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陇上翘楚:人物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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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文学大家(1)

广袤的陇原,如一只巨大的如意,紧紧地镶嵌在中国大西北的版图上。特殊的地理位置,使这里成了一个多民族聚居区。不同民族的文化在这里交融、碰撞,为文学的发育和生长提供了丰富的养料。2000多年来,无数的文学大家,在这里出生、成长,走出西北,走向全国,走向世界。如将那些难以计数的文学大家汇成的队伍,比作奔腾不息的长河,这里只能从长河中捧出几朵耀眼的浪花。

古代诗坛鸳鸯鸟:夫妻诗人秦嘉和徐淑

秦嘉和徐淑是一对夫妻诗人,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少有夫妻诗人,甘肃古代文学史上更是绝无仅有。因此,二人被称为“中国文学史上第一对有影响的夫妻诗人”。除了两人流传下来的诗歌和书信外,史书上有关秦嘉和徐淑的记载很少。从有限的史料中我们了解到,秦嘉和徐淑是东汉桓帝(公元147—公元167年)时代的人,生卒年月不详。

据《甘肃新通志》《通渭县志》记载,秦嘉和徐淑均系东汉时汉阳郡平襄县(今甘肃通渭县)人。传说秦嘉家住今通渭县什川乡大湾村秦家坪,徐淑家住今通渭县榜罗镇徐家窑村。在秦家坪,留有秦嘉和徐淑的合葬墓。

秦嘉曾任陇西郡(治所狄道,今甘肃省临洮南)计掾。东汉时期的计掾,又称掾史,是负责人丁户口、田地物产、钱粮税收统计和呈报的官员。郡府的计掾为中级官员。后来,秦嘉上调京都洛阳,升任黄门郎,数年后病死于津乡亭(今湖北江陵县东)。正是这次夫妻离别,使秦嘉和徐淑有了书信往来,并创作了大量影响深远的诗歌。

秦嘉去洛阳赴任时,徐淑回娘家养病,两人未能面别。秦嘉客死他乡后,徐淑亲往津乡亭,扶柩归里。徐淑兄嫂逼徐淑改嫁,徐淑自毁面容,拒绝改嫁,最后郁郁寡欢,了却终生。

秦嘉和徐淑的诗歌,缘于缠绵悱恻的爱情。这使留传下来的诗歌和书信,内容上有一定的连续性,较早的一首诗歌,是秦嘉的《述婚诗》:

群祥既集,二族交欢。

敬兹新姻,六礼不愆。

羔雁总备,玉帛戋戋。

君子将事,威仪孔闲。

猗兮容兮,穆美其言。

纷彼婚姻,祸福之由。

卫女兴齐,褒姒灭周。

战战兢兢,惧德不仇。

神启其吉,果获令攸。

我之爱矣,荷天之休!

在这首四言诗中,秦嘉以别样的心情,首先讲述了他和徐淑婚礼的盛况,接着描写了两人的爱情,最后写了他对婚姻的看法。三层意思,在内容上相互联系,在表现手法上相互照应,形成了一个自然天成的文本整体。婚姻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事,婚姻也关系人生的祸福,所以,人们面对婚姻,总是“战战兢兢”,生怕找不到称心如意的配偶。秦嘉为能同徐淑结婚而兴奋不已,竟把徐淑嫁给自己看做是神灵的启示,是上天的安排,是人生最幸福的一件事。由此引申出秦嘉对徐淑深深的爱恋,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遗憾的是,秦嘉要远行,去洛阳赴任,心爱的妻子却有病在身,不能远行。善良的徐淑怕影响丈夫的行程,更怕由于自己生病而影响丈夫的前程,于是不辞而别,回娘家养病。从陇西郡到洛阳,千里迢迢,关山重重,秦嘉本想偕妻子同赴洛阳,妻子却有病难以远行。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要远行了,却不能向妻子面别。古时交通困难,古人通信不便,特别看重离别。秦嘉想着生病的妻子,不由肝肠寸断,于是写了一首《赠妇诗》,留给妻子:

暧暧白日,引曜西倾。

啾啾鸡雀,群飞赴楹。

皎皎明月,煌煌列星。

严霜凄怆,飞雪覆庭。

寂寂独居,寥寥空室。

飘飘帷帐,荧荧华烛。

尔不是居,帷帐何施?

