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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痴人福(6)

却说田北平自从那日携何小姐的手,同到静室,只望何小姐去争口气,不想何小姐一去又不肯回来同宿,于是气上添气,说道:“洞房花烛,处处起风波。命犯孤鸾,却怎奈何。年纪二十多,依然没老婆。叫我这双手,如何权当得过。我田北平,取了一双新人,弄出两番把戏。一个方才满月,一个只得三朝,都生出法来骗走了。如今合起来一算,共做了三十三天新郎。在我看起来,我竟做了三十三天的活神仙。在他两个说起来,堕了一十八重的苦地狱。你说这样煞风景的话,叫我如何受得起。他们在静室之中,好不绸缪缱绻。两个没有卵的,倒做了一对好夫妻,叫我这有卵的,反替他们守寡。你说从古及今,何曾有这般诧事。难道我一个万贯财主,为这两个妇人不服,就绝了后代不成,少不得还要另娶。俗语说得好,三道为定。料想这等狡而且恶的妇人,世间也没有第三个了。只是一件,当初娶这两房,原是我自家不是。这等的一副嘴脸,只该寻个将就些的,过过日子,也就罢了,为甚么定要有才有貌。都是才出来的烦恼,貌出来的灾殃。如今须要悔过自新,再不可心高志大,娶一个老老实实的,只求他当家生子,连寻欢取乐四个字,也不敢说起了。已曾叫人去唤媒婆,为甚么还不见来。”不一时,张一妈自言自语,走得来田家。你说他讲些甚么,他说道:“媒人主顾不须多,但愿夫妻两不和。旧人换了窠,新人往后挪。让出房来,作成了我。来此已是,不免进去。你看大爷正在中堂坐着。大爷万福,问得你与第二位新人,又不十分相睦,今日唤我,还是要劝解他,还是要出脱他,还是要我另访佳人。”北平道:“他们主意立定了,料想劝解不来。我这样的人家,也没有卖老婆的道理,被你第三句到说着了,我还要另娶一房。”一妈道:“这等不难,现有两个凑口的馒头,在那里,任凭你吃那一个。我羡你良缘忒多,未曾思娶,早有娇娥。只是一件,怕你不中意。”北平道:“那一件?”一妈道:“这两个佳人,都不是原来头了,虽然是白璧微经玷,还喜得蝇头迹少,易消磨。”北平道:“我这个新郎,也做过两次了,就是再醮的,也不妨。但不知可肯嫁我。”一妈道:“说那里话来。这样才郎,也嫁得过。”北平道:“是那一分人家,为甚么就有两个,你且讲来。”一妈道:“经略唐老爷的偏房,一个是姓周,一个是姓吴,成亲不上几日,唐老爷就上任去了。大夫人慈悲好善,见他是好人家儿女,不忍留做姬妾,所以都要打发出门。”北平道:“相貌何如,可会当家理事么。”一妈道:“周氏的才貌虽然不济些,却有治家之才。唐老爷的家事,都是他管。那一位姓吴的,竟有满肚文才,又标致不过。不是我得罪讲你,以前那两位夫人,就拿来倾做一锭,还没有他的成色哩。”北平道:“罢罢罢,我被才貌两件,弄得七颠八倒,如今听见这两个字,也头疼起来。既然如此,那吴氏不必提起,单说了周氏罢。我年来活活受磨,都只为才生风波,貌起干戈。到如今只求免遭这风流的祸。情愿与嫫姆来结丝罗。讲便这等讲,我还要亲自相一相,才肯做亲。不为别,还怕他忒标致了,娶将过来,又要生灾起祸。休怪我这病鸟伤弓,顾忌多。”一妈道:“另有一位游客,是西川的解元,约定明日去相吴氏,你既要相也就是明日罢了。”北平道:“这等极好,是便是了。你为我一家亲事,做了三次媒人,也可谓有劳之极了。正是:我求婚屡次相劳,你耳边莫怪哜嘈。”

一妈道:“田大爷怎好说这等话来。正是:你既是定门主客,我何妨下顾十遭。”

田北平既与张一妈约定了,亲自去相亲。不知这周氏成与不成,且听下回分解。

卷三

§§§第五回唐夫人背夫遣妾

词曰:

