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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小窗幽记(10)

宠辱不惊,肝木自宁;动静以敬,心火自定;饮食有节,脾土不泄;调息寡言,肺金自全;怡神寡欲,肾水自足。

【译文】

遇到荣宠、屈辱从不惊慌失措,肝自得养护;处世行事以敬为本,心火自泄;饮食有节度,脾胃健康;调和气息,沉静少言,肺保全;清心寡欲,遇事超脱,肾功自足。

一一六

让利精于取利,逃名巧于邀名。

【译文】

让利于别人,比和别人争利更为明智;逃避声名之累,比求取声名更为聪明。

一一七

彩笔描空,笔不落色,而空亦不受染;利刀割水,刀不损锷,而水亦不留痕。

【译文】

用彩笔在天空里描绘,笔并不能使之着色,天空自然也不受任何污染;用锋利的刀斩断水面,刀刃丝毫不受磨损,而水中也不留下任何痕迹。

一一八

唾面自干,娄师德不失为雅量;睚眦必报,郭象玄未免为祸胎。

【译文】

唾面自干,逆来顺受,娄师德不失为气量宏大;睚眦必报,斤斤计较,郭象玄如此行事,未免招致灾祸。

一一九

天下可爱之人,都是可怜人;天下可恶之人,都是可惜人。

【译文】

天下令人可爱的人,往往都是十分可怜的人;而天下令人憎恶的人,又常常是十分可惜的人。

一二○

事业文章,随身销毁,而精神万古如新;功名富贵,逐世转移,而气节千载一日。

【译文】

事业和文章,随着生命的结束而不存在,而精神却能万古如新,千古流芳;功名富贵,随着时代的变化而转化,而高风亮节却能千年如一,与日月长存。

一二一

读书到快目处,起一切沉沦之色;说话到洞心处,破一切暧昧之私。

【译文】

读书读到置身其中、兴致盎然的地方,即使满脸忧郁、痛苦之色也一扫而光;交谈谈到敞开心扉、无话不说的地方,一切暧昧之私情也用不着隐瞒了。

一二二

谐臣媚子,极天下聪颖之人;秉正嫉邪,作世间忠直之气。

【译文】

俳优所表演的喜爱的人,真是天下极端聪明的人;坚持正义,疾恶如仇,形成社会上忠正刚直的风气。

一二三

隐逸林中无荣辱,道义路上无炎凉。

【译文】

隐居山林之中,没有荣华或屈辱;在坚持正义的大道上,也没有人情的冷暖可言。

一二四

名心未化,对妻孥亦自矜庄;隐衷释然,即梦寐皆成清楚。

【译文】

功名之心没有消除,即使对妻子儿女也表现出自傲和庄严之色;心中的难言之隐化解了,即使朦胧的梦中境界也变得清晰异常。

一二五

闻谤而怒者谗之,见誉而喜者佞之媒。

【译文】

听到诽谤就发怒的人,是导致诬陷的诱因;被别人奉承就高兴的人,是产生奸佞的媒介。

一二六

摊烛作画,正如隔帘看月,隔水看花,意在远近之间,亦文章法也。

【译文】

夜晚摆上蜡烛来作画,朦朦胧胧,正像隔着帘子看月,隔着河水赏花一样,其要旨在取意于远近之间,这也是写文章的一种法则。

一二七

藏锦于心,藏绣于口,藏珠玉于咳唾,藏珍奇于笔墨,得时则藏于册府,不得时则藏于名山。

【译文】

把锦绣文章隐藏在心中、口头,把字字句句如珠玉珍奇一般的诗文藏于吟咏之间、笔墨之端,如果能获得当时世人的认可,就写出来,藏到书库史馆,如果不为世人认可,就藏到名山石室之中,以流传给后世的人。

一二八

读一篇轩快之书,宛见山青水白;听几句透彻之语,如看岳立川行。

【译文】

读一篇明快的文章,就像看到青山绿水那样轻松自在;听几句精辟的话语,就好像看到山岳岿然不动、河流奔腾不息那样。

一二九

读书如竹外溪流,洒然而往;咏诗如苹末风起,勃焉而扬。

【译文】

读书就像竹林外的小溪流水,洒然而去;吟诗则像大风起于青苹之末,突然间就飞扬而起,刮向高空。

一三○

子弟排场,有举止而谢飞扬,难得缠头之锦;主宾御席,务廉隅而少蕴藉,终成泥塑之人。

【译文】

自家子弟即便在场面铺张的地方相聚,举止有度,而不放纵任性,自然也不能轻赠缠头之锦;主客入席宴饮,过于端正不苟,而缺乏宽容融洽气氛,一个个正襟危坐,简直都成了泥塑的人。

