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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人生旅途(5)

醒来时马正嘶鸣着,用脚把刀踢到他面前,又躺下来,把脖子对准他的脸。汉子一下明白了,马要他拿自己的血解渴。汉子眼里涌出了泪水,他抱住马脖子,缓缓拿起刀,但他没有割马,而是割了自己手腕,血汩汩涌出,他把手腕对准马嘴。马似乎也明白了,吸吮了几口,便扭过了头,汉子看见马眼里也有了泪水。他撕了条布巾,包住伤口,缓缓爬上马背,马站起来,艰难地向前走去,汉子却昏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过了多少个白天和黑夜,马一阵长长的嘶鸣把他惊醒了,汉子迷迷糊糊地看见了一片绿地,而马也竭尽余力,艰难地奔跑起来,还出了汗。汉子用手一摸,闻到异味,拿到眼前一看,那汗中,竟渗出血丝……

后来,汉子便在这沙漠中的绿地安了家,他终身未娶,放牧着马匹牛羊。

渐渐地,这儿变成了一块小小的绿洲,不少牧民也在这儿落了户。汉子的马不仅与他终身为伴,而且也渐渐繁衍成一群,只是,此马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但每汗必血,实非一般良驹矣。

于是,人们便呼那马为汗血马,尽心恤之,轻易不使其驰骋也。

铁匠铺

马宝山

那时侯,冯氏铁匠铺没名。冯铁匠不打钉、不造镰、不锻钎、不铸犁。冯铁匠专给驴马骡挂掌。冯铁匠最拿手的是使马绊子。客家要挂掌,牲畜栓到冯氏铁匠铺门前的木桩上,冯铁匠手端半瓢苞米粒儿送到牲畜嘴边,另一只手在它身上搔痒。那生灵嘴里吃得香,身上搔得舒服,却不防被冯铁匠猛地一个绊子按倒在地,膝头压住脖颈,从腰间抽出一节绳索在四蹄上结了死扣。接着刮蹄、配掌、挂钉。牲畜的主人一袋烟还没抽完,冯铁匠的活利落脱手了。那新挂掌的牲畜站起身抖出一身的威仪,四蹄生风,踏出一路清脆。

多烈的马、多倔的骡,冯铁匠只要一个绊子,就没有绊不倒的。

冯铁匠从小练就的一条神腿。

小镇南街竖起一座炮楼,里边住着四五十皇协军和一小队日本鬼子。小鬼子队长吉田喜欢摔跤,炮楼里几十号人摔个遍,没对手就到小镇街上找。见到身强力壮的汉子就拦住:“哟西,摔跤的有……”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扯着胳臂就摔。赢了,叉开腿一站,让摔输的人从他胯裆里钻过去。

一天,吉田在冯氏铁匠铺门前拦住一个乡下汉子摔跤。赢了又要叫乡下汉子钻他的胯裆。乡下汉子不从被吉田一阵踢打。这时冯铁匠走过来问吉田:“摔输了就钻胯裆?我替他钻!”说完趴下身子从小鬼子的裆下钻了过去。在一片唏嘘声中,冯铁匠慢慢站起身,立到吉田面前,煞了煞腰带,拽住他的胳膊,脚下猛地一个绊子,将吉田啪地摔倒在地,扶起来连着又使两个绊子,摔得小鬼子吉田鼻青脸肿,赢得满场喝彩。冯铁匠抱住膀子叉开腿,做出让吉田钻裆的架势儿。吉田脸上憋出猪血似的紫红溜出人群。

冯铁匠叫在场的女人们背过身去,他掏出裆里的那家什在吉田倒卧的地面上哗哗地尿了好大一阵子,又很淋漓地大笑了一会儿。

几天后,小鬼子吉田从保定城请来一个叫大雄的摔跤手。听说大雄在入伍前是日本北海道的职业摔跤手。大雄与冯铁匠要一试雌雄。

场地就圈在铁匠铺门前。第一回合摔了个平手,都摸了一下对方的招式。第二回合,冯铁匠输了,第三回合冯铁匠也输了。又摔两跤,冯铁匠的那两条神腿都没用上。吉田拧出一脸淫笑,逼冯铁匠去钻大雄的胯裆。大雄摆手不让,要冯铁匠喊一声“大日本万岁”就饶他。

