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满载而归
顺流而下的船行得非常快,在甲板上扇起了又猛又冷的风,刮得众人直打寒战。大家都感慨,上午小三峡里,穿衬衣都显热,而下午在大三峡,穿大衣都冷若寒蝉。由于不敌风寒,呆在甲板上慕名观看神女峰的游客一下子跑回去许多,仅有的十来个人都众星捧月一般,把邓导团团围住,为她御寒。尽管如此,衣衫单薄的邓导仍冷得要命,一边给我们介绍,一边不停地打着哆嗦,嘴抖得几近言不成句。
神女峰,实际上就是群山顶上的一尊人形石柱,如果借助想象力,它的确像一位婷婷玉立的少女;如果想象力再丰富一点,她好像正手托香腮,深情地俯视着脚下的滚滚长江。中华民族是一个具有丰富想象力的民族,善将身边有形的景与心中无形的梦联系起来,创造出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意象;中华民族又是一个十分浪漫的民族,最愿把美好的意象赋之以浓重的女性色彩。正是这种想象与浪漫,才诞生了神女峰神秘而美丽的传说,使之成为千百来人们心目中一个永远不朽的偶像。
目睹了神女峰的风采之后,船很快就驶出了巫峡。此时,江面顿时变得开阔起来,但天色渐晚,视线只能越来越短,两岸的景色也随之朦胧起来。邓导早已冷得躲进船舱,不敢踏出半步,刚才所剩无几的几个游客也紧随其后,跑了回去。从旅游图上看,前面不远就是著名的香溪,中国历史上名垂千古的王昭君、屈原就诞生在那里,听说他们的故乡现已成为著名的观光点——昭君故里和屈原故里,每年都吸引了大批游客慕名前去参观和凭吊。遗憾的是,因天色太晚,我们都无缘一去,成了匆匆过客,只能在深沉的暮色中,遥望着那个令人向往的方向,追忆着他们留给世人的如歌往事,从内心深处把最真诚的敬意默默地献上。
三峡之行,还有一个著名的看点,即三峡大坝。邓导说,十点半左右才能到达,到时她会挨门挨户来喊我们。因时间太远,太从容,众人正好可以留在船舱里,或躺在床上休息,或背靠着行李看书,或利用这少有的机会跟天南海北的朋友聊天。我实在困得受不了了,头一挨枕头便呼呼大睡,没想到这一睡竟睡了个半死,睡得与雄伟壮观、初具规模的三峡大坝失之交臂,还浑然不知。十点半,导游来通知的时候,我睡得正沉,同室的刘校长怎么叫都叫不醒,一直到后来船过西陵峡、再过葛洲坝的时候,我都酣睡着。十二点左右,船安全到达此行的终点——湖北宜昌,众人下船之后,马上就被安排在一个叫平湖大酒店的地方歇息。
至此,重庆行包括三峡游,圆满结束。人们常说,在人的一生中,艰难困苦之事让人刻骨铭心,终生难忘,而幸福快乐的事情却如过眼云烟,难留痕迹,但这次美好、快乐的三峡之行却同样让我终生难忘,无论什么时候回忆起来,都格外清晰、亲切和温馨,那是我在楼台市SW局所拥有的、屈指可数的几件最乐的乐事之一,也是我的处境由盛转衰的分水岭。在为期一周的南方之行中,我暂时忘记了自己在SW局的身份与处境,全身心地融入到了这妙趣横生的快乐之中。
回到楼台的时候,当地刚好落过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虽不大,但下在这个当口,气温自然不会降得太少。寒风呼呼地吹着,地上的白雪也随之乱飘,街上的行人已完全是一副冬装裹身的“熊”状了。这趟重庆之行,可谓收获多多。多有两个表现,一个是精神上的,对此以上多有叙述,无须再言。另一个自然是物质上的收获,自我感觉同样丰富多彩。走的时候,肖主任给我借了5000元现金,但我并没有完全花掉,来回机票,加上参会费,再加上三峡游总共花了3600元。余下的1400元,300元花在了琐碎的日常消费上,如外出打车,购买小食品、小纪念品,等等。这其中,打车花的居多,主要是在重庆市区那阵子,单独跑出去闲逛时花的。山城重庆,道路曲曲折折,上上下下,看似近在咫尺的目的地,却无法直抵,得转,甚至得转上半天,这无形中就延长了路程,增加了花费。
但也有我自身的原因,为什么呢?花公款还需讨价还价、锱铢必较吗?还需省吗,给谁省啊?要多少给他多少呗。这样从未有过的、近乎豪掷的大方出手,肯定多花了钱。但多花钱有多花钱的好处,一来是方便、舒服,二来是那种出手不凡、出手阔绰,连眼睛都不眨的快感简直是一种享受。以前也不止一次出去旅游过,但吃也盘算,喝也盘算,住也盘算,行也盘算,处处精打细算,心疼钱,到头来就只能用身子受罪来抗了。花来花去,就余下了1100元,不过这1100元,我决没有给SW局吐回去的打算,SW局岂会差这点钱。其中的450元,我给妻、女儿,以及妹妹在重庆各买了一件衣服。最后的这650元我也安排好了,准备回去自己再贴上一点买套次档沙发。反正是不想还公家了,别人成天几万几万花公家的钱,如流水一样,我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次小打小闹的机会,岂会白白坐失。