抑武崇文国势偏,英雄饮恨死穷边。

报仇免掘平王冢,奸佞遗尸尽可鞭。

这四句诗,是说九边内,一员叛将,自号黑天王。因他父亲久屯塞北,世掌兵权,竭尽一生心力,募有十万精兵,分作男女二队,教他兄妹二人,朝夕训练,真个人人似虎,个个如彪,出去应敌没有一次不建奇功。他父亲在日,指望个封侯锡土,谁想权臣在朝,怪他父亲没有进献,掩了克敌之功,反说他擅开边衅。虽不曾以斧钺相加,也可惜一御寇之臣,竟是以忧危虑祸而死。后来兄妹二人,气愤不过,叛了朝廷,竟把男女二队分作两营,一同举事。黑天王统的是男军,他妹子领的是女将。都把面颜做了国号,称孤道寡。他自己号黑天王,妹子号为白天王。分兵合力,进取中原。

一日黑天王说道:“孤家约定了妹子,今日黄道吉日,起兵攻打中原,夺取花花世界,以报父亲在日之仇。如今还不见到来,须索在此等候。”言话未了,只见一员女将,头戴一顶赤亮金盔,身披一件白银铠甲,腰间带了一张玉版铁胎貂弓,五枝玉面兰芽宝箭,手执钢枪,带领一班女将而来。口里说道:“雪面琼肤,偏多英武,胸藏韬略法孙吴。闺中猛虎杀庸夫,众女杰争来归附。奴家白天王是也。大哥昨日约定,今日起兵。须索前去。”黑天王见了说道:“贤妹,起兵之事,约定今日长驱而进,劣兄的人马俱已点齐,专候贤妹到来,一齐发令。”白天王道:“妹子的队伍,也整齐了,少刻到来。请大哥登坛发令就是。”黑天王道:“妹子我和你,背主起兵,分明是桩逆事,那假仁假义的话,索性不要说他,竟要单凭将力,全仗兵威,以图必胜才好。请问攻城掠地,当用何法以胜之?”白天王道:“大哥必有妙见,请先讲来,待妹子参些末议便了。”黑天王道:“攻城宜速,三军一到,便张弧,不问他城中虚实,不顾我地理生疏。他若是开门迎敌,我这里不按那兵书,任凭我的猛战,他那里若是闭城自守,我这里安排,血刃把城屠。都是那贫官惹祸自害民,致使这昆冈失火难留玉。杀得他世无人影,才使我气泄胸平。”白天王道:“照你这等讲,从来的兵法,都可以不必设了。依妹子说来,还该智勇兼行,刚柔并用,方是个万全之策。”黑天王道:“既然如此,你就把攻城的着数,细细讲来。”白天王道:“第一着,按军声,衔枚寂静。第二着,扼险阻,审视方隅。第三着,察水草,提防下毒。第四着,愁反间,逆料虚诬。第五着,结云梯,遥窥动静。第六着,备锄锹,近捣空虚。第七着,奋火攻,使他三军化蝶。第八着,引水灌,使他百姓成鱼。第九着,开城席卷。第十着,夺路长驱。”