冯铁匠额上青筋暴突,忽然从墙角抱过一个石磙,将一条腿担在铁砧上,双手高举石磙,“咔嚓”一声,砸断了那条神腿,晕厥倒地。

大雄脸上一阵抽搐。吉田令人打来一桶冷水,泼醒冯铁匠仍逼他喊“大日本万岁”。

此时场上围观者众,极肃穆,肃然盯住冯铁匠拖着鲜红如旗的腿,一步一步爬到大雄面前。大雄退一步弯下腰欲将这位打铁汉子扶起来,却被冯铁匠一手甩脱。大雄又后退三步,摘下军帽深深地给中国的这位铁汉鞠一躬,然后拉着吉田慢慢退出人群。

半年后,冯氏铁匠铺又传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震得满街铿锵。冯铁匠单腿独立,站在铁砧前,打钉、造镰、锻钎、铸犁。

炉火纯青,映得冯铁匠通体紫光。

女匪

孙方友

民国十几年的时候,豫东一带活跃着一支女匪。队伍里多是穷苦出身的姑娘,而匪首却是位大家闺秀。至于这位小姐是如何沦入匪道的,已无从考究。她们杀富济贫,不骚扰百姓。打舍绑票,也多是有钱人家。

女匪绑票不同男匪,她们大多是“文绑”,极少动枪动刀。先派一位精明伶俐的女匪徒,化装一番,潜入富豪之家当女仆,混上半年仨月,看熟了道儿,定下日期,等外围接应一到,便轻而易举地抱走了人家的孩子。然后托中人送书一封,好让主家准备钱财。

这一年秋天,她们又抱了陈州一富商之家的独生子。那富商是城里的首富,已娶了七房姨太太,方生下这一后嗣。七夫人很有学识,见娇儿被绑,悲痛欲绝,几经思索,便给女匪首写了一封信:

我愿意长跪在你面前哀求,看在上帝的面子上,把孩子安全地还给我,免除我的痛苦。我以一个母亲和你同属女性的身份,请你三思你所做的事对我全家造成的伤害。我要回孩子的愿望比要世界上任何东西都强烈,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来换回我的儿子,请你告诉我你的条件。

女匪首看了这封感人至深的信,很是欣赏,一时来了兴致,便回信一封:

我不愿跪在任何人的面前,我也不愿别人跪在我的面前。我只请求你看在上帝的面上,把我所需要的东西安全地送给我,免除我的人生之苦。我以一个女性的身份,请你理解你我命运的不同!一哲人说:“谁都希望不跟着命运走,到头来,命运却又主宰着那么多人!”由于命运之神把我推上了匪道,因而我需要生存和向一切富人报复的愿望比要世界上任何东西都强烈!我愿意为你保全你的儿子,请你拿出三千大洋来,于本月日在我随时通知你的地点换回你的儿子!为保险起见,请不要告诉任何人!

那夫人接到女匪首的信,颇为惊讶!她万没想到女匪首竟也如此知书识礼,文采照人!她产生了见见那才女的心情,当下准备三千大洋,等到匪首的通知,亲自坐船去了城东的芦苇荡里。

女匪首并不失约,等观察四下无动静后,便威风凛凛地出现在一只小船上。大红斗篷,迎风招展,于碧绿的青纱帐中,犹如一朵硕大的红牡丹,映衬出眉目的秀丽和端庄。七夫人惊愕片刻,才发现那个曾在她府上当过丫鬟的女匪正逗着她的孩子玩儿,她那颗悬挂的心才落了下来,忙让人亮出大洋,让女匪首过钱。女匪首笑笑,打出一声呼哨,芦苇荡里旋即蹿出一叶小舟,上面有女匪二,各佩枪刀,接过大洋过了数,又箭般地驰进芦苇荡的深处,淹没在一望无际的绿色里。这时候,只见女匪打了一下手势两船靠拢。那女匪递过孩子,交给夫人。可万没想到,孩子竟不愿找他的生身母亲,又哭又号,紧紧地搂抱住了女匪的肩头。

夫人惊诧万分,痛心地流下了泪水,对女匪说:“万没想到,你们首先绑走了孩子的灵魂,令我战栗!”