尔不是照,华烛何为?

这首四言诗情景交融,借景抒情,情真意切,十分感人。诗从冬日的晚景写起,通过对明月、繁星、严霜、飞雪等自然景物的渲染,来表现自己“寂寂独居,寥寥空室”的孤苦和寂寞。漫漫冬夜,秦嘉就要出远门了,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回来,回想病中的妻子,看着空空的屋子,不由暗想:帷帐飘飘,妻子不在,它还有什么用啊?燃烧的华烛,妻子不在,它亮给谁看啊?诗人从空屋、帷帐写到华烛,对妻子的思念之情,跃然纸上。

临行前,秦嘉曾写信给徐淑,并派人赶车去接徐淑,希望夫妻能在郡所一会。可是,空车去了空车回,只带回徐淑一封情意缠绵的信,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与妻书》和《答夫书》。秦嘉未能见妻子一面,心事重重地走了,随后写了3首著名的《赠妇诗》,来抒发思念妻子的心情。

秦嘉第一首《赠妇诗》写道:

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

忧艰常早至,欢会常苦晚。

今当奉时役,去尔日遥远。

遣车迎子还,空往复空返。

省书情凄怆,临食不能饭。

独坐空房中,谁与相劝勉?

长夜不能眠,伏枕独辗转。

忧来如循环,匪席不可卷。

这首诗,是秦嘉赴京前写的。他即将奉使进京,派车迎妻,却空车往返,见不到妻子就要远别,难免忧思重重,彻夜难眠,不由感叹人生像早晨的露水,生活中总是充满坎坷,亲人相逢的日子总是太短。诗人的感叹、忧思、哀伤,在字里行间缭绕,全诗朴实亲切,生动感人。

第二首《赠妇诗》,可能是秦嘉赴京途中所写。诗中写道:

皇灵无私亲,为善荷天禄。

伤我与尔身,少小罹茕独。

既得结大义,欢乐苦不足。

念当远离别,思念叙款曲。

河广无舟梁,道近隔丘陆。

临路怀惆怅,中驾正踯躅。

浮云起高山,悲风激深谷。

良马不回鞍,轻车不转毂。

针药可屡进,愁思难为数。

贞士笃终结,恩义不可促。

与第一首不同的是,第二首开头先说家庭的不幸,追忆两人孤苦无依的童年,又说婚后欢乐少,再说自己离家远行,唯一的愿望是和妻子见一面,倾诉衷肠,可是,这仅有的一点希望也落空了。为此,诗人感叹神灵的不公,“临路怀惆怅,中驾正踯躅”,以至走在路上,车徘徊不已,马儿想前行,车轮却不肯转动,连马车都好像知道主人的心事,不忍前去。最后,诗人向妻子表示,请妻子放心,不论如何,他也要做一个有始有终、不忘夫妻情分的人。与第一首相比,第二首《赠妇诗》写得更加真诚,情绪也更加热烈。

第三首《赠妇诗》,在写法和情调上与第一首类似,采用的是“赋”的写法,细致地描绘了出发前思念妻子的心情。诗中写道:

肃肃仆夫征,锵锵扬和铃。

清晨当引迈,束带待鸡鸣。

顾看空室中,仿佛见姿形。

一别怀万恨,起坐为不宁。

何用叙我心,遗思至款诚。

宝钗好耀首,明镜可鉴形。

芳香去垢秽,素琴有清声。

诗人感木瓜,乃欲答瑶琼。

愧彼赠我厚,惭此往物轻。

虽知未足报,贵用叙我情。

清晨,车夫赶着马车来了,车上的和铃锵锵作响,诗人的思绪依然留在家中。环顾空室,依稀想见妻子的病容,诗人坐立不安,一时间,离愁别恨,涌上心头。这千般的爱,万般的愁,如何表达?诗人想给妻子赠心爱之物,以表达自己此时的离愁别恨。诗人赠给妻子的心爱之物,是宝钗、明镜、芳香、素琴。这四样东西,用途、寓意各不相同,可见诗人用心良苦。即使这样,诗人觉得还是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古人得到木瓜,要用美玉回赠。诗人得到妻子的馈赠太多太多,却无以回报,不由感到惭愧,好在物轻情重,四样心爱之物,也算表达了诗人的一片深情。

