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微幸福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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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老彭家那天晚上整个乱了套,用分崩离析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安平在安然那里狂吐加昏睡;彭湃先是去找安平,接着送赵宁,回家后又被齐桂花勒令去找老彭;老彭却在巫红豆家里黯然神伤。

家里没有很大的变化,除了一个决心离开的女人必然要带走的衣物都被带走,其余的东西都尽职尽责地各就各位,跟往日一样接纳着老彭。老彭穿着那双巫红豆刚买不久的拖鞋,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女人都决定离开他了,还去买双新拖鞋。难道让他老彭用拖鞋来怀旧?

是的,老彭现在确信巫红豆在此之前已有去意,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应该是“蒙餐”事件之后吧。只是,他没想到巫红豆是在给安平安排完生日晚宴后离开。老彭在家里搜寻能让他确信巫红豆怀孕的痕迹,通常电视剧里演的那些,比方一根早孕试条,一张医院早孕诊断书,或者一本育儿大全什么的。同时老彭又知道这些玩意儿都不可能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出现在他眼前。没有原因,因为原因太唯一:巫红豆不是电视剧里那些女主人公。

回忆这几天巫红豆坦然自若的举止,老彭不得不承认,他老了。一个小他二十五岁的女人,其实是这么容易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当然,老彭所谓的玩弄和股掌这两个词语都不是贬义,而是两个温暖的褒义词。是褒奖巫红豆及她给他的这种惊鸿一瞥之感的。

最后一次狂吐完,安平就陷入一段深睡,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过来。她欠起上半身看看四周,很沮丧地重新躺回去,说:“我怎么还在这让人绝望的人世间?”

安然说:“上帝说了,他不收酒徒,尤其是女酒徒。”

安平躺在床上回忆刚刚过去的海啸,想着想着就躺不住了,呼地一下坐起来说:“巫红豆买卫生巾到现在也就半个来月,怎么可能怀孕?”

安然想了想,说:“只有两个可能。一,巫红豆没怀孕,骗了赵宁,并借赵宁的嘴骗了你们;二,巫红豆怀孕了,买小护士是为了骗老彭。总之都是为了骗,居心如何就有待分析了。”

“总之就是个无耻的大骗子、阴谋家!”

“姐,你以后表达想法要注意措辞,总用这些粗俗不堪的话,怎么跟花花世界里那些年轻女人斗?我早就跟你说过,巫红豆不是盏省油的灯,我对付她都得打起一百个心眼。我倾向后一种猜测。”

“她骗老彭没怀孕?有什么理由?”

“这得问巫红豆本人了。如果她买小护士是为了骗老彭,那我分析,她肯定要离开老彭。”

姐俩商量了一下,决定问问赵宁。安平给彭湃打电话:“你们家赵宁呢?”

彭湃说:“在我这,洗手间呢。妈,别骂她了行不行,你儿子也不容易,还没结婚就当夹心饼干里的奶油。”

安平说:“少罗嗦。让她完事后给我回电话。”

彭湃害怕了:“到底干吗呀,您先跟我说说?”

安平不耐烦地说:“女人之间的事,能跟你说吗?”

挂了电话,姐俩就坐着等,一直等了十五分钟,赵宁才来电话。安平说:“你们八零后的洗手观就是时间越长越好吗?”

赵宁说:“阿姨,我洗澡呢。您洗澡要多长时间?一分钟?”

安平拿着电话摆出一副斗鸡样,好像赵宁能看见似的:“嘿我说你们八零后的女孩子,嘴皮子个个像跑过火车!我问你,那个什么巫红豆真怀孕了?”

“当然是真的了,这事还能骗人?”

“有什么证据?”

“我俩一起吃饭,她吐了。当时就买了早孕试纸回家测的。”

“你亲眼看到了,两条杠?”

“当然了!不过,我要是知道事情原来是这样的,打死我也不会说的。”

“哼,你们八零后的话得捡着听。但我告诉你啊,别糊弄我,我年轻时差点干警察你知道吗?”

“是吗?那怎么没干成?您要是警察该多好啊,我会崇拜您的。”

安平放下电话复述一遍赵宁的话,说:“这样的儿媳妇我敢要吗你说?”

安然笑着说:“我看你们家赵宁这姑娘,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外绵内刚,玩着就跟你把嘴斗上了。不过也好,你不用担心老年生活枯燥无味了,没事跟儿媳妇斗斗法,调节调节。”

“别插科打诨了,你姐现在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你说,我走哪一条?”

别看安然整天号称安平的精神导师,那都是在没遇着事的情况下。他们老安家兄妹三个,这么多年还都没遇到什么大事,所谓鸡毛蒜皮的那些小事,随随便便就能把安然塑造成精神导师。但显然现在情况不同了,安然那些纯理论上的说教,似乎难以和婚姻里面这些切实的矛盾冲突鞍马配套了。

下午,老太太齐桂花大驾光临。

从猫眼里一看是齐桂花,安然就回头给安平表演口语:“老佛爷来了!”