新房住了将近两年,时至现在却连套沙发都没有,好的、贵的买不起,便宜的、凑合着能用的也买不起。不要说沙发了,连个小板凳也舍不得花钱买。也不是舍不得,是实在挤不出多余的钱。客厅没沙发摆,就成天摆放着四五捆整整齐齐捆放的报纸,以供一家人看电视或来人一坐。别说沙发了,去年连燃气灶具都没有,跟一个同事整整借用了一年,直至年底,人家面有不悦时,才撑不住脸皮了,千挤万挤挤出350元,才终于解决了问题。前面所说的,没钱买油炒菜时打着液化气烤荤油,是用人家的灶具烤得呀。灶具是有了,但抽烟机直至现在都没有,厨房里崭新的白墙让薰成了光棍房的墙。谁家的新房,窗帘也像回事。像回事,并非是说一定要摆阔摆谱,搞个高级的、真丝绣的,是说至少要与新房特别是新楼相配,而穷急了的我,哪顾得了这些。跑出去花了130元买回几块纱一样的布,几剪刀就裁成了三幅六块窗帘。别人吊窗帘,用的是那种成套的窗帘盒,而我找来几枚钢钉,抡起铁斧,砸在墙上,再用细铁丝一串,就掉上去了。
不管楼上,还是楼下,不管左邻,还是右舍,谁家新房里的灯,也不用灯管了。不仅不用灯管,还别出心裁地安上了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花灯,客厅是客厅的灯,卧室是卧室的灯,甚至还西化了不少壁灯,而我所有的屋子都是清一色的灯管。20年前,我村里的好人家,用的就是这种当时倍受农村人羡慕的灯,那时候我们称此为“电棒”。想不到20年后的我,才用得起20年前农村好人家用的“电棒”。难怪朋友们来作客时,一边嘻笑,一边告我出去看看别人家的装潢,再重装一下。哎哟,小子们站着说话不腰疼。光看有什么用?手里没钱,即便看了五星级酒店的装潢又有何用?!唉,我生生把一套富人区里的房子,住成了贫民窟的弄堂。
这事若让市长书记们知道,立马就会治我个欺君妄上的大不敬之罪,把我五花大绑绑缚千里之外首都北京的菜市口,以献天下。即便让SW局那些胸怀大局、心忧天下的领导们知道,也不是闹着玩的,说不准会以与组织不保持一致以及丑化SW局形象为名,罚我写三天三宿材料。因为,我的所作所为,纯粹是给局长大人脸上抹灰抹黑呀。那些会来事的人,成天请客送礼,溜须拍马,唯领导屁股是舔,把领导屁股舔得比杨贵妃刚从温泉洗过的皮肤都白嫩,而我这个千刀万剐的奴才竟胆敢往领导脸上抹灰抹黑,真是活腻了。为什么我久久办不下编制,或许与此不无关系啊!
所以呢,这好不容易才打闹下的650元一定要用来适当改善一下家庭的硬件环境,买套沙发,兜它个谱!想是这样想,但也有点担心,担心什么呢?就是这样把钱花了,怎么归还呀?身上可供报销的发票只有3600元,其余的1400元怎么办?从宜昌的平湖大酒店分别时,我将这话跟刘校长一说,刘校长哈哈大笑着说,好办好办,你让酒店前台的服务员给你开上一张相同金额的发票不就行了。我惊讶地问,人家给开吗?刘校长又是一笑说,怎么不给,你给人家把税出了,想开多少都没问题,我常出门,知道这事。按照刘校长的吩咐,我疑虑重重地来到前台,非常不好意思,且支支吾吾地跟服务员说了这事。服务员微微一笑,小声说,没问题,按6%,你补税就行了。说着,伸手就拿起了笔。
见此,我顿时喜出望外,天下竟有这么好办的事情,既然如此,那我何不索性再多开一点呢,科长们出来一次,一下就报一两万,我这五千元也太微不足道了,多开点,回去多报一点,有何不可,虽说我这地位不好报单子,但有肖主任那5000元借条作抵,如果出纳不给报,我就不给肖主任抽借条,看谁着急呀。于是,我小声跟服务员说,那就再多开一点,开上2400元吧。服务员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就给我开了一张2400元的住宿发票,并告诉我交144元税钱。我接过发票,看了一看,就递给她150元。见服务员忙着找零,我微笑着大方地说,别找了,别找了。见我慷慨,服务也不再找钱,向我笑了笑。这笔交易就这么做成了,做得三全齐美,我、酒店,还有服务员各有所获。
回来以后,在肖主任的直接过问下,这趟6000元的差旅费很快就畅通无阻地报了。不光如此,还搭便车报了1700元自掏腰包垫付已久而被拖未报的差旅费。临去重庆时,肖主任给我那5000元时,说得非常明白,钱不够自己再垫上一点,回来一并报销。所以,回来后,做拨款计划时,我跟他一说,他就满口答应。很快,我盘算已久的沙发也如愿以偿地买回了家,且还是时髦的布艺的,花了1400元,比原先计划的还要好。哎哟,这趟门出的,真是不错,可谓满载而归。怪不得科长们和一些有头面的职工们况喜欢往外跑,原来如此呀。也难怪,人家不缺钱花!奥妙就在这里啊。老乡们常讲,人不得外财不富,马不吃ye草不肥,真是言之有理!
