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微幸福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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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就这样,安平在刚刚过完四十九岁生日的时候,对她服务了大半辈子的老彭家来了个华丽转身、一骑绝尘。同时她也摇身一变,成为老彭公司的一个股东。

关于财产分割的问题,安平根本就没想过,所以,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占有公司股权的人,把安平自己都吓着了。她什么都不懂,更听不懂律师口中那些专业术语。安然对她说:“你什么都不用懂,就记住从此以后你是一个有钱人就行了。”好像以前安平不是一个有钱人似的。

安平说:“有钱没钱对我都一样,我也过不出什么花样来。再说了,我不管有多少钱,死了还不是留给彭湃?老彭那些钱,死了也是要留给彭湃的。我们俩离不离婚,钱都是彭湃的,所以,其实我现在是在花彭湃的钱。”

这套理论太新颖了,把安然服得五体投地,直呼闻所未闻。

离了婚,一个避不开的问题是买房。老彭征求安平的意见,问她喜欢什么位置,东部,西部,南部,北部,让她挑。安平哪会回答这样的问题?她就想离原来的家远点,别的意见没有。他们现在的家算是海边高档住宅区,在东部,这样一来,就把东部排除了。剩下西部南部和北部,安平还是没主见。安然责无旁贷地充当了她的置业顾问,店也不管了,整天开车拉着她去看房。

几天下来,两人都累了。安平说:“真没想到买个房这么不容易。”

安然说:“一个人过日子哪那么容易,不让你离,偏要离,难的还在后头呢。”

那天俩人转着转着,忽然想到了戈美丽,干脆就杀到山语世家去看戈美丽的房了。

戈美丽的房正在装修,基础部分已经完工。她们去的时候,木工堆了一地刨木花,三个女人踩着刨木花角角落落地看了一会儿,又踩着梯子爬到阁楼上去看露台。当初戈美丽和安志之所以勒紧肚皮贷款买了这套房,就是因为看中了阁楼和阁楼外面的一个大露台,戈美丽让那露台纠结得觉都睡不着。买下以后,就整天畅想将来在露台上砌个小花坛,摆上圈椅,晚上穿着睡衣,坐在圈椅里喝着茶看看星星,星期天在上面侍弄侍弄花草,欣赏欣赏西面的马山,还有南面的果园。

没想到,这个愿望马上就要落实了,却变成她一个人看星星侍弄花草了。

安平也看中了这套房,到小区大门口的售楼处一问,巧了,戈美丽对面那套还空着。当场安平就在售楼处给老彭打电话,说:“我决定了,在南部买房。”

其实,给戈美丽装房的装修公司也是老彭帮忙找的,这样一来太省事了,同一家装修公司,又派来一小队人马给安平开了工。门对着门,安平和戈美丽这两个离婚女人,曾经的姑嫂关系变成了全新的邻居关系。

这件事其实很矛盾。戈美丽和安志结婚的时候就没有婆婆,少了一个婆婆,她和安平之间的姑嫂关系就少了很多额外的不愉快,因此总体来看,她们关系处得还不错。但一个家里处了十年,无论多么不错的关系,也少不了穿插点小摩擦,也免不了互相有时候看着不顺眼。两人最初决定住门对门的时候,还很是兴奋了几天,不久就双双产生了具有前瞻性的隐忧。但隐忧也好,不隐忧也罢,装修工程在六月底彻底结束了。

世界就是这样,由不得个人意愿,也由不得你过分地前瞻。看着即将置身其中的全新的房子,戈美丽给倪平平发了条短信:“新房很有器质感,却没有烟火感。”

倪平平回道:“玉需要养,房子需要住。不住怎么能有烟火感?此外还得有爱情。”

要是安志知道倪平平这么快就替戈美丽操心爱情问题,不知又要怎么骂她呢。装修这段时间,戈美丽还是住在新桥西路的家里,居住格局还按照分居期间的规定:安志小卧室,戈美丽大卧室,安加戈单日子跟安志,双日子跟戈美丽。

小加戈觉得很新鲜,今天住这屋,明天住那屋,每天只有一个人对他管东管西,自由度大多了。并且每当他跟安志的时候,还可以上网玩玩游戏。他们家两室两厅,没有书房,因此平日电脑放在小卧室,没离婚的时候,加戈跟着他们两人一起睡,小卧室就权且当成书房。不过,所谓的书房,功能也就是上上网而已,戈美丽还能写点小品文的时代似乎已经是上世纪了,并且那时候她还没学会用电脑写东西,是方方正正写在稿纸上,然后跑到邮局,买上信封,贴上邮票,寄给报社的。戈美丽有个同学毕业后不知怎么三奋斗两奋斗成了专业作家,整天坐在四面都是书的书房里,用电脑写作,用电子邮件发稿,每每提起这些,戈美丽就要哀叹:想当初她在烟台晚报上发小品文的时候,那同学还只能在校报上勉强发点“中学生作文”。

所以这次装修房子,戈美丽把阁楼装成一个大大的书房。阁楼面积和下面一样大,只是净高要低一些,但足以让戈美丽觉得实现了超级梦想。装修期间,安志去观摩过几次,加上平日戈美丽回来就写装修日记,画草图,这些都多多少少勾起安志的醋意,时不时地他就会来上一句:“加戈,你妈马上就要成为大作家了。”

加戈不懂,问:“作家是什么意思?”