病中的徐淑读了秦嘉《赠妇诗》后,立即写了一首《答夫诗》:

妾身兮不令,婴疾兮来归。

沉滞兮家门,历时兮不差。

旷度兮侍觐,情敬兮有违。

君今兮奉命,远适兮京师。

悠悠兮离别,无因兮叙怀。

瞻望兮踊跃,伫立兮徘徊。

思君兮感结,梦怨兮容辉。

君发兮引迈,去我兮日乖。

恨无兮羽翼,高飞兮相追。

长吟兮永叹,泪下兮沾衣。

这首诗,没有比兴,没有夸张,句句说的是真事,写的是真情,文辞凄怨,情意真切。诗中说,我有病回了娘家,时间已久,既不能侍奉公婆,又不能照顾你的起居,如今你奉命远赴京师,悠悠离别,临行时竟不能见你一面,一叙情怀。我整天伫立,徘徊,一次又一次地朝你的方向遥望,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白天思念你,却见不到你,只好等夜晚,好在梦中见你。你远行了,离我一天天远去,我只恨自己没有翅膀,不能高飞,将你追随。此时此刻,我唯有长吟短叹,泪洒衣襟。诗中充满了女性特有的温情。那种只有对心爱的男人才有的温柔、体贴和无限的眷恋,以及说不出的惆怅和失望,从字里行间徐徐渗出,悲悲切切,感人至深。这首诗,即使今天读来,仍觉得清新流畅,平易自然,魅力四射,让人过目难忘。

秦嘉和徐淑夫妻生离死别,以诗文赠答,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广为流传的佳话。秦嘉的《赠妇诗》和徐淑的《答夫诗》,开创了中国赠答诗体的先河,是中国古代文学苑中的奇葩。特别是秦嘉的三首《赠妇诗》,被评论家看做是中国五言诗艺术上成熟的标志,代表了当时五言诗发展的最高水平,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对后世的文学创作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

边塞诗中唱新曲:大历十才子之一李益

唐代是中国诗歌的巅峰时期。一说到唐代的诗歌,一般人首先想到的是李白、杜甫,其次是高适、岑参、王昌龄的边塞诗。其实,唐代诗人中,出生于陇原的李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李益被学者称为“大历十才子”之一。在当时,他每作一诗,教坊乐人都会花钱求取,然后谱曲传唱。袁行霈主编的《中国文学史》中说:“在大历诗坛,以边塞诗独树一帜而艺术成就很高的诗人是李益。”明代著名学者胡应麟在《诗薮》中说:“七言绝,开元之下,便当以李益为第一。”在百花齐放的唐代诗坛上,李益的诗歌是一朵难得的奇葩,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中唐诗歌的辉煌。

李益,字君虞,生于公元748年,卒于公元829年,姑臧(今甘肃武威市)人,是当朝宰相李揆的侄儿。他生于盛世,长于乱世,童年时期经历了“安史之乱”,少年时期遇到吐蕃、回纥和南诏的连年入侵,唐王朝由鼎盛走向衰落,生活动荡不安。

李益从小用功苦读,受时代影响,特别爱好诗赋。大历四年(公元769年),22岁的李益考取进士。李益自小才华出众,心高气傲,原以为考取进士,从此可以飞黄腾达,没想到朝廷将他放为郑县尉,后几经努力,迁任主簿一职。长期不得升迁,李益苦闷不已,于是离开任所,另谋出路。唐建中元年(公元780年)初期,李益曾在朔方节度使府中做过幕僚,后又在邠宁节度使府中做幕僚。唐贞元年间(公元785—公元804年),李益被幽州节度使刘济提拔为从事,后晋升为营田副使。

唐宪宗时期(公元806—公元820年),李益任秘书少监、集贤学士。在朝廷做官,本应处处小心,可是,李益恃才傲物,把一般人不放在眼里,结果得罪了同僚,谏官找出他的旧作《献刘济》,说他在诗中发泄怨恨,对朝廷大不恭敬。皇帝生气,降了他的职,不久又任他为秘书监,后调任太子宾客,集贤学士、判院事,接着任右散骑常侍,最后升任礼部尚书,走上了仕途的顶峰。

