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希区柯克悬念惊悚故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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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生死去留(1)

阳光很灿烂。

路上的行人也显得悠闲自在,不像平日一样来去匆匆,好像在享受这难得的久违了的阳光。

医院的大楼也沐浴在阳光里,静静地矗立着。门口的警卫懒洋洋地望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

这时,一位慌慌张张的男人从医院门口走了出来。他身穿一件褐色防寒外套,和今天的天气很不协调。他环顾一下周围,然后急切地走到了停车场,他的手在外套和裤子的口袋里一通乱摸,显然在找车钥匙。终于把一把黄澄澄的钥匙摸了出来。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一次,慢慢镇静下来。然后把钥匙向着锁孔插进去,把车门打开,但这个动作还是用了两秒钟。

他忍不住又回头望望,迅速地钻进车里,在车座上坐好,抬抬手腕看了看时间:8点35分。

“一切都很顺利。”他强装平静地自言自语。于是开始找钥匙,找了半天,他才发现,钥匙就在自己左手里呢。他诅咒了一句,插进钥匙,使劲地拧了一下,发动了引擎。

他开着车,微微抖动着双手,就这样离开了停车场。

等到他把这辆卡迪拉克开上了高速公路的快车道,他才发现被汗浸湿的衬衫紧紧地在身上贴着。

他干脆脱下外套,从车窗扔了出去,然后点燃了一支烟。他想烟也许可以让他的大脑安静一会儿,他实在是难以承受了,脑袋就像要崩溃了一样。

“华莱士先生,你想起来了吗?”

他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一片白,这是在医院。他立刻就知道,在高速公路上那“咣”的一声是怎么回事。

“你还认识我吗?我是沃瑟曼医生。”

他点点头。

“没什么事,华莱士先生,你只是撞到了头,休养一阵就好了。”他温和地说。

只听另外一个声音跟沃瑟曼说道:“典型的鞭抽式损伤。放在车里的弹性头垫的作用没有发挥出来。假如再没有放置好,没准还会引起更严重的脑震荡。华莱士先生的伤不是很严重,因为弹性头垫他还是放了,只是如果放得再高一点就好了。他个子很高,所以撞击力集中在了后颈部。”

“是的,其实我一直在用这部车。”

这声音是迈拉的!迈拉!

马丁·华莱士目光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他想动一动,换个姿势,但那是不可能的;他想喊护士小姐,可嘴里又发不出声音。一根管子插在他的喉部,阻碍了他发出任何声音。

但他有着很灵敏的耳朵,他听到了开着的电视机的声音。他向声音的发源地望去,看到了一台放在墙角高架上的电视机。

这个房间是迈拉的。

接着又陆陆续续地有一些人进来。华莱士认得他们:他的家庭医生马蒂卡,莫林·赫西护士,最后是私人护士埃伦——迈拉的特护。

沃瑟曼大夫正在小声地和一位好像是他上司的医生说话:“基本情况我们已经初步查清楚了,是鞭抽式损伤,他的内颅和基底神经节有肿块。”

“那这么说,他的网状激活系统并没有受到影响啦?”发问的是另外一个医生。

“是的。他很幸运,所以他现在有意识,有知觉,能感知到我们,但颈部以下会是麻痹的。目前他不能讲话,不能呼吸,所以我在他的喉部插了输气管,而不是插在气管里。”

“消肿了吗?他怎么样?”

“我们已用地塞米松替他消肿了,到目前为止肿块儿没有扩大。如果肿块在几天内消失了,就不会偏瘫,也不会对以后造成影响。”

“好的,再观察几天吧!”那位医生从病房走了出去。

沃瑟曼医生走到他床边:“华莱士先生,我说话你能听到吗?”

他眨眨眼睛表示可以。

“那好,您身上的肿块儿在几天内就会消失,那时你就会很健康,到时,我们就可以拿掉呼吸器,你就可以说话了,之后便可以回家了。你听懂我说的了吗?是的话再眨眨眼睛,可以吗?”