从重庆刚刚回来,就赶上了一个大会。什么会议?全市SW系统年终任务冲刺大会。毫无起色的经济形势导致征收任务的吃紧,已使这种会议成为历年来召开频率最大的常态化会议。不过,这种开成例会的会议相对来说,较好准备。会议议程基本不变,会议材料基本大同小异。我历次给张局长写的这个大会讲稿,每次都是在借用之前会议讲稿的基础上,稍作改动而成的。从内容上看,是稍作改动,但也挺费脑筋,原因在于得提练出一些新的观点和说法来。张局长这个见多识广的老汉,在此方面的追求可谓相当执着,贯穿毕生,始终不渝。
这种会议,最初是在市局召开,全市几家区县局前来参加,而从今年开始作了一些改动,改成在区县局轮流召开。目的很明确,区县局处于征收一线,是征收管理的主战场,在那里召开动员大会,更有利于促收。按照规矩,会议开在哪家,哪家就要程序性地介绍一下自己在抓收入方面的做法、体会和经验。即将召开的这次会议,开在了与市局同处市区的楼城区SW局。楼城区是市府所在地,也是全市经济最发达的县区,几年前,与门局长所在的春杨县在同一起跑线上,但因具备得天独厚地受惠于市委市政府这一优势,逐渐表现出了抢眼的后发劲头。经济决定S收,自然也导致楼城区SW局的征收任务不断加码。这样,楼城区SW局的局长也自然而然地成为最引人注目的区县局长。
这不,楼城区的王局长,这位曾忍痛割爱向市局大张局长敬献爱妃的大气局长,已被列入即将进入市局班子担任总经济师的人选了,而且据说在大张临退前就要圆满完成。正因为如此,楼城区的王局长比哪次都更重视这次会议,这不仅是一次例行的收入促进会,也是一次他大好仕途胜利在望时走向临门一脚的展示会。王局长给他一向称为肖哥的肖主任打来求救电话,请求肖主任派一得力干将,帮他弄一弄他即将在会上现场直播的经验介绍材料。肖主任想也没想,就把我推了出去。其实,这事派另一秘书小唐应该更合适,因为小唐就是从楼城区SW局而来,之前曾是王局长的得力文秘。为了在不受任何干扰的情况下,更加专注于材料的“拨弄”,一去楼城区局,我当即被办公室主任赵盛安排在了一家装饰非常考究的宾馆。此后,一周内,一天24小时,一日三餐,我就完全呆在了这里。临走时,肖主任专门吩咐,王局长跟他是好朋友,去帮忙是个人关系,望我务必尽心尽力帮好。
跟我在一起弄材料还有城区局的一个文秘,外号叫“大地”。大地的主要任务是向我提供所需的文字素材。除此,赵主任每天都来半天,跟我商量材料的写法,以及为我解决需要解决的问题。赵主任肥头大耳,大腹便便,一看就是一副办公室主任的相。他的过度肥胖,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充气娃娃。他告我说,王局长非常重视这个材料,要求他这个主任必须全力以赴为我提供服务,需要什么,提供什么,工作上的,生活上的,全不在话下。县局的材料,不管要求有多高,充其量都是一个县级水平,根本不可与市局同日而语。对我这个在市局工作多年且又经历过“三讲”磨砺的老文秘来说,不能说易如反掌,至少也可以说无须太多费心,就能给他们弄个心满意足。
三天后,材料交稿了。我打算回市局,忙市局的事。因为虽说会议开在了楼城区SW局,但还是由市局来组织,办公室的工作肯定多得不计其数。况且,张局长那个讲话材料我还想再看一下,虽然肖主任已告我说老汉已顺利通过了,但我还想继续润一润色。文字工作无穷尽,只要时间来得及,就该不断地弄,弄到开会时为止,以前是被动地弄,现在已完全成了习惯。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力求尽善尽美。
交稿后的这天下午,我对赵主任说,派辆车,把我送回市局。赵主任说,别了,快晚上了,吃过晚饭,我直接把你送回家。我说,不吃了,这几天每天大鱼大肉地吃着,实在不想吃了。赵主任说,那怎么行,帮了这么大的忙,临完了,连顿饭也不吃就走,让他如何对得住好不容易才请来的市局领导。
这么一说,我就不好推辞了,好吧,吃吧,再吃一顿,吃过晚饭就回。谁知,这饭不吃还好,一吃却吃出了某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