唐大和初年(公元827年),李益在礼部尚书任上致仕,2年后病逝,享年81岁。

李益的诗歌数量较多,《全唐诗》中收有李益诗2卷165首又2句。清代甘肃学者张澍所辑《李尚书诗集》一卷,收入李益诗173首又5句。李益的诗歌,艺术成就最高的当数边塞诗。中唐诗人中,李益是唯一真正继承了盛唐时期边塞诗派精髓的诗人。他的边塞诗不仅数量多,质量上与盛唐时期的边塞诗相比,一点也不逊色。他的边塞诗在当时影响很大,不少诗篇被人广为传抄,谱曲传唱,传遍大江南北。应友人之邀,他曾辑录过自己的边塞诗,定名为《从军诗》,共50首。他流传下来的诗歌中,边塞诗占了近三分之一。

李益在《从军诗》的序言中,生动地回忆了自己边塞诗创作的时代背景。从这篇序言中可以看出,李益一生,近20年生活在边塞,其中有段时间生活在士卒中间。在长期的军旅生活中,李益经历了恶劣的环境、残酷的战争,体验了将士久戍不归的思乡之情,此外,还有他自己不得升迁、壮志未酬的苦恼。这一切困扰着他,折磨着他,让他把各种感受凝聚于笔端,创作了大量的边塞诗。

李益的边塞诗中,表现最突出的是爱国情怀。如《赴邠宁留别》:

身承汉飞将,束发即言兵。

侠少何相问,从来事不平。

黄云断朔吹,白雪拥沙城。

幸应边书募,横戈会取名。

李益自认为是汉代飞将军李广后裔。他同李广一样,胸怀保国卫家的雄心壮志,渴望横戈塞外,建功立业。在《塞下曲》中,他的这一愿望表现得更加强烈:

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

莫遣只轮归海窟,仍留一箭射天山。

《塞下曲》类似于今天的军事题材诗歌,谱曲后在军中传唱,一度十分流行。所有的边塞诗人,都以创作《塞下曲》为己任。李益创作过多首《塞下曲》。这首《塞下曲》中,李益引用了马援、班超、薛仁贵等人的典故,特别是本朝名将薛仁贵“三箭定天山”的故事,把原来戍边将士年老思归的话题,变成了舍身为国的豪言壮语。这首诗,真实地表现了李益为国立功的强烈愿望和必胜的信念。

李益还有一首名为《拂云堆》的边塞诗,也充满了爱国热情和民族自豪感,将匈奴单于惧怕唐军的场面,表现得淋漓尽致,诗中写道:

汉将新从虏地来,旌旗半上拂云堆。

单于每近沙场猎,南望阴山哭始回。

戍边卫国意味着残酷的战争。战争有胜也有负,即使胜利,也是用将士的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李益的边塞诗中,有不少篇章写到了战争的惨烈场面。如《回军行》:

关城榆叶早疏黄,日暮沙云古战场。

表请回军掩尘骨,莫教士卒哭龙荒。

大战后的边关,榆叶枯黄,白骨累累,呜咽声声。没有亲身体会,写不出如此逼真的场面。这首诗,既是诗人对战争的诅咒,也是诗人唱给阵亡将士的挽歌。

当然,作为一位杰出的边塞诗人,在那种特殊环境中所写的诗歌,不可能尽现冲天豪气,也不可能都写大漠白骨。李益的边塞诗中,有不少篇章反映了征人的思乡哀愁。

在外族不断入侵的情况下,保家卫国是每个人的职责,驻守边塞的将士,更不例外。但是,远离家乡和亲人,长年征战边塞,将士中间必然产生思念家乡和亲人的哀愁。李益长期生活在边塞军营,思乡之情在所难免。他在《从军北征》中写道:

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偏吹行路难。

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首月明看。

大雪过后的天山下,天寒地冻,冷风劲吹。这时,笛声在军营响起,雪后的寒夜里,出现一轮明月。30万征人听着笛声,一齐看着明月,思乡之情更加强烈。在《夜上受降城闻笛》一诗中,李益把戍边将士这种强烈的思乡之情,推上了一个高峰:

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