安志说:“就是写作的家伙。”

加戈又问:“写作是什么意思?”

安志说:“写作文的意思。”

加戈锲而不舍地问:“作文是什么意思?”

安志说:“哪来这么多问题?概括地跟你说吧,写作就是编造故事,作家就是一帮编造故事的家伙。”

戈美丽越听越有看法,忍不住跟他辩论起来:“编造是什么意思?应该叫虚构!”

安志说:“虚构不就是瞎编乱造的意思嘛,同义词。”

戈美丽转头问加戈:“加戈,记得《伊索寓言》中有个《狐狸与葡萄》的故事吗?”

加戈这孩子,从小对文字就很敏感。其实平时戈美丽和安志没刻意教,但他也不知怎么就认识了很多字,常常学着戈美丽的样子,拿本书歪在枕头上看。有时甚至看戈美丽的书,虽然看不懂,但也能读个一句半句的,童话书就更不用说了。听戈美丽这么一问,小家伙就起了显摆之心,举起手来:“戈老师,我会!狐狸很想吃到熟透的葡萄,但它跳起来后没够到葡萄,又跳起来,还是没够到,再跳起来,仍然没够到。要是继续这么跳下去,狐狸就是累死也跳不到葡萄那么高。于是,狐狸悻悻地说,反正这葡萄是酸的。戈老师,我的故事讲完了。”

“讲得不错,鼓掌。”戈美丽边鼓掌边瞄着安志,“孩子讲得多好啊,你不鼓励一下?”

“小子,你现在不应该学这种童话故事,会影响你健康的人生观。”安志总能找到话不让嘴巴闲着。

“为什么呀?”加戈问。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呀?”

“我知道。你就像那只狐狸!”加戈笑嘻嘻地眨巴着一双狡黠的大眼睛。

戈美丽高兴坏了,抱着加戈就亲:“我儿子智商真高。儿子,这故事后面还有呢,狐狸边走边说,哼,我家里有柠檬,甜着呢,我回家吃柠檬,不吃你这酸葡萄。”

“不对呀,”加戈说,“柠檬是酸的,不是甜的!”

“回答正确!儿子,我告诉你,狐狸的这种心理就叫酸葡萄和甜柠檬心理。这个童话故事是为了说明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存在:他们在面对一种遥不可及的目标时,为了平衡内心的失败感,就贬低那个目标,聊以自慰。”

“哦。”加戈似懂非懂地点头。

安志不干了:“加戈才多大?你让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理解遥不可及、平衡、聊以自慰这样的词语?教育方式是不是有点问题?”

戈美丽也反唇相讥:“咱俩到底谁的教育方式有问题?我说这些词语尽管加戈理解起来有点难度,但至少是正面、正确的引导!你呢?你教给儿子作家是写作的家伙、虚构就是瞎编乱造,我看你的教育方式才有大问题!”

两人就这个问题拌起嘴来了,而且出乎意料地越拌越厉害,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总之是尽可能地打击对方树立自己。当然,到最后,戈美丽把它很严肃地上升到一个必须立即马上解决的问题,仿佛不如此,他们儿子马上就要尝到不良教育的恶果。安志本来不想把事态扩展到这个地步,只能怨自己那张无厘头的嘴,一张开就合不住。

结果,这个问题是这样解决的:安志坐到电脑前面,百度了一下“写作”这个名词,一字一句地读给加戈听:“写作是人类表现无穷创作力的方法之一,是人类的一种特殊的、有目的的社会实践活动;作品称为文学,作品的情节可以是虚构或纪实的。”

为了扭转被动局面,安志又百度了一下“虚构”:“虚构是艺术想象的产物。作家在创作过程中,依照生活逻辑,通过想象和撮合,创造出现实生活中并非存在、又在情理中的人生图画。”

“好了,儿子,你是神童,这些名词解释不用我多说,想必你都明白了吧?”安志通过嘲讽加戈来嘲讽戈美丽。

谁知加戈说了这样一句:“我还有一点点不明白,但我到六岁就会明白的。”把安志雷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加戈这晚睡的是戈美丽的房间。小家伙睡下后,戈美丽去敲安志的房门。安志说:“劳驾,伸出你那芊芊玉手,轻轻放在那个圆球形的名叫门把手的东西上,朝左或是朝右一扭,然后,推一下,从一个或大或小的缝隙里走进来。这缝隙的大小,取决于你用在芊芊玉手上的力度,和你那颗想要进来的心的强烈程度。”

“你像人一样说话会得口疮吗?”戈美丽根本就没动用芊芊玉手,而是用脚把门粗鲁地踹开。

“怎么了?我这是在尝试和你用文学语言交流啊!老百姓那些语言都太俗,没有美感。”

“你懂文学吗?文学也是你这种人能谈论的吗?”

“但我至少也算半个文字工作者吧?我每年发表在各种文学期刊上的作品也不少啊!那些荣誉证书就是证明。”

“哈!”戈美丽夸张地笑一声,“拜托!你那些反映老年人精神风貌的小文章叫通讯报道好不好?它们不需要文学语言和美感好不好?那些什么《老干部生活》《老有所乐》都不是文学期刊而是企业内刊好不好?那些荣誉证书都充分说明你是一个优秀通讯员而非一个作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