一三一

取凉于,不若清风之徐来;激水于槔,不若甘雨之时降。

【译文】

用扇子扇风纳凉,不如阵阵清风徐徐吹来;用桔槔汲水灌溉土地,不如天降的及时雨。

一三二

有快捷之才,而无所建用,势必乘愤激之处,一逞雄风;有纵横之论,而无所发明,势必乘簧鼓之场,一恣余力。

【译文】

有快捷之才,而没有用武之地,势必借助能够发泄愤怒激情之时,奋发有为,一展雄风;有经营天下、治国安邦的理论,而没有阐发、陈述从而付诸实践的机会,势必要巧言惑人,肆其余力而制造动乱。

一三三

月榭凭栏,飞凌缥缈,云房启户,坐看氤氲。

【译文】

月光下倚靠着高台的栏杆,心思早已飞向那恍惚有无之境;打开山居的门扉,坐看山间弥漫无尽的云烟变幻。

一三四

发端无绪,归结还自支离;入门一差,进步终成恍惚。

【译文】

事情一开始就杂乱无章,结局自然是支离破碎;入门一步没有走好,再向前进也终究会恍惚不清。

一三五

李纳性辨急,酷尚弈棋,每下子安祥,极于宽缓。有时燥怒,家人辈密以棋具陈于前,纳睹之便欣然改容,取子布算,都忘其恚。

【译文】

李纳性情偏激急躁,酷爱下棋,每次落子却总神态安详,极其宽厚舒缓。有时发怒,家人们就悄悄地把下棋的用具摆在他的面前,他看到棋就高兴得满面笑容,取出棋子布局,把一切恼怒全抛在了九霄云外。

一三六

竹里登楼,远窥韵士,聆其谈名理于座上,而人我之相可忘。花间扫石,时候棋师,观其应危劫于枰间,而胜负之机早决。

【译文】

在翠竹林间登上高楼,远远地望着高人韵士,听他们在座间畅谈名理,引人着迷,以至把人我的实相都忘了。在万花丛中打扫石板,摆好棋具,不时等候着棋师的到来,看着他在棋盘之上从容地应对危劫,早已决出了胜负。

一三七

六经为庖厨,百家为异馔,三坟为瑚琏,诸子为鼓吹,自奉得无大奢,请客未必能享。

【译文】

以“六经”作为厨师,以“百家”作为珍奇的菜肴,以“三坟”作为盛饮食的容器,以“诸子”作为合奏典礼的鼓吹乐,这样自己享用未免太过奢侈,而以此待客,客人也未必能够享受得了。

一三八

说得一句好言,此怀庶几才好;揽了一分闲事,此身永不得闲。

【译文】

说了一句好话,内心或许才会好一些;多管了一件闲事,自身将永远不得安逸。

一三九

古人特爱松风,庭院皆植松,每闻其响,欣然往其下,曰:“此可浣尽十年尘胃”。

【译文】

古人特别喜欢松风,庭院之中都栽上松树,每当听到松风阵阵响起,便高兴地来到树下,说:“这松风鸣响简直可以清洗洁净十年来为尘俗所污染的脾胃!”

