那么炽热,那么令人销魂。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哦,她终于找到了她的港湾;她的心有了着落。“哦,大卫,我的——大卫。”她幸福地哽咽了一下,开始用自己的全副身心,全部热情回吻他……这一夜她没有回去。第二天大卫仍然不肯放她出门。“至少……我得去取取我的衣物。”

“呀!在这种时刻,你居然还能想到你的衣物……”

“至少……我总得回去了结一下……过去。”大卫根本不容她起身,只把像骤雨一样的吻印遍她的全身。他把她抱得那样紧,以致她只能呻吟:“哦,大卫,大卫,我会窒息而死呢。”

“死吧,死吧,”他说,“让我们死在一起。”她从来没想到他会有这样多的傻话,这样会用情,这样会爱……紫薇是完完全全地沉醉了,昏迷了,丢了魂了。还是大卫比她清醒,在吻与做爱的间隙中,他拿起电话放在她的嘴边:“你只要……给那边……留下一个录音电话……”于是,当表哥兴冲冲地抱着一只给紫薇买来的小狗回到家的时候,早已人去楼空。等着他的只是这个录音电话。紧接着,来了紫薇的律师。在美国,律师是最吃香的职业。因为人人都离不开律师。而一个人的事业是否顺利,生活是否安宁,婚姻是否有保障,人身是否安全,甚至罪与非罪的区分……很重要的因素之一,就看你能不能请到最能干最有名的律师。而请得到与请不到的关键在于钱,在于名望、地位和人际关系……自然,大卫给紫薇请的是湾区最有名的律师。名望之大,连表哥这样的小生意人家都如雷贯耳。表哥一接到他的通知,先自气馁三分。由于爱妻心切,也由于夺妻之恨难平,原想拼个鱼死网破,哪怕倾家荡产也要打这场官司。无奈全家人都反对。舅母哭哭啼啼地劝道:

“儿啊儿,庄户人家三件宝,丑妻近地破棉袄……咱家虽然早就离了热土,可做人持家的根本不能变哪!那女人本不是咱这小庙里供得了的菩萨。就在中国咱也养不起,何况美国这花花世界……离了好,离了好,不离不定哪天还做下什么大祸来呢……”哥哥嫂子也赞成离,这位律师太有名,太能干。湾区难得有人打得过他,莫不成为个女人还到纽约、华盛顿去请更大的律师?咱们毕竟是小户人家,不但犯不上为打官司典屋卖地,还可趁此向那男人要求赔偿哩……

最后舅舅拍了板:

“离。赔偿条件好好谈。”至亲骨肉,考虑问题仍然是钱和利害。伤心的只有表哥,因为他实实在在是爱紫薇的啊!

表哥气鼓鼓又惨兮兮地去找朵拉。

朵拉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自从前些天在酒店见到表哥和吉米以来,朵拉心里一直不安。表哥么,好像只是感情不平衡的问题,她准备过些时候好好找紫薇谈谈。

吉米呢,却完全是一副垮掉了的样子。

她从来没爱过吉米,所以她完全想象不到她对吉米伤害之深,但是一个大男人竟脆弱到这种地步:离了婚居然就得靠酒度日,也是她很难理解的事。

其实,这完全不奇怪,朵拉从小吃过苦头,可是她有理想,有希望……因此任何挫折她都不怕。她永远保持着那股一往无前的劲头去面对生活。吉米就不同了,他虽然也从小受苦,可他受的是完全不同的教育。他最高的人生理想就是娶妻生子买房置产。娶妻这第一关就失败了,而且失败得那么惨……妹妹早已养大远嫁,他已无愧于早逝的双亲,好像也再没有什么人生义务必须他去辛苦劳作、苦挨世界,他自然也就懒怠重整旗鼓再上战场了。人生多无情,多冷淡,多残酷!还是酒好,只有酒才会温暖你、抚慰你、麻醉你……酒才是真正的好朋友呢,无须运作,无须经营,也无须你讨好与巴结,只需举杯一倾,往下一灌……一切都过去了,消失了,忘记了,无论是痛苦、悲伤还是屈辱……喝!干吗不喝?喂,干!干杯!一醉解千愁嘛!

