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好几的人了,跑过许多地方,到过不少名城,也吃过一些美味佳肴。但我静静地回味起来,最好吃的还是当年那一把空心菜,青幽幽的,油淋淋的,脆生生的,香喷喷的……那是1980年的夏初,恢复高考制度以后的第四次高考的冲刺阶段,我就读的衡东县草市中学已是一片繁忙紧张了。四个毕业班的260多号人正摩拳擦掌地迎战高考,男孩、女孩,小镇上的、乡村里的,大家都准备搏一搏,几多美好的理想都希望通过考场来实现。
我家穷,兄妹三人读书需要一笔很大的开支,先一年改两间土砖房还欠下了许多债,父亲生病无钱就医吃药,一家人很难吃上一餐饱饭。可是慈爱的父母节衣缩食,执意供我读书。我不忍心让家里负担住校费,于是走读。十多华里路,早出晚归,中午搭餐,风雨无阻。很多时候,我边走边流泪,不是怕路途辛苦,而是怕父母为我付出太多。
有一天中午十二点半,我赶到食堂买了一钵三两米的饭和一份萝卜干打发午餐。有乡下的萝卜干吃,现在的城里人会觉得津津有味,是件美妙的事。可是,在那灾荒年月,以萝卜干为主菜,肚子里的油都刮干了。我端着饭钵子,边走边吃,快到教室边时,碰到曹煌生校长。因为我成绩好,又是学生会主席,所以曹校长不仅认识我,还且还对我家的一些情况比较了解。凝视着我碗里的萝卜干,他关切地问:“你怎么又吃萝卜干?快高考了,要吃点有油水的菜,补充营养。”我苦笑着:“平时吃萝卜干,是为了省两毛钱,可今天是没赶上……”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曹校长就从自己的碗里夹了一把好大的空心菜放进了我的碗里。顿时,感激的泪水流了出来,我扒一口饭,夹一根空心菜,扒一口饭,夹一根空心菜,饭、菜、泪水和在一起。我慢慢地吃,细细地品,那空心菜是教工食堂的小锅菜,做工好,油水足,而且是刚出产的时鲜菜,味道好极了,青幽幽的,油淋淋的,脆生生的,香喷喷的……回味着这把空心菜,我不断地努力和进取。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成为那所区办中学唯一的大学生。后来,我参加了工作,留在大学里当老师。后来,我调进了市直机关。后来,我走上了领导岗位……二十二年了!时光在变,岗位在变,而我对那把空心菜的情结一直都没变。好几回,我做梦,梦见了曹校长,梦见了那把空心菜,青幽幽的,油淋淋的,脆生生的,香喷喷的……二十二年了!我总是努力着,试图找回当年那把空心菜的感觉。到外面做客,或是在家里吃饭,只要有空心菜,我就要点,就要买。可是,总吃不出当年的味道。
有一次去省城开会,几个朋友约我去吃宵夜,朋友点的菜很多,我要了一道空心菜,菜的颜色极好看,一头是菜茎,一头是菜叶,排列得整整齐齐,可是味道并不好。
那年夏天去北京出差,我们一摊人来到平安大道上“天赐庄园”吃晚饭,那道空心菜上面还盖了一层碎碎的大蒜,可是京都的空心菜也没有当年那把空心菜好吃。
年7月,我随省政府科技考察团去西欧考察,在巴黎塞纳河畔的中国餐馆用餐,我点的第一道菜就是空心菜,吹着塞纳河的凉风,欣赏着巴黎的夜景,很是心旷神怡,可端上来的空心菜,蔫巴巴的,油腻腻的,好难吃啊下乡检查工作,我要么到农民兄弟家吃饭,要么到乡政府的食堂吃饭。乡里的蔬菜,无污染,绝对味道好。有次去云集镇,吃完饭后我请教厨师怎样炒空心菜才好吃。陈师傅教给了一些学问:菜秧子要嫩,不要用刀切断,要用手摘断,油盐适度,火候要把握好。没想到,炒好一盘空心菜,还有这么多“讲究”呢。于是,我萌发了按照“陈氏”方法试一试的念头。
前不久,回乡下看望父母,我亲手做了一道空心菜。那菜是父母亲种的,翠嫩翠嫩,没有污染,放到井水里清洗之后显得青翠欲滴,我想,这正是上等的“原材料”了。我用手指将每一根空心菜摘成两段或三段,根都丢掉,这种“指法”比用刀切成段要好,显得蓬松、随意。然后,烧红锅,倒入精菜油,菜下锅“哧哧”作响,翻锅,放盐,翻锅……一盘亲手制作的空心菜上桌了。青幽幽的,油淋淋的,脆生生的,香喷喷的。全家人都说好吃,味道确实好,但总觉得还缺少点什么,没有达到当年曹校长夹给我的那把空心菜的水平。我沉思着,看来再也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了。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安慰道:“不是你的菜没炒好,而是你的口味不同了,心里的感觉不同了,当初你是在吃萝卜干时吃的空心菜,而且是曹校长从自己的碗里夹给你的,那时你最需要吃到炒菜,所以你觉得最好吃。”母亲还说:“你还能记得那一把空心菜,说明你没有忘本。”
我明白了,一道菜味道好不好,有时候并不在于菜的本身,而在于吃菜的人当时的特殊感受。最好吃的菜,就是你想吃而又没有吃,而后别人给了你吃的菜。母亲很慈祥、善良、勤俭,没有文化,却能说出这么深刻的道理,帮助我破解了一道二十二年没有解开的题。母亲确实伟大我想,“没有忘本”不就是人们常说的“饮水思源”吗?“最需要的”不就是人们常说的“雪中送炭”吗?做人,应该饮水思源,应该尽力给他人帮助,尤其在危难之时。为官,应该急百姓之所急,帮助群众办好急需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