一四○

凡名易居,只有清名难居;凡福易享,只有清福难享。

【译文】

世俗的声名容易获取和保持,只有清高之名难以获取保持;世俗的幸福容易享受得了,只有清闲的福分难以享受得到。

一四一

贺兰山外虚兮怨,无定河边破镜愁。

【译文】

到了贺兰山外,归期甚至生死都难预卜,即使有怨恨也是虚妄的;无定河迁徙改道不常,难以捉摸,在无定河边的破镜要想重圆,那真是难上加难。

一四二

有书癖而无剪裁,徒号书厨;推名饮而少蕴藉,终非名饮。

【译文】

有爱书的癖好,但却不加选择,只能称作书橱;虽被人推为饮酒的行家,但却涵容有限,酒量不大,终究不是酒中行家里手。

一四三

飞泉数点雨非雨,空翠几重山又山。

【译文】

飞流而下,数点水雾,似雨非雨;放眼望去,苍翠几重,山外有山。

一四四

夜者日之余,雨者月之余,冬者岁之余,当此“三余”,人事稍疏,正可一意问学。

【译文】

黑夜是一日中的空闲时间,阴雨天是一月中的空余时间,冬季是一年中的余暇时间,在这“三余”之时,社会上的事情比较少,正可以集中精力一心钻研学问。

一四五

树影横床,诗思平凌枕上;云华满纸,字意隐跃行间。

【译文】

树影横映在床上,使人感到适情惬意,诗兴大发;满纸都是精妙的奇文,诗情画意充溢于字里行间。

一四六

耳目宽则天地窄,争务短则日月长。

【译文】

耳听眼见的事情多了,会觉得天地很狭隘;争名逐利的事情少了,时光也会变得清闲而悠长。

一四七

秋老洞庭,霜清彭泽。

【译文】

寒秋使美丽的洞庭湖呈现出一派衰老肃杀之气,严霜使多雾的鄱阳湖显得清静和寒冷。

一四八

听静夜之钟声,唤醒梦中之梦;观澄潭之月影,窥见身外之身。

【译文】

寂静的夜晚传来阵阵钟声,唤醒了梦中之梦;清澈的水潭中倒映着月影,使旁观者也看到他映在水中的身外之身。

一四九

事有急之不白者,宽之或自明,毋燥急以速其忿;人有操之不从者,纵之或自化,毋操切以益其顽。

【译文】

事情因急躁而弄不清楚的,宽缓从容行事反而自然会真相大白,所以不能急于求成反而加速了对方的怨恨;有的人,你若强制胁迫,他会坚决不顺从,如果宽容放纵他,有时会使其自己受到感化,所以不能鲁莽急躁从事,从而增强了他顽强对抗的决心。

一五○

士君子贫不能济物者,遇人痴迷处出一言提醒之,遇人急难处出一言解救之,亦是无量功德。

【译文】

作为正人君子,虽因贫穷不能周济他人,但只要在遇到有人执迷不悟时说一句提醒的话,在遇到别人危急作难时,说一句话解救一下,也是功德无量的善行。

一五一

处父兄骨肉之变,宜从容不宜激烈;遇朋友交游之失,宜剀切不宜优游。

【译文】

处在父兄亲人的不测事变之中,应当从容应付,不可意气用事;遇到朋友在交往中出现的过失之举,应当委婉加以劝导,不可犹豫不定,束手无策。

一五二

问祖宗之德泽,吾身所享者是,当念其积累之难;问子孙之福祉,吾身所贻者是,要思其倾覆之易。

【译文】

要问列祖列宗的阴德恩泽何在,我们现今所享用的一切都是,应当牢记其创业之艰难;要问后世之孙的福分如何,我们能为他们所贻留下来的就是,要思虑家业的毁败是很容易的,因而要小心谨慎。

一五三

韶光去矣,叹眼前岁月无多,可惜年华如疾马;长啸归与,知身外之功名是假,好将姓字任呼牛。

【译文】

青春年华一去不复返了,感叹眼前时光不多,可惜光阴犹如快马一样飞驰;长歌归来,方知身外之物的功名富贵都是虚假,于是一切超脱,任凭别人将姓名呼作牛马。

一五四

意摹古,先存古,未敢反古;心持世,外厌世,未能离世。

【译文】

刻意摹仿古制,就要先保存古制,而不敢反对古制;内心希望维持世道,而表现出厌世之意,终究不能超脱尘世。

一五五

苦恼世上,度不尽许多痴迷汉,人对之肠热,我对之心冷;嗜欲场中,唤不醒许多伶俐人,人对之心冷,我对之肠热。

【译文】

在这苦海无边的世界上,超度不尽那么多痴迷不悟的人,人们对此都很热心,我却对此心灰意冷;在贪财好利的争夺场中,呼唤不醒那么多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人,人们对此心灰意冷,我却对此非常热心。

一五六

自古及今,山之胜多妙于天成,每坏于人造。

【译文】

自古以来,山的优美之处,在于天然的妙景,而往往因人造的景色而破坏了自然的风光。

一五七

画家之妙,皆在运笔之先、运思之际,一经点染,便减神机。

【译文】

画家的玄妙之处,全在他运笔作画之前,酝酿思索之时,一旦描绘到纸面上,其神韵便大大减弱了。

一五八

长于笔者,文章即如言语;长于舌者,言语即成文章。昔人谓丹青乃无言之诗,诗句乃有言之画,余则欲丹青似诗,诗句无言,方许各臻妙境。

【译文】

善于用笔写作的人,所作的文章就像用语言表达得完全一致;善于用口说话的人,其言语本身就是一篇精彩的文章。古人说:绘画是无言的诗句,诗句是有言的画。我则主张绘画要像有言的诗句,诗句要像无言的画,这样才真正达到了各自的完美境界。

