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是个神奇的节令,如那变幻莫测的万花筒,总能让人生出许多想象的画面:雪花漫天飞舞,皑皑白雪中,天地苍茫一片,唯有湖面银镜般凝滞灼眼;寒气肃杀,万物凋零,大漠边关中,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远处高楼稀疏的灯光,似发散开来的几朵雪花,温暖着风雪夜归人的心扉;三五知己围聚,酣畅淋漓地享用红油翻滚麻辣爽口的火锅。于是寒冷不再,心如暖春。
变化总是先从风开始,忽然一日,那微凉的秋风,就像变脸的娃娃,开始肆虐蛮横起来,没头没脑地,在山间、田野和街道狼奔豕突。纵是坐在室内,你也能感受到风的威力。在它持续不懈的撞击下,门窗细微的缝隙间不时有尖锐的啸声涌人,针大的眼,斗大的风,寒气便由此迅速弥漫开来。
叶片纷纷扬扬,挣扎着挂在枝头的残存几片更显孤单,终有一日,它们也是要被风裹挟着飘向不知名的远方。空中偶尔飞过一列迟行的大雁,队形扭曲,迎风踉跄前行。终日嘈杂的家雀仍在无目的地圈飞,在未来的寒冷面前听天由命地茫然。翻看日历,原来进入冬至了,心境在这一刻无由来地很容易就变得凉薄起来,更别说是失意和失恋的人了。
面对这凄清的季节,心何以堪?情何以堪从这一天起,天地间骤然有了一种澄明爽洁的韵味。街道被遒劲的风吹得一尘不染,公路两侧翠绿的白杨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杆,虽单调却素雅。夏夜纷至沓来的小虫销声匿迹,秋蝉夏蛙不再聒噪。在这清冷的背景下,浓烈起来的是妇人姑娘们脸上的描画,她们不用再担心汗水的浸化,浓妆艳抹地驱散寒风的凛冽。还有那繁冗厚重服饰掩映下的美丽更是充满东方式的含蓄,令善吟的诗人又生出许多风花雪月的感喟。
冬至像一面镜子,清晰地照映出浓浓的思乡情。到了这一日,异地求学、外出打工和他乡经商的游子心中开始有一种情愫潜滋暗长,想象着团聚的甜蜜,不由掰着手指细数归程的日子,悄悄准备着回家的行囊。一时半会儿不能回家的,远方的父母、家中的爱人,便会寄来一包厚重的棉衣,那轻柔的絮暖中是沉甸甸的亲情召唤,熨帖着一颗颗孤独漂泊的心。就算是早出晚归的上班族,也感到了时光的紧迫,暮色黄昏的街头,再也少有步履悠闲的路人,都是行色匆匆的身影。人们似乎随着季节的变化翻然醒悟:原来家是如此温暖,如此值得依恋。
冬至在一年中是个大节令,儿时冬至,母亲是要做粑的。提前两天,母亲就早早地淘好了米,拿出家中祖传的手磨,细细地磨好一袋粉,用粗麻绳扎紧袋口,挂在厨房的门框上涤水。那白色的浆液从布袋中渗出,在绷得紧紧的袋面上结着许多圆形的水珠,煞是好看。粑心往往有两三种,以豆角、白菜为主,放足猪油炒熟,也准备了一些干茄子、干辣椒作粑心,为喜欢辣口味的准备的。冬至的头天晚上,母亲烧起大灶,姐姐帮着包粑,我帮着添柴,灶膛内不时有火苗探出,舔着我的手背,却丝毫不伤人,只有痒痒的难耐。开始,我们还兴致勃勃,待吃下蒸熟的第一笼粑后,便兴味索然,早早地钻入被窝中,只留下母亲不急不躁地忙碌着。
第二天起床,厨房已到处是蒸熟的米粑,分别用盘和碗装着,也有依旧留在粑匝上的。母亲做的粑薄嫩爽口,从外面可以看见里面的馅,却个个严密无缝,完好如初。母亲吩咐我们依次一盘一碗地端给隔壁的三嫂四婶。那两天,我们家都不用做饭,大铁锅上一直罩着高高的蒸笼,里面一层一层地放着米粑,灶膛内温火不断,饿了随时可以掀开蒸笼吃上一两个米粑。
冬至了,意味着年关将近。小时,母亲自这天起便熬更守夜为我们缝制棉鞋,从箱底翻出平时收集的旧布头、旧衣服,细心地剪下其中稍新的部分,大块的可以做一双鞋面,小块的则几块布头凑成一双。经过母亲的搭配和巧手缝制,做出的棉鞋十分好看。有一年,母亲帮我做了一双蓝色灯芯绒面的,过年穿出去真是得意不已。母亲的鞋底纳得厚,有时鞋面破了鞋底还是新的,为了针脚纳得密集,母亲把电线放长,让灯泡垂吊到眼前,凑近前一针一线地游走。母亲的一双手在这个季节里直磨得麻麻勒勒,眼睛也因长期在灯下盯看而布满血丝。
那样的日子,伴着窗外漫天大雪,我常常斜倚床头,拥被阅读,神思缥缈中,是思想自由地翱翔;或心安理得地整天足不出户,守一盘炭火,捧一杯热茶,静静地看电视,以一个近乎旁观者的冷静感受着外界的纷纭。我也会哈着寒气,给远方的亲人或是久未联系的挚友写上一封长信,尽情渲染内心的潮涌和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