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女儿一双磨砂皮鞋晒在门口,不知被哪个缺德的人用刀片划了一个长长的口子,那是我们花了两百多元买的新鞋,上脚没几天就不能再穿,女儿难过得哭起来。我把鞋子拿到小区门口的皮鞋手工店,小学徒看了一眼说:没办法,除非换皮换帮。老师傅接过来看了看,说:你要是放心的话,我就在皮鞋上再多划几道口子,两只鞋子上都划上。我不解地问:为什么?老师傅说:这样看起来显得对称,是刻意而为,会显得别具一格,又不影响穿着。我还是不太理解,反正死马当做活马医吧,我把鞋丢下走了。第三天下班我顺便去取鞋,一眼就发现那双鞋,鞋子上果然又划了五六道伤痕,用铁锈红色的软皮补好,四周用的是粗针大线的细麻绳,针脚故意歪歪扭扭,显得质朴粗犷,与磨砂皮的风格一致,一双鞋看上去比先前更独特也更有趣,不仅有实用价值,而且更具审美品位,我连声夸道:师傅手艺真棒。
在流水线上打工的妻妹有一天拿出一件衬衫给我们看,那是一件白衬衫,因为不小心被钉子勾住,后背上撕出老大一个口子,她惋惜地说:一百多块买了件衬衫,才穿了三天就不能再穿。老婆接过来左看右看,说:我拿回家帮你补补看。结果三天后,再一次看到那件衬衫时,我惊呆了:所有不规则的裂痕和口子全被小心地用细细的白丝线手工缝合,那些被白丝线缝合的裂痕呈树枝状,看上去就像北方冬天树枝上的冰花或雾凇一样,美极了。为了强调这种效果,老婆特地还在树枝下用花棉布头拼贴了一个胖乎乎的小雪人和森林木屋。一件原来撕毁不能穿的衬衫,现在变得比原先那件更完美更独特。我赞叹道:太漂亮了,就像艺术品一样。老婆说:都是那个做皮鞋的老师傅给我的启发。补丁,原本是一种遗憾,却可以通过巧手匠心,让它呈现出一种完美。
老婆的话也给了我更大的启发:世界上万事万物不可能总是十全十美,这也不符合规律。补丁作为一种缺憾是免不了的,包括人的生命,生命也是这样——伤害、残疾、病痛等。伤口既已存在就无法回避,你不能指望展览伤口博人同情,那没有任何实质意义。你能做的和你该做的,就是用补丁缝合伤口,并且还要努力在“伤口”上开出最美丽的花朵,生命之所有意义就显现在这里——像被处以宫刑的司马迁,像双目失明的博尔赫斯,像耳聋的贝多芬,像瘫痪了坐在轮椅上的史铁生,他们的所作所为,就是为残缺的不完美的生命打了一个最完美的“补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