马丁·华莱士再次使劲儿地眨眨眼睛。他现在唯一能将感情表达出来、对外交流的方式只有这双眼睛了。

马蒂卡医生看到了华莱士眼角流出的泪水,也过来安慰道:“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迈拉恢复了正常呼吸,以后,她再也不用呼吸器,可以安安心心地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迈拉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也凑了过来:“马丁,现在他们让我脱离机器一小会儿,差不多一两个小时吧。我不明白,你怎么就搞成这个样子了,你总是很小心地开车的。以前我让你多把车开一开,你嫌是卡迪拉克,不肯开……”

她只要一说话就没完没了。华莱士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好在沃瑟曼医生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埃伦也俯下身,轻轻地凑到华莱士耳边说道:“你知道的,华莱士太太情况也一度很糟糕,可现在,她也能和您说话了。你好好休息,过几天肿块一消失,你们俩一块儿离开这里,回去幸福地过日子。”

华莱士拼命地眨着眼,眼睛里流下大滴大滴的泪水;嘴唇上的肌肉微微地抽搐着;鼻子痉挛地扭曲起来;眉头也皱了起来;还动了动耳朵。

埃伦看着他:“不要激动,否则你的情况会恶化。”

华莱士将视线转移到电视屏幕上。他的目光由恐惧到绝望,屏幕上打出了一条字幕:十点新闻。

“把频道转到《女性保健》去。”迈拉说道,“埃伦,把音量开大些,你知道听这些新闻是我最讨厌做的事。”

“行!”埃伦应道。

在她刚走过去,连电视都还没碰到,灯灭了。

“出什么事了?”有人问了一句。

“马上就好。”沃瑟曼大夫语气轻柔地说道,“大家别慌,我们马上会启用备用电力。”

屋里沉默了一阵。

“都这么久了,到底是怎么了?”

“等一会儿,耐心点!”沃瑟曼大夫的声音显得有点不安,“马上就好了。”

马丁·华莱士躺在床上,再次涌出了眼泪。他知道自己顶多有半个小时的生命了。如果上帝仁慈,肯听他忏悔的话,他愿意说出一切。

对沃瑟曼医生说,对埃伦说,对赫西说,也——说给迈拉听。

现在,让时间回溯到两天前,一个微阴的下午。

马丁·华莱士在医院23层的窗户旁边站着,向外眺望。越过郊区23公里的平展地,他看到了曼哈顿闪闪发亮的摩天大楼。他想,生活应该是那样的。

但只要一会儿了,只要一小会儿他就要朝那个充满诱惑与温暖、魔力与光明的地方去了。

美妙的画面充满了他的大脑,可身后的动静把他从幻想世界拉了回来。

他转过身去不耐烦地瞟了一眼床上的人,她的手在床头柜上磕着,以此来引起他的注意,他已经有十分钟站在那边没动了。

叹口气,他走到病床边。看着迈拉——他的妻子,带着点气恼。迈拉呀迈拉,你总是这样不让人安宁,即使在你服用了过量安定以后也是一样。

他坐了下来,看着她,床沿儿垂着一个绿色的塑料袋,通过一条软管连着她的喉咙,微弱的充气声从袋子里不时地发出来。迈拉现在几乎离不开呼吸器。

“迈拉,我得走了,我下次要给你带什么?”他微笑着轻声问道。

她皱皱眉头,眼里透出了点不高兴。这无所谓,华莱士早已习以为常了。他们共同生活了20年,彼此太了解了,一颦一笑,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管她现在的表情叫做“不高兴”。她另外几种面部肌肉变化,华莱士都为它们贴上了不同称谓。

“迈拉,亲爱的,你现在不适宜生气,那样不利于你的康复,你需要休息。”

“唔唔唔。”是迈拉罩着面罩发出的声音。她想说什么却没人听得懂。

“好吧。”他边说边把呼吸器的导管上的阀门暂时关闭,如此一来她就说得出话了。可一不小心,他用力太大,拔下了导管。

警报立即响了起来,华莱士立即要插回导管。这时,一位体态丰满的护士闻声而到。

“华莱士先生,你总听不进别人的话,我跟你说过100次了,要先摁住面罩再拔导管,那样就不会弄响警报器。”

“对不起,赫西护士。”

她走过去对呼吸器检查了一番,确定没事后,才扭头又嘱咐华莱士说:

“先生,这次可要记住了,那玩意儿的叫声难听得跟鬼哭一样。”

“是的,很抱歉。”他欠了欠身,表示他是真心道歉的。

赫西护士甩给他一个医护人员通常看外行人的白眼,嘟囔着走到外边去,临出门口时又说道:

“快点离开吧,快过了探视时间了。”

“好的。”他看着护士的背影,除了稍胖一点外,她有着很好的身材,再加上那一头漂亮的褐色披肩长发,很是迷人。

“马丁!”迈拉在叫着。

他回头看看妻子。她把自己的手放到输气管的阀门开关上,隔着氧气罩,她就可以用很小的声音磕磕巴巴地说话了。

“怎么了?”他问道。

“下次来别忘了我的杂志。”她赶紧吸两口氧气,“还有让他们放一台电视机到这儿来。”再吸两口,“我们交的钱是足够的。再就是今天夜里打电话给我母亲。”这次多说了几个字。她又试着用鼻子呼吸,“再跟医生谈谈,我的生命还能维持多久,有没有别的药物……”

“马丁!别动我,我还想说……”

发觉马丁·华莱士在移开放在阀门上的手,她吃力地阻止,可也无济于事。现在不比往常,她只能听任丈夫指挥,如今,他都不听她说的话了。

“说太多话不好,迈拉,休息吧,我都记住了,会立即办好。晚安,迈拉。”

迈拉挥挥手,可丈夫毫不犹豫地走了。

出了特护病房,他直接到了妻子的主治大夫沃瑟曼的办公室。

“很抱歉,沃瑟曼大夫,打扰一下。”

“噢,华莱士先生。”年轻的沃瑟曼大夫个子很高,皮肤白皙,一副金丝框眼镜架在他的鼻子上。他抬起头,“你刚出你妻子的病房?怎么样?她情况好些了吗?”

“大夫,我正想问你,她以后的情况会有所好转吗?”

“华莱士先生,我是医生,我有自己的职业道德和做人准则,我们会尽力减少病人的痛苦。”他推推眼镜,“当然,对于您妻子的情况,我只能说,她的情况可能会更糟,也许,她会死的。你最好还是做好心理准备,而且这么多天,你早已有了准备,不是吗?”

但是,马丁·华莱士并不是这样认为。不过,他听完医生的话还是表现出很痛苦的样子来。马丁·华莱士用手轻轻揉揉太阳穴,低声地问:“那么,你们是怎么诊断的?能告诉我吗?天啊!我妻子真可怜。”语气中带有几分伤悲。

“这个嘛,我想现在说是不是太早?”表面上是商量的语气,但其实就是肯定的口吻,大夫接着说,“华莱士先生,你应该明白,假如,这只是假设,假如你一开始服用镇静剂,比如说,安定,经过一段时间,每天服用一点儿,时间久了,原来的剂量对于你来讲就没有效用了,也就是说,抗药性已经产生了。为了使药有效,就必须加大剂量,起先可能是5毫克,然后10毫克,再后来20毫克,直至安定无法对病症起到任何作用,然后必须再换另一种药。当然,你妻子也是如此,然后再加上马提尼……”

“是曼哈顿的鸡尾酒。”马丁·华莱士先生接起他没说完的话。

“对,曼哈顿鸡尾酒,而这是导致了缺氧性的心搏停止的直接原因。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突然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需要多久?”

“可能长达两分钟,会让神经受到损伤。虽然是局部的,但却是不可逆的神经系统的破坏。”

“那又会怎么样?”

“那意味着……”沃瑟曼停顿了一下,“从医学角度来说,说起来有点早。”

“那你个人的观点呢?”

他耸耸肩。

“大夫,我能承受得住。说吧,最糟的结果,让我也准备好。”

“也许,我只能说也许,她以后的生活就跟残疾人没两样。您需要给她准备一台呼吸器。并且如果需要,还得做肾透析、频繁地测试心脏功能,也许一周几次,局部的肌肉还可能会瘫痪。”

“局部的肌肉瘫痪?”华莱士紧张地问。

“也许是整个神经系统。”

“即使这样做了,她还能活下去吗?”

“就算如此,也很难说,得用几周的时间来验证什么有效什么无效,她随时会技术性的死亡。那时,能不能活下来就难说了。这我想你应该理解。”

“是的,沃瑟曼医生。”马丁·华莱士点点头,望着沃瑟曼,有着很复杂的表情,“在没有呼吸器的情况下她能坚持多久?我是说——你应该可以理解的,是吧?我的意思是华莱士太太想要说话时,她必须把呼吸面罩摘下来,如果时间太长的话,我恐怕……”

“没关系。她现在很好,不是吗?再说,如果她难以呼吸,肯定会让你知道,对吧?”

“如果我在当然可以,但她睡觉时呢?要是氧气罩那时滑落了,又有谁知道呢?”

医生笑了一笑:“不会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发生了,那也有报警装置呀。”他看着华莱士,好奇他问这么多干吗,超出了一个病人家属所应询问的范围。

接着,沃瑟曼又慈祥地说:“而且,我们还有护士,她们时时刻刻地注意着病人的情况,她们有特别护理检查小组。”他又把眼镜推了推,松了一口气,“好啦,华莱士先生,总会有人在屋里,没人时又有警报器,所以,不会有问题的。放心吧,不会出什么事故的。”

马丁·华莱士真是无可奈何。他苦笑了一下。他提问时是一种心思,而医生回答时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他想知道她确切的死期,而医生则尽力安慰他一切都会好转起来。罢了,罢了,还是别遮遮掩掩了,单刀直入吧!“噢,大夫,是这样的,我想我只是出于一种恐惧的好奇心,真奇怪,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我是想问问,没有呼吸器,我妻子能撑多长时间?”

“差不多半小时吧,但这也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因为每个病人都有着不同的情况。有一个病人的残存力量能使他坚持几个小时,当然,他的求生愿望必须很强烈。可有时,如果那病人处于睡眠或非常虚弱的状态,就难说了。不过,也未尝不能从学术角度来探讨一下,我们现在可以这样说,她的呼吸由呼吸器代替了,是不是?”

“对,对。”他试着装出一个带有歉意的微笑,好让自己看起来对妻子的安全确实很担心,“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我的职业是一名会计师,你知道会计师对事情总是追求准确。所以,这个也是我的特点,嗨,我把工作的作风总是带到家里,为此,华莱士太太没少跟我吵过。”他的身子稍微动了一下,“可能是我多虑了,但不问清楚,我实在放不下心。你们的报警系统,会不会出问题?我是说万一?”

沃瑟曼医生听到他问这个问题,确实有点惊奇,不过他还是在他的肩头轻拍了一下,以一个医生的态度来对病人的家属进行安慰:

“放心吧,华莱士先生,呼吸器的工作原理是这样的。一旦面罩脱落,呼吸器的气流就会反向冲击气泵,这样,就会自动启动报警装置,护士台的报警装置就会响起来。不过,现在我倒知道你在为什么而担心了,你是不是担心华莱士太太夜里拿开氧气罩?”

华莱士屏住呼吸等着医生说下去。

“她真会拿开吗?”医生笑了起来,“假如她拿开了的话,那么她必须立刻重新戴上,否则,我说过,警报器会响,而且,特护检查小组的巡查是半小时一次。另外,你们还有按钟点收费的私人护士,华莱士太太的安全保障是双重的。”

他点点头,失望极了,但他又不能表露在医生面前,只好机械地微笑。他还提那个私人特护,真是令人生气,那些护士花了他一大笔钱。本来迈拉完全可以不雇私人护士,但她坚持要请,到死也不放弃她挥霍无度、奢侈浪费的本性。

但希望还是有的,那就是机器本身出毛病。华莱士还没问,沃瑟曼医生就自己说了。

“至于机器本身,那更不用担心。它有着非常强大的功能,而且它不止只有一种报警功能。假如一切正常,至少有三种。”他伸出三个指头,朝华莱士晃晃,“我们医院还有十几台备用的呼吸器,还没有病人死于这方面的原因。这一点,我还是很放心的。”

“那么……”华莱士摸摸耳朵,“如果停电了呢?”

“什么?”

“停电。我是说停电了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