安平说:“我就知道她不可能老实待着。”

安然指指门把手,让安平指示是开门还是不开门。对这老太太,安平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感情,她刚嫁给老彭那几年,是挨过老太太修理的,婆媳俩如今的格局当然不是一日之功,里面包含了太多的煎熬。斗法、妥协,妥协、斗法,日复一日,俩人了解对方比了解自己还透彻。基本上,她们婆媳关系如今是以和谐为主,谁不看见谁时间长点就想,但仍排除不了偶尔谁看着谁不顺眼。当然这都是难免的,女儿看着自己亲妈也不一定时时刻刻都顺眼。

老太太也真够牛的,谁都没劳驾,自己坐公交车来的,中间还倒了一次车。一来就把她如何找不到站牌如何挤车如何没人让座如何差点让小偷偷走钱包详细叙述了一遍。安平听着听着就想感动,安然挤挤眼,警告她要淡定。

安然给老太太倒了杯水,说:“阿姨,没办法,您脸上写着字呢。”

老太太敏感地意识到这话肯定里面还有话,但不了解安然的话语体系,一时还参不透个中玄机,就装傻,问:“什么字?”

安然一字一顿地说:“这些字——我是花两亿建造生态园的有钱人的妈。”

老太太说:“这姑娘,真会说俏皮话。”

安然说:“老百姓最恨有钱人了,所以您出来就肯定招事,以后没事就别出来了。”

老太太叹口气:“一个腿脚不灵便、连站牌都不会看的老婆子,你以为她爱出门啊?要不是想媳妇,她老老实实在家找人打麻将多好。”

安然说:“阿姨,您知道现在怎么害人不偿命吗?”

老太太义正词严地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甭管怎么害人都得偿命。”

安然说:“那不见得。感动死人就不用偿命。”

老太太说:“我老婆子年纪一大把,还用感动安平啊?安平是我媳妇,我们娘俩没那么复杂。”

第一轮小小的交锋有些点到为止的意思,安然把最后一句让给老太太,也有点在告诉她说,老太太,心里有点数吧,我这是在敬老爱老而已。

接下来老太太就充分展示倚老卖老的本事了,怀旧加展望,抒情加利诱,都围绕一个主题,让安平跟她回家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这个家就是我说了算,外人谁也别想渗透进来。”

老太太还挺时髦,用了一个渗透这么高级的词,也不知从哪个电视剧里学的。

“您马上就要再度当奶奶了,这还不叫渗透啊?您给我说说,怎么才叫渗透?怀里抱一个,手里牵一个,那才叫渗透?”

这句话是安平说的,安然差点就要忍不住为她姐击节叫好了。

“这事是不是真的还难说呢,没经过调查研究,是不能乱下结论的。你跟我回家,咱好好问问凯歌那兔崽子。”

“这都快一天一夜了,您还没调查清楚啊?您都调查不清楚,我就更不行了,老彭那兔崽子能跟我说实话?”

老太太一看不灵,就采取泪弹政策,眨巴眨巴眼睛,挤出眼泪来了:“在上海那么些天,快让你的手擀面想出病来了,千里迢迢地回来,还没吃上呢,就闹起来了,我这老太太命可真苦。”

安平又要感动,安然用眼神制止她,然后指指厨房。安平现在也没个主心骨,就决定暂时听安然的:“您要是想吃,我现在就做还不行吗。”

说完,安平就去了厨房。齐桂花透过泪雾看着安平的身影,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要耿死啊!”

在安然家里吃这顿手擀面,也真是难为了齐桂花。大老远坐公交车,中间还倒了一次车,也实在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吃这碗手擀面。安然还边吃边扇风:“阿姨,我姐手艺真是不错,您就好好吃吧,一碗够不够?不够还有呢。吃一顿少一顿了。”

齐桂花免不了一边吃面一边在心里把安然又咒骂一通。吃完饭,齐桂花眼巴巴地看着安然,传递着万千意思。安然哪能看不出来?就对安平说:“姐啊,我最讨厌的事就是洗碗了,你帮我洗去吧?”

安平说:“死丫头,你姐是来你这当老妈子的吗?”

安然说:“别乱说话啊!想长期投靠我的话,就乖乖想想应该怎么做!”

安平无可奈何地端着碗去了厨房,边走边发牢骚:“我这什么命。”

“好了,您刚才已经在心里把我骂过不知多少遍了,有什么话就说吧,不用给我戴高帽子了。我姐干活可是很麻利,一会就洗完碗了,这个您比我清楚。”安然开门见山。

“我老太太就知道你聪明、明事理。这次这事,虽然还没调查研究,但我知道都是你姐夫不对,回头我教训他个兔崽子。安平受委屈了,我知道,但咱们不能眼看着他俩离,都这么个岁数了,是不是?再说了,现在那些年轻姑娘,哪个是看上凯歌人了?还不都是冲着钱去的?露水夫妻怎么也比不上患难夫妻,老了谁也指望不上,就得指望原配。”

“您啊,是把我姐这团泥巴揉捏顺手了,怕再来个新的厉害角色控制不了,对吧?”

“看你说哪去了,我还能活几天?还不都是为了他们好?安平岁数不小了,离了也不好找,我和她婆媳几十年,虽然小摩擦是有,但感情也很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