兄妹二人商议方完,只见旌旗蔽日,男女两队,整整齐齐。头目禀道:“人马俱齐,请二位天王发令。”他兄妹二人,各登将台。黑天王道:“吩咐各队男军,摆齐队伍,听俺号令。俺和你共弃生,舍却头颅。看见那刀山剑海,须认作衽席尴尬。若是阵亡的,只当做军前大睡。若是得胜了的,确便是死后重苏。遇着刀,还他绝命。撞着俺,有死无生。却不要尊唐虞,总施揖让。定然要法汤武,一味征诛。这都是体天道,把眉间的肃杀;行秋令,夺乾刚,把掌上的风雷。起壮图,整顿规模。”白天王吩咐各队女军,摆齐队伍,听俺的号令。说道:“须要侧听声,莫要乱呼。令出如出,切不可玩忽。只是这临阵数句言语,却要当作兵符。冲锋的只要争先对敌,不可回顾。接应的,须要见机观变,努力把前军拥护。若是稍折挫,切不可失了军威。纵然略有惶仓,也不要乱了队伍。倘若遇着了坚固城池,逢着了劲力敌将,要把那雌雄审视。这不是你们三军事,自有我为主帅的,运用机谟。”对黑天王道:“大哥咱闻得,海内连年荒歉,朝廷缺少军需,咱们此番前去,料他不怕无兵,只愁乏饷。攻城之法,利在缓而不在速。每到一处,只消围住城池,困他几月,自然出来投降,切不可与他交战。”黑天王厉声应道:“贤妹你说甚么话来,毕竟是女子行兵不丈夫,要在这马背上学当炉,慢腾腾的,问他沽也不沽。全不怕那莽儿郎,视俺如粪土。为你这习武的,喜用文。引得那习文的,偏好武。他还有两件东西送你哩。”白天王道:“甚么东西?”黑天王道:“是你用得着的衣冠,叫做巾与帼。”白天王道:“咱所说的,是兵家虚实之法,你那里知道。若还一到便攻,一攻就战,他那里士饱马腾,咱这里人疲马倦,只怕没有甚么好处哩。你这不下马就擎刀弄斧,他那里也就上马鸣锣擂鼓。便做道为客的力能胜主,当不得速来军,十个当不得五个。你若不肯信我,与你拍个掌儿,看屈着指头去数,看是剩下得几颗头颅。”黑天王道:“这等说来,咱两个人的主意,大不相同,合在一处,不好行兵。倒不如分作两队,你去骚扰东边,咱去骚扰西边。各人自用兵机,且看谁人得胜。先入京师者,就做皇帝。你心上如何?”白天王道:“就依你讲。”黑天王道:“各自去建着雄威,休得要误了工夫。两下里分头逐鹿。各仗韩卢,并倚着昆吾。俺只怕力拔山冈,还要让着楚。怕甚么乌江自刎,不返东吴。”白天王道:“咱两个人,分兵前去,不但各显神机,共图大事,又可以骚动中原,使他首尾不能相顾。天机人力,不约而同,此行定可得志。也只才是无意之中,合了兵机,却有志膺承天数。直待把那锦绣江山,破裂做单条幅。眼见得我这小花奴,僭做了中原之主。漫学那武则天,实践了唐家祚。少不得也把美男子偏选些来作嫔妃。那时节佳人忽然享了这齐天的福。”黑天王说道:“咱两个吩咐将校们,把近来演习的阵势,摆列一番,壮一壮行色,然后起兵,有何不可。”白天王道:“正该如此。”黑天王吩咐各队男军,把新学的阵势,随便摆了一个来。小心操演,不得有违。各队男军听了号令,齐集鸣金擂鼓,摆下一阵,随即收了各回队伍。白天王道:“这是什么阵?”黑天王道:“这叫做众虎攒羊阵。”天王也吩咐女军,照依兵法,摆一个阵势来。众女军听了,也鸣金鼓,随即摆一阵势,也随即收了各回队伍。黑天王问道:“这是甚么阵?”白天王道:“这叫做百鸟朝凤阵。”黑白二天王,一齐吩咐众将校,摆齐队伍,就此放炮起马,不得有违。

话分两头,却说唐子才自从到了边庭,赴了任所,每日以王事为怀,一日叹道:“我唐滢,自从擢举边才,蒙圣恩授以经略之职,募兵措饷,援剿南陲。自任事以来,探卒时时报警,饥军日日呼庚。点缺既少奇谋,和戎又非上策。正在焦心高日之时,又闻得叛贼黑天王,领了乌合之师,前来骚扰。虽有羽书告急,还不知他虚实如何。已曾拨哨马,前去探听,为甚么还水见转来。”正是:

冬月河水未泮时,遥思花发故园枝。

少年岂惜沙场老,所愧无功表出师。

正在叹息之间,只听得头门传了报鼓。中军进来禀到:“哨马探听边报回来了。”子才道:“叫他进来。”中军出去,随即引了探子进来。子才见了问道:“你转来了么,把边情的虚实,细细说来。”探子禀道:“打探得敌势凶勇,他那杀气冲天,说也惊人。”子才道:“他有多少人马?”探子道:“不敢胡乱答应,又不曾亲到沙场看点兵,只见他罗噪军声,就是那雷鸣,百里也能穷听,不像他响震千山无限程,都是獍。把那官军杀尽无遗剩,如入了无人之境。”子才道:“这等说来,你再去探听。看他日行多少路,夜宿几更天,饮酒不饮酒,喜眠不喜眠,何处安营下寨,几人断后争先,探实了中途回话,急急前去,不可迟延。”吩咐了探子去后随即传谕各营将领,一齐披挂就此起兵。众将领道:“禀老爷,雪大难行。”子才道:“正借这一天大雪,正好建立奇功,若待天晴,大事去矣。速速启行,违令者斩。快取戎服过来。”即忙换了戎装,上了马,说道:“尔等快把军威骤整,计日兼程,破釜焚舟,击鞭链镫,休怕风寒雪冷。雪夜鸣鹅,不是仗寒威,怎能得操全胜。冰冻则弓弩愈增奇劲,风引则箭更加奇应。须要把君恩尊重,将命非轻。欲扫靖烽烟,才得万方宁静。”众兵禀道:“探子回话。”子才道:“快进来。”探子道:“探得叛军消息,日行二百程途,不眠不醉,不呼卢,昼夜趱行在路。近始安营下寨,三军痛饮豪呼。非关变节恋欢娱,正为纷纷雪阻。”子才道:“我料他遇了大雪不辨程途,一定安营下寨。他的人马,既然昼夜兼行,到了住马的时节,自精疲力竭,好酒贪眠,与死人无异了。乘此时去劫寨,可以一鼓就擒。若待雪消路现之后,又是他精还力复之时。彼势方张,我军告退,误了事,不可为矣。只是一件,我的人马,须要悄然而去,使他不知不觉才好。我有道理,吩咐大小三军,一齐换了白旗白帜,白甲白盔,务使与雪色相同,雪光相映,衔枚夜走,不露军声,近了贼寨,一齐隐在雪中,单听炮声为号。炮声一响,齐入贼营,斩将擒王,就此一举。大家都要勉力建功,不得委靡取巧。趱行数里,到了宽敞地方,好换衣甲。”众军齐应道:“得令。”

话分两头。却说黑天王,身披羊裘,引了众卒,趱行而来。说道:“昼夜兼行驰来,有了半万程途,再拼几日,就杀到了京城。咱黑天王是也,自与妹子分兵之后,要抢头功。只得兼程而进,不上半个月,赶了一二千里程途,且喜得入关以来,攻州州破,打郡郡降。杀戮的人民,够有几斗芝麻的数目。如今来到此处,不知是甚么地方,忽然下起大雪来,迷失路途,不便行走,只得在此下寨。如今天色晚了,且到帐房里面去,稳睡一宵。众喽罗,你们须要小心巡逻,恐怕有偷营劫寨的来。”众将道:“这等大雪纷纷,把来路去路都遮杀了,咱们去不得,料想他也来不得。偷营劫寨的事,今晚定是没有的。”黑天王道:“也说得是。这等把掳来的女子,都带过来,待我选一选。”众卒带出数十女子,黑天王逐一选看了一会。指着一个,说道:“这一个标致些的,待咱家上用。其余选不中的,都赏了你们。大家都去打老鼠,不可辜负了这场大雪。这是天老爷,总成你们的。”众卒道:“还是大王爷的天恩。”众人磕头叩谢,带了众女子去后,黑天王搂抱这个女子说道:“我的娇娇,你的时运到了,眼前就来做皇帝娘娘了。今晚这等大雪,甚是寒冷,那无情无趣的酒,也不要吃他,不如脱了衣服,到床上去暖活暖活。”二人脱了衣服,一同上床。那女子带着羞惭,半推半就。黑天王那管羞耻,紧紧抱着,即便恣意风流。一个荒男子初尝滋味,一个是娇女人乍得甜头。一个说,不用花烛,成就了今宵姻缘。一个说,何须月老,便试了百岁夫妇。一个说,前生有分,恰遇今夕良宵。一个道,异日休忘,说尽山盟海誓。各燥自家脾胃,且图目下欢娱,双双蝴蝶花间舞,两两鸳鸯水上游。云雨已毕紧紧猥抱而睡。

却说众卒带了众女子出来,说道:“是便是了,咱们男子多,妇人少,怎么样一个睡法。也罢,两个同一个去睡。咱和你前后来攻,使他腹背受敌。这也是兵家的妙着。快去热起酒来,吃醉了好睡。”商议定了,大家都是两个搂着一个女子,各自快乐去了。是晚一寨兵将俱已酒醉快活,个个人疲力倦,鼾呼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