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为她准备的好躯壳
7348500000030

第30章

王克飞回头,看到了站在门边的黄君梅。她裹了一件宽大的浴袍,卷发还是湿漉漉的。或许因为刚洗完澡,她的面颊潮红,棕色的眼珠发亮,盯着王克飞。

“你画的?”王克飞问。

“是啊。”黄君梅看着自己的画说道,“她们生活在二十年代的法国。”

“这是真实的人?”王克飞好奇地问,他曾以为这种双头人只是马戏团里骗人的把戏。

“嗯。她们共用一个身体,但长着两个脑袋,性格又截然相反。”黄君梅踱到王克飞的身边,说道。

“我在想啊,如果她们不喜欢对方,会怎么样呢?每天不停争吵,可又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绝交。她们每天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得不脸贴着脸,这有多痛苦?她们巴不得对方去死,因为如果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就可以成为完整的、完好的人。可怎么做才能杀死对方,而不弄死自己呢?”黄君梅的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怎么做?”王克飞转向黄君梅。

“可惜那一期杂志缺了一页,我也不知道结局是什么。”她的瞳孔在这个夜晚放大,颜色变得极淡,像猫眼一样透着一丝兴奋。

王克飞沉吟了一下,问道:“对了,关于那副耳环,我能问下福根上次给珠宝行开了什么价吗?”

“这恐怕不便多讲。”

“噢,抱歉,我不应该多问。但是……”王克飞不紧不慢地说道,“我那天找了位权威的珠宝专家。经他初步鉴定,这对耳环是清朝乾隆年间的一件珍宝,价值不菲。”

“是吗?那看来是我们有眼不识珠了。”黄君梅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惋惜。

这时,黄君梅走到王克飞跟前,仰起天真的脸庞,小声说道:“您一定猜到了,那天晚上,其实并没有抢劫案吧?”

那天晚上?王克飞立刻想起了他们在黑巷子里接吻的晚上。黄君梅给他打电话,声称自己被人抢走了钱包,叫他去老船长酒吧接她。其实,王克飞早就怀疑并没有什么抢劫案。只是,她为什么现在突然提起这事呢?她为什么要承认?

“那天我觉察到你的情绪不对……”王克飞迟疑了一下,问道,“可是,你那晚究竟遇到了什么?”

黄君梅裹了裹浴袍,踱步到了窗边,自言自语道:“您有这样的感觉吗?人的意识有时候总是比直觉慢半拍的。比如说,有些小细节并不会被你的意识觉察到,却与你经验培养的直觉冲突了,所以有着说不出的别扭。只有等到意识也察觉到的时候,你才恍然大悟之前为什么会觉得别扭。”

王克飞仔细琢磨着这句话。也许。比如说,人们总是沉迷于一些人和物,当意识觉察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难以自拔。意识比直觉,也比情感慢半拍。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吗?”黄君梅面对着夜色中的花园,说道,“第一次在海默那里见到那封恐吓信时,我就觉得哪儿不太对劲,有一个地方不合理。当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直到某一天我自己写信时,才突然明白过来。”

“噢?是什么?”王克飞很好奇,虽然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重要的。

黄君梅轻轻叹了口气,颓唐地说了一句:“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王克飞还想追问下去。他的心里有太多的疑问,或许只有她能回答。但黄君梅却下了温柔的逐客令:“王探长,明天是大日子,我要回房休息啦。”

她走到门边,回头望了一眼,又说道:“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晚安。”

“晚安。”王克飞迷茫地回应了一句。

平时负责接待来访者和送客的佣人一直不见踪影。

王克飞快走出黄家大门时,见到一个小伙计已经推开了铸铁门,正往大花园里张望。

他见到王克飞迎面走来,立刻上前说道:“敲了半天门,终于有人出来了啊。”说着,他递上一个信封,“先生,您在这里签下字吧。”

“这是什么?”王克飞问。

“我是太古轮船公司的,来给黄小姐送船票的。”

王克飞接过信封,打开,取出船票一看,竟是后天大清早的“牡丹花”号。

目的地:香港。乘船人:黄君梅。

王克飞怔了一怔。明天晚上才是选美决赛,难道一结束黄君梅就要离开上海?刚才她为什么只字未提后天要走的事?难道刚才的互道“晚安”便算正式的告别了吗?

她这么晚了还没睡,应该正在等自己的船票吧。

他的内心有说不出的失落。

“对不起,你亲自给她吧!”

又是一个不眠夜。

王克飞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却没有丝毫的倦意:陈海默、黄君梅、熊正林、周福根、凤冠、耳环、选美、封浜村、汽车……他在脑海中把这些人和事联系起来,在它们中间画上了密密麻麻的连线。它们互相交织,组成了一个谜团。

王克飞感觉自己在这个谜团面前是多么弱小啊,仿佛这些线条都在嘲笑自己的无能。他翻身爬了起来,拿出笔和纸。

窗外月光清冷,夜风徐