女匪首大笑,说:“孩子毕竟是孩子,每一个女人向他施舍母爱,他都将会得到温暖!尊敬的夫人,这些是用金钱买不到的!常言说:生身没有养身重!你想过没有,当你抱走你儿子的时候,我的这位妹妹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夫人抬起头,那女匪正在伤心地抹眼泪,好似有着和她同样的悲哀!

夫人感动了,对女匪首央求:“让这位妹子还回我府当丫鬟吧!”

女匪首望了夫人一眼,说:“由于她已暴露了身份,我认为不太合适!你若想让你的儿子乐乐地回去,夺回那用金钱买不到的东西,可以在我们这里住上几日!”

七夫人秀眉紧蹙,迟疑片刻,毅然上了匪首的小舟……

海龟

张抗抗

D有一个可爱的三岁女儿,对女儿一向有求必应。他的工作单位离家近两小时路程,为了减少往返,他总在周末才回家。每次回家,女儿在晚上临睡前必要让他讲个故事。一年过去,什么大灰狼小白兔,他肚子瘪瘪塌塌早已被搜刮干净。

女儿却不肯善罢甘休,抱着他的膝不肯上床,连妻也哄她不好。

他满心焦虑。虽是周末,晚上他还得赶写一篇文章,研究所的头儿亲自点名让他在一个学术会议上发言,他将有机会在同行面前充分展示自己的实力与才华。

爸爸讲故事呀,女儿纠缠不休。

讲什么呢?他真没有时间。发言关系到对他实际水平和个人价值的确认,听说很快就要评职称了。

他突然记起在当天报纸上看到的一则趣闻。当时无意瞟了几眼,现在倒可以用来对女儿滥竽充数一番。

从前,在一个海岛上……他开始尽量耐心委婉地对女儿娓娓道来。那儿的人家家户户养着一种大海龟。海龟像一只小桌子那么大,有很硬的壳和很粗的爪子。那个海岛上没有汽车没有自行车也没有小毛驴,这个人要到岛上另一个人家去串门,就骑着海龟去。海龟最爱吃大香蕉,它的主人就坐在海龟背上,用一根细杆子拴上一根绳,香蕉就悬在海龟脑袋上,离它只有几步远,海龟想吃香蕉,就开始往前爬,可它一爬,那背上的人手里的香蕉也往前走了,它怎么也够不着,于是它就拼命往前爬,它爬香蕉也爬,就这样它背上的人就顺利到达了目的地……

女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睡着了,腮上挂着浅浅的酒窝。

他连续昼夜伏笔奋战。发言很成功,获得大家的好评,文章将被收入当年的年会专集。有人私下议论,说他虽是助研,实际上相当于副研究员的水平。

转眼又到了星期六,他去幼儿园接女儿回家时,才想起这一星期忙得昏头昏脑,竟然又忘了给女儿准备故事。

出乎他意料,女儿临睡前忽然对他说:爸爸,今天你还讲那个大海龟好不好!

他松了一口气,却纳闷女儿何以对这大海龟如此感兴趣。

……就这样,骑着海龟的人顺利到达了目的地。

他敷衍了事地讲完了故事。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同女儿亲近的情绪。他心里实际上还在惦着自己的职称。如果这次能评上副研,他一家三口就有希望分到一套两居室的住房,工资也可增长几十块钱,这可是个不小的数目。昨天上头又给了他新的任务,他必须在一个月内,评出一部有关W理论的二百页的专著,三个月内编出一部新的辞典,六个月内与人合写出一部有关W理论的评述……他不知道他如何才能做完这些事。

那骑海龟的人到地方了以后,到底怎么样了呢?女儿竟然破例没有睡着,眨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他问。

他说,骑海龟的人到地方了以后,就把海龟整个儿翻过来,一翻过来它就不能逃跑了,只能乖乖等它的主人去办完事,再把它翻回来骑它回家。

女儿似还要问什么。他不耐烦地拍拍她的后脑勺,把她交给了妻。

为了不受干扰地在规定时间内全部完成以上任务,真正奠定他在学术界的地位,他索性把铺盖搬到了研究所,黑夜白天泡在图书馆资料室里,不这样做就对不住自己也对不住领导对他的信任。一个几百人的研究所,老的老,小的小,真正能顶用的还是他这样的中青年骨干。但无论怎么辛苦,他觉得前面总还有个盼头……

半年后他第一次疲惫不堪地回家,心里如释重负。女儿见到他,目光转向妈妈,那句话没问出来:这个人是谁呀?临睡前,破天荒第一回并不缠他讲故事,大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回,终于问:我想起来,上次你讲的大海龟,后来到底有没有给它吃香蕉呢?

