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子就这样渐行渐近了我枯燥单调的少年生活。多年来,我偏偏对曲笛情有独钟,她以音色的纯净、甜美彻底征服了我,吹起来悦耳清脆、余音绕粱,能淋漓尽致地表达我的娓娓絮语。
初秋的午后,外面下着霏霏细雨,缓解了江南连日的闷热。哪里也不想去,就一个人坐在家里,也没有和往常一样选择上网,或者看电视、翻闲书。
从书柜里取出久违的竹笛,轻擦细拭,其实已经非常干净,我还是虔诚地用湿毛巾反复抹她,生怕碰伤了她的筋骨脉络,我坚信她是有生命的,否则怎么能发出如此美妙精致的乐音呢?这把竹笛陪伴我怕是有十余年了,全身环绕了一圈一圈深红的线,细细密密,形成的斑纹与虎黄的底色浑然一体,叫我爱不释手。因了许久没有操练过,笛膜老化以致发音于涩、沉闷,找来夹在书籍里的芦苇内膜,乃上等笛膜,我开始小心地粘贴,手笨了不少,这贴笛膜是个细腻活,急不得,先轻轻搓揉笛膜,再慢慢展开,接着在椭圆的膜孔上涂上白芨汁,覆盖笛膜也是有讲究的,要领是拉出与苇膜纹路垂直的皱褶,两头各有一块小平面,反复调试几次,直到音色圆润、明亮,这时心情也随之一样的明亮、一样的和谐起来。
喜欢竹笛是三十年前家客居赣北小镇油墩街时,我才十来岁,那里有一个丰城皮匠师傅的上门女婿会一手笛子。夏夜,从下街拐弯处废弃的染布店内传出凄婉缠绵的笛声,我趴在窗户前偷看细听,很是崇拜,他持一管笛子,摇头晃脑沉醉在自己的笛声中。我那少年的心被这流浪手艺人的笛声俘获,忘记了炎热和蚊子的侵袭,眼角也湿润了。我寻出舅舅搁置一旁的一管破笛,一向胆小的我鼓起勇气敲开陌生人的门,向他讨教如何吹响笛子,在心里,我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一样吹出那迷人的笛声。笛子就这样渐行渐近了我枯燥单调的少年生活。多年来,我偏偏对曲笛情有独钟,她以音色的纯净、甜美彻底征服了我,吹起来悦耳清脆、余音绕梁,能淋漓尽致地表达我的娓娓絮语。
我常常用C调曲笛客串《二泉映月》的片段,如诉如泣的主旋律,令我潸然泪下,就想起我没有走近的姑苏和一个长眠于此的高雅的灵魂。联想到有人在街头从容行走背一身长长短短、色彩斑斓的竹笛还有洞箫巴乌葫芦丝,靠卖笛讨生,尤其是他们还能吹一手高蹈的笛声,“招摇”过市,那简直就是我梦中设想的生活状态。多少年来,我期待着怀揣一管竹笛浪迹天涯,怀揣激情和梦想,轻轻地走过二十四桥,凝望冷月无声,清笛吹寒,去追寻心灵的家园。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努力在我的笛声里去一遍又一遍地模拟演习。
《牧民新歌》则是我喜欢的另外一首笛子名曲。她洋溢着奶茶的芳香,乐曲显然借用、变通了盛开在大草原上的蒙古长调,尤其是开始的前奏更为明显,辽阔、空灵、悠远、梦幻,还有一丝淡淡的忧伤,那乐音简直是要命的、摄魄的,我很负责地扪心告诉自己,可以在这样的乐声里选择安安静静地涅槊,但我一直弄不明白:音乐怎么会控制人的情绪?难道这就是音乐的魅力吗?懵懂的小时候,朦朦胧胧里我对美的理解始于魔鬼般的笛子的暗示,这样成熟的表达只有成年后我才能完整地叙述出来,但是,我更愿意去追寻少时的感觉——纯真、不造作,没有任何伪装的原生态。
感谢竹笛,赐给我演奏的技能,以及我对音符的夸张驾驭,它伴随我或喜或悲、或愁或乐、或失意或彷徨。感谢竹笛,带给我婉约的情怀,滋养了我流浪的文字,成为我除了文字之外难以替代的一种倾诉、一种表达,人生的况味便多了一种伸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