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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夏桥与华楼

夏桥与华楼只是淮北平原上极为普通的村庄。它们之间大概相距20里路。这两个村庄间隔着七八个村庄,如卞楼、刘庄、后屯、殷庄等。我熟悉这些村庄,在我离开那片土地以前,我走得最多的路就是从夏桥到华楼,再从华楼回夏桥。

夏桥和华楼,分别是父亲和母亲的村庄。他们一个姓夏,一个姓华。

父亲与胡屯

虽然夏桥是父亲的村庄,整个姓夏的家庭都在这里繁衍生息,但实际上,父亲对夏桥的感情却极为淡薄。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得从我曾祖父、曾祖母那一代说起。

曾祖母生了我祖父后,不知因何缘故去世了。没有人能说出她不到20岁、刚生下一个孩子就早逝的原因。大家总是说,她是个短命的。

曾祖父不能一辈子做鳏夫吧。于是再娶,有了二祖父、三祖父、四祖父。

不知祖父和后来的继母之间有什么过节没有,反正祖父自幼就生活在早逝母亲的娘家——胡屯。他的舅舅并不富,可他还是将一个外甥的吃喝用度全部承担下来,不仅如此,他还将外甥视为己出,为后来长大成人的外甥盖屋娶妻,操办了大事。

我的父亲就出生在那个并不属于自己姓氏的村庄里。

胡屯,这个让父亲异常熟悉、于我却异常陌生的小村庄,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个名称。我对它根本没有任何直接的印象。

终于,在为祖父奔丧的那一年,我走近了它。那一年,我已经23岁了。

我看到父亲出生的村庄。这里是父亲玩耍过的地方。父亲在这块土地上度过了他的幼年、童年以及青年。直到后来他离开这里,再没有回来过。

当兵后的父亲很少探亲,即使回家探亲,也只是回到夏桥。因为自父亲参军后,祖父一家人就搬回了夏桥。

于是,胡屯就成了父亲后来提起的地方。父亲一辈子忙工作,很少有回忆童年的时候。他患病后躺在病床上时,常常给我讲他小时候的故事。这些故事的发生地点大多都在胡屯。在父亲的叙述中,我对胡屯的印象渐渐加深起来。

胡屯,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村庄?

我来到胡屯,是1991年的冬天。天阴沉沉的。环顾小村,我寻找着父亲当年的身影,心情极为索然。我站在这个名叫胡屯的小村时,父亲正躺在病床上,与病魔殊死搏斗。

父亲患的是不治之症。所有的人都明白他与命运抗争的最终结果,包括我。

人必须要承认生活的无奈。在这种情况下,我站在父亲出生的地方,欲哭无泪。

胡屯,和淮北平原上的任何一个小村没有什么区别,自然和夏桥也没有什么区别。十分类似的房屋,十分类似的树木,村中乡亲的穿着也是类似的,村庄的大致规模也基本如此。我几乎看不出它与别的村庄的区别。然而,我知道在父亲的心中,它是唯一的,不可代替的。

人与人的区别,就在此。村庄与村庄的区别,也在此。

父亲对胡屯的感情之深,父亲与胡屯小伙伴的感情之深,是我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他看到他小时候的同伴生活至今很艰苦,就处处帮助他们,寄钱,帮他们来我们居住的城市看病,甚至不惜用家中的存折做抵押,为他们贷款做点小生意,让他们都能富裕起来。

母亲与华楼

1983年的夏天,是母亲特别痛苦的一个夏天。多少年后,我依然能够想到那个夏天。

那个夏天,三十余载军旅生涯的父亲即将转业。转业何处,几乎成了父亲、母亲常常争论的话题。

回家。母亲总是坚定不移地说。回家,回家去。

可是,父亲想来想去,还是想留在他驻军所在的这座城市。父亲16岁当兵,戎马生涯,四海为家。他无所谓在哪里安家。

可是,对母亲就不一样了。

她在故乡的土地上整整生活了33年。在那片土地上出生、成长、出嫁、生下三个孩子,同样又在那片土地上将她的母亲送进黄土。

母亲是名医生。那片土地上有无数个她接生过的孩子,和她治疗过的乡亲。在她的心目中,好像只有那片土地,才是她的家。在那片土地上度过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生命。她的每一个梦,都是和一个叫华楼的地方有关的。她时时刻刻梦想着回到那里。

我一直无法忘怀那些日子,常常一觉醒来,还能听到母亲与父亲低低的说话声。母亲在说服父亲,我知道。

那一年夏天,我15岁了。那个夏天,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异常重要的夏天。

中考成绩出来了。我因为严重偏科,数理成绩极差,离重点中学差了几分。面对如此不尽如人意的成绩,我心情沮丧,不知道该上一所普通高中还是一所技工学校。我不可能有更多的心思去理解母亲。

奇怪的是母亲一边念着故乡,一边又在替我打算着将来。是她坚持让我上技校的。理由是我数学太差,即使上高中考大学,也不可能是一个太好的大学。一个不太好的大学分配肯定是个问题,不如上技校,还能解决工作问题。

母亲也知道,一旦我上了技校,就意味着我将留在这所城市。

只要我留在这所城市里,她肯定不舍得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

这里。

因为她不可能离开我,她就必须放弃回故乡。母亲为我所做的这一选择,就意味着她必须彻底地与故乡分离了。

多少年以后,我依然记得母亲反复唠叨的那句话:“这样,我们就永远留在这儿了。我们今后再很难回家了。这辈子回家,还能有几回啊”

当时,母亲一说,眼圈就红红的。然而,她的话,没有人响应。父亲忙着找接收单位。妹妹弟弟还小,他们还不能理解。

母亲就这样自言自语度过了那年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