于是,吉米就一天懒怠过一天。工不能不做,可也用不着多做,要钱干什么?难道还想讨老婆?去他妈的老婆吧!上过一次当就够了。吉米不是傻瓜,才不想再上第二次当呢!bye-bye,娶妻生子的梦,bye-bye,成家立业的梦!够吃就算了,够买醉的就行了……

知道了吉米的状况,朵拉十分难受,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些天愣愣怔怔,一心想帮他重新回到他旧有的人生轨道。朵拉曾连续两个周末去看吉米,可是都大败而归。一次被吉米臭骂了一顿,赶出门来。一次是吉米哭哭啼啼地跪在她的脚下,要求重归于好……朵拉正在心烦意乱,无所举措的时候,表哥气急败坏地找来了。“朵拉,朵拉,”表哥把事情叙述了一遍以后说,“我不是埋怨你,你可是害苦了我,害苦了我了……”朵拉心痛如绞。难怪辩证法说世上万物都有联系,难怪爸爸从小教你一个人必须对自己负责,对别人负责……朵拉,朵拉!看看你一时的糊涂,一时的盲动害了多少人!你一个错误连续引发导致了多少错误,造成了多少的恶果啊!

她有什么脸去见舅舅舅母?舅舅舅母已经恨透了她。她又有什么话去劝慰表哥呢?表哥也喝上了酒。她只低着头垂泪,垂着泪抬不起头……表哥是善良的,反倒回过头来劝她。临走说了一句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我们都算了,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薇薇吧……我没法再管她了。我怕——怕她的结果不会好,我在美国见得多了。你告诉她,我不恨她,她是个好人,就是太……不懂事。这回她可得多长个心眼儿了……”是的,是的,朵拉最最对不住的还是这个糊涂的紫薇。她疯了似的给紫薇的律师打电话,律师的回答只有一句:“我一定把你的电话转达。女士,请原谅,我没权利向外泄露我顾主的地址和电话。”

“我叫朵拉,罗朵拉。”

“我已经荣幸地听你说过了,女士。”

“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我已经知道了,女士。”

“请她务必给我写信或是打电话,我的电话……”

“()××××,我也早已逐字转达,女士。”朵拉还有满腔的话,可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在美国,时间就是金钱可不是一句空话。

朵拉已经太多的打扰了人家。紫薇紫薇,难道你从此就与世隔绝了?从此就再不要朋友了?紫薇倒不是不要她的朋友了,她只是现在难得想起她。大卫占据了她整个心灵、全部思维。她每天又惊又喜地读着他,越读越觉得需要了解的还多,他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她每天沉溺在这个世界里漫游,还觉得无边无沿呢,哪里还走得出去?

甚至连大卫都拉不出她来。

“薇薇,亲人儿,我们出去吃饭。”

“不。”

“为什么?”

“我只要吃你。”

“薇薇,宝贝儿,我们去给你买点衣服好吗?”

“不。”

“那你穿什么?”

“我只要穿你。”

“傻孩子,我得去处理点事了。”

“不——”紫薇惊吓地大叫,“你不在,我会死掉,真的会死掉。”她的脸一下子完全失去了血色,连那一向圆嘟嘟、红润润的樱唇都变得苍白,吓得大卫赶紧把她搂在怀里。只有去办离婚,她才允许大卫出去一会儿。于是,大卫每天就出去办一会儿“离婚”。在大卫出去的那片刻,紫薇就像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那样满屋子打转,完全失去了她一贯的温文。听到门外的脚步,门锁刚一打开,她就像头扑下水的鱼鹰似的叼住了大卫。她是那样狂喜地又笑又叫,她的样子又那样娇柔和性感,常常弄得大卫连衣服也来不及脱。但大卫毕竟是个社会人。“宝贝儿,”一天他对紫薇烦恼地说,“我们恐怕得搬家了。”

“不,为什么?”

“因为得换个小点的地方。”“为什么?”

“因为薇薇不肯放我去挣钱。我付不起买房的钱了。”

“薇薇不肯放你去挣钱,”紫薇惊诧地说,“薇薇真是个坏孩子……”

“哦!”大卫深深地吻她,以为事情总算有点转机了。不料紫薇并未真正惊诧,因为那话并没真正进入她的脑子。

“你付不起——那就不要付。”她又吻住了他,“我们不要房子,可怜的大卫,我们什么也不付,你的宝贝儿跟你一起去讨饭……”讨饭的浪漫使得紫薇又激动起来。

“哦——”大卫无可奈何地说,“宝贝儿,我们下次再讨论买房的事,好吗?现在……我又得去和律师谈谈离婚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