一五九

舞蝶游蜂,忙中之闲,闲中之忙;落花飞絮,景中之情,情中之景。

【译文】

飞舞的蝴蝶,采蜜的蜜蜂,可以说是忙碌之中的悠闲,悠闲中的忙碌;飘落的花朵,纷飞的柳絮,可以说是自然景色中最带感情的部分,也是足以寄托感情的自然景色。

一六○

五夜鸡鸣,唤起窗前明月;一觉睡醒,看破梦里当年。

【译文】

五更的鸡叫,唤起了窗前的一轮明月;一觉醒来,看破如梦如烟的往事。

一六一

想到非非想,茫然天际白云;明至无无明,浑矣台中明月。

【译文】

思维到了离奇玄想的境地,就如天边白云悠悠,茫然无极;觉悟到了内心澄明,真知灼见的境界,就如镜中明月,浑然一片。

一六二

避暑深林,南风逗树,脱帽露顶,沉李浮瓜,火宅炎宫,莲花忽迸,较之陶潜卧北窗下,自称羲皇上人,此乐过半矣。

【译文】

在深山幽林之中避暑消夏,只见南风吹拂,撩逗着树枝,脱掉帽子,露出头顶,山间溪流中漂着甜瓜,甘洌的泉水中浸着李子。在这烈日酷暑之中的烦恼俗界,突然见莲台显现,心中顿时清凉,比起陶渊明卧北窗之下纳凉,其乐更有过之而不及。

一六三

霜飞空而漫雾,雁照月而猜弦。

【译文】

寒霜自空中而降,犹如漫天的大雾,大雁在月光照耀下飞翔,使人疑为飘在空中的弓弦。

一六四

既景华而凋彩,亦密照而疏明;若春隰之扬花,似秋汉之含星。景澄则岩岫开镜,风生则芳树流芬。

【译文】

不仅景华而雕彩,而且密照而疏明,就像春天低湿之地飞扬的花朵,又像秋日里天空的星星;景色澄明,山洞也像打开的镜子透过光亮,微风吹来,树木也散发出芬芳之气。

一六五

类君子之有道,入暗室而不欺;同至人之无迹,怀明义以应时。一翻一覆兮如掌,一死一生兮若轮。

【译文】

像正人君子那样讲究道义,虽处在没人看见的暗室,也不作见不得人的事;像道德修行达到最高境界的人那样来去无踪,心怀光明大义以等待政治清明时一展宏图。一翻一覆就像翻转手掌一样,一死一生也如车轮旋转。

卷五集素

袁石公云:“长安风雪夜,古庙冷铺中,乞儿丐僧,齁齁如雷吼。而白髭老贵人拥锦下帷,求一合眼不得。”呜呼!松间明月,槛外青山,未尝拒人,而人人自拒者何哉?集素第五。

【译文】

袁宏道曾说过:“在古都长安的风雪之夜,一心无牵挂的乞丐儿和游方僧,躺在破旧不堪的古庙之中,或清冷的店铺檐下,仍然能鼾声如雷吼,睡梦香甜;可是那些须发全都雪白了的老贵族却心事重重,拥着锦绣被子打坐床上,想合一会眼休息一下也不可得。”唉!松间明月高照,门外青山悠悠,并未拒绝让人去享受,可是,人却自己把自己排除于自然风光、悠闲生活之外,这又是为什么呢?于是编纂了第五卷“素”。

田园有真乐,不潇洒终为忙人;诵读有真趣,不玩味终为鄙夫;山水有真赏,不领会终为漫游;吟咏有真得,不解脱终为套语。

【译文】

田园生活有真正的乐趣,但若不潇洒悠闲,终究是忙碌的凡夫;读书是真正的雅趣和享受,但若不仔细品味,终究是粗俗之人;山情水趣中有真正值得观赏的景致,但若不能神与物游、心与物化,终为漫游无趣;吟诗作赋,要有真正的心得,但若不能摆脱凡心,得到自在,终究不免落入俗套。

居处寄吾生,但得其地,不在高广;衣服被吾体,但顺其时,不在纨绮;饮食充吾腹,但适其可,不在膏粱;燕乐修吾好,但致其诚,不在浮靡。

【译文】

住室是我平生所寄居之处,只求得其地,不求其为高楼广厦;衣服是用来遮身蔽体的,只要顺从时令变更,不求其华丽高贵;饮食是为了充腹疗饥,只要适可而已,不求膏粱美味;宴饮宾客是为了修好亲朋,只要相互表达了诚意,而不在浮华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