他一愣,含糊回答可能是给了。女儿却不满意,又问他到底给了几个,他说一大串,女儿又问是不是每次都给,他茫然……

星期一上班得知职称名额已定,他因年限不够,没有希望晋升;工资不动,住房当然暂时也不能动了……他感到浑身骨骼疏松……

不知怎么他想起了那只海龟,他如果告诉女儿,人并没有把香蕉给海龟吃,对女儿来说未免太残酷了,他不忍心。

我是党员

刘正文

面包车箭一样驶进望淮岭林区,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停在了路旁。车上的旅客仿佛从梦中惊醒,一个个睁大了恐惧的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车窗外,暴风雪漫天盖地般压下来,似乎要把这辆小型运客汽车一口吞掉。

“快把钱交出来!”一个留马尾巴长发的年轻歹徒吼叫着,“要钱还是要命,哪头轻,哪头重,自己掂量着看!”说着,他动了动放在司机脖子上的牛角尖刀。这时,另一名光头的年轻歹徒挥舞着寒光闪闪的匕首,迅速堵住了这辆车唯一的车门。

车厢里静极了,十八名旅客几乎都能听到咚咚的心跳声。汽车司机是个客运专业户,他把卖票得来的钱全部顺从地交给了“马尾巴”。不少人学着司机的样子,无可奈何地掏出自己心爱的钞票或钱包。就在人们哭丧着脸、偷抹眼泪、束手无策的时候,车厢后排蓦地站起一个干部模样的老人。他两眼喷火,大声问道:

“谁是共产党员?”

无人回答。

“谁是共产党员?”

仍无人回答。

老人暴怒已极,开始骂人:“是党员不敢站出来,孬种!”

歹徒们恶狠狠瞪着老人,两把闪着寒光的刀影一齐向他逼来。

不知是老人的骂声起了作用,还是眼前的情景激怒了真正的共产党人,车厢里突然响起一个炸雷般的男高音:

“我是党员!”

随着这震耳欲聋的声音,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从车厢中间站起来,迎面扑向两个凶恶的歹徒。

老人像一名火线上的指挥官,果断地下达命令:“大伙儿一起上,揪住歹徒!”

经过一场激烈的混战和生死搏斗,两个歹徒被捆绑起来,送到了县城的公安派出所。那位老人和年轻的共产党员也受了重伤,昏倒在血泊中,被送到县医院。

第二天上午九点钟,老人苏醒过来,第一句话问的是:“那位年轻的共产党员怎么样啦?”一位参加抢救的小护士哭了,回答道:“因伤势过重,抢救无效,死了。”老人听罢,长叹一声,又昏迷过去。

三个月后,清明节。老人驱车来到英雄牺牲的地方,只见一座高大的墓碑已经立起。他戴上老花镜,默默地念着碑文:“王小虎,男,汉族,二十一岁,高中文化程度,农民,平原县南王庄人……因与歹徒搏斗,不幸牺牲,被平原县委追认为中共正式党员!”

“啊?原来他不是党员!”老人摘下老花镜,用手帕擦着滚滚而下的泪水,自语道,“不!他是真正的共产党员!”

城里人

肖柳宾

青年农民老八跟着辛毅进城,被安排在建筑工地当临时工。

辛毅是建筑公司的施工员,有点小权。

老八和辛毅是在一个村子里长大的,小时候玩得挺好,只是后来才有了差别——辛毅中专毕业后进城稳拿国家工资,而老八初中毕业后因为家里穷则回村种田。

应该说,是辛毅给了老八挣钱的机会。

辛毅毫不掩饰他的优越感。他领着老八参观单位分给他的一房一厅居室,然后揿亮他那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让老八赞叹不已,再然后就让老八坐在人造革沙发上欣赏他未婚妻(当然也是城里人)的照片……辛毅拍拍老八的肩膀,感叹道:“不知什么时候,你才能像我这样啊!”

老八很茫然地笑笑,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