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家里穷得叮当响,父母辛勤劳作一年,连全家的口粮都挣不够。可我偏偏又喜欢读书,念完了初中,又考上了县城的高中。于是,全家人勒紧腰带供我上学。
能继续读书,我已心存感激,怎能再让家人为我受苦?我暗暗地给自己订了一个最低的伙食标准:早上不吃饭或者只喝两碗稀溜溜的粥,中午就着咸菜吃三两大馇子干饭,最少时每天仅花五毛钱。
如此的“节俭”自然无法糊弄肠胃,常常是上午第三节课后,肚子就开始咕咕地叫唤着提意见了。先是抱着肚子忍耐,实在忍不住了,便跑到自来水龙头跟前,咕咚咕咚灌些凉水对付一下。
好容易盼到开午饭了,三两大馇子干饭兑多半饭盒开水,畅快淋漓地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回到教室接着看书。那会儿,我很少运动,主要是为了节省点儿能量,让肚子里有限的一点儿粮食能多支撑一会儿。
一天上午,我的肚子又闹情绪了,难受得我坐卧不安。这时,坐后面的女生李素洁悄悄地从桌子底下塞给我一个蒸熟的土豆。奇怪,握着那个圆圆的土豆,饥饿竟减轻了许多,直到午饭吃过了,那个土豆还没舍得吃掉。
那时,在中学里男女生之间界限分明,彼此交往的很少,特别是像我这样来自乡下的一向腼腆的学生,跟女同学说句话都要憋得脸通红,更不要说跟家住县城里的李素洁深入地交往了。记得下课时,我是慌乱地冲着李素洁微微一笑,算是表达满心的感激了。
没想到,此后她又接连好几天偷偷地在我的书桌里塞进一些吃的东西,什么烤土豆、发糕、烧饼、李子、沙果等等,有一回竟是一小把红润润的花生豆。
虽说没有什么太精美的食品,送得最多的是土豆,可在我看来那已是美味佳肴了。我不能安然受之,便约她到校外,问她将吃的给了我,她的午饭怎么办。她说她吃得少,有一点儿就够了,还要我帮帮她,她正要减肥哪。
其实,她几乎算得上是班级里最苗条的女生了。面对她纯洁的双眸和善意的谎言,我只能感激地道声“谢谢”,同时劝她以后不要再给我吃的东西了。她却摇头,依旧送给我一些吃的东西。
后来,她真的每天都要送给我一点儿吃的,渐渐地同学们都知道了这件事,就有同学打趣道:“她是不是对你有点儿’意思‘了?要不怎么单给你吃的?”我自然是不承认,不过有时在心里也想,她可能不止是因为不忍看着我饿肚子吧?想着想着,一种说不出的情愫便潜滋暗长起来,再看她的眸子里,似乎也闪着一丝朦胧的意思。但我不敢过多地去想,我怕亵渎了她的那份心意。
有一天中午,她约我去操场僻静的一角。两个人坐下来,她打开那个花布书兜。哦,满满的一书兜的烤土豆她说:“今天我们来个烤土豆宴吧,尝尝我的手艺。”
“你烤的?香味都出来了。”我边说边拿起一个,剥去外边那层薄薄的皮,看着里面已烤出的一层焦黄的皮,口水都流出来了。
“嗯,早上烤的,快吃吧。”两个人很香地吃着烤土豆,随便地聊了起来。我就知道了她家离学校挺远的,每天要骑半小时的自行车呢,所以中午不能回去,要带饭的。后来从同学那里我才得知她的家境也相当困难,一点儿也不比我好。
当我说很感激她给我吃的东西时,她就轻描淡写地道:“也不是什么好的,只要你不嫌弃就行。”
“我哪里敢嫌弃?说真的,这对我来说已是最好的东西了。”看着我津津有味地吃着烤土豆,她满意地笑了。我敢说,那份香甜是没法形容的。
只是没有想到,不久她就随父母搬迁到南方去了。
那天天空飘着细细的雨丝,我去车站送她。她故作的微笑里藏着明显的伤感,一向很男子汉的我怎么也管不住眼泪了,开始还可以偷偷地用袖子去擦,后来干脆任其恣意地流了。
她说了好多要我注意身体、一定要考上大学之类的话,我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列车启动时,我大声冲着她喊道:“我永远记着那些土豆。”
后来我们通了几封信,便断了联系。直到大学毕业后的一个夏日的黄昏,在北方的那个叫牡丹江的小城车站,我们才再次邂逅。
那天,我请她吃饭,点了一桌子用土豆烹制的菜肴。酒杯端起的时候,两个人的眼里都闪烁着晶莹的泪花。我知道,那是为我们曾经的艰难,曾经的关爱,以及穿过沧桑岁月时那份难舍的浓浓情谊……哦,美丽的土豆,在越来越深的追忆中,如此强烈地叩动着我柔柔的心扉,叫我一生感恩,感恩生命中那一串淳朴的情节,那一缕浸润心灵的爱意……最难忘的帮助不是富足时的锦上添花,而是困顿时的雪中送炭;最慷慨的馈赠不一定是豪气冲天的一掷千金,而是淡然如水的倾情相赠。就像文中那些在岁月的深处滚动着暖意的普通的土豆,它们走过的那些日子永远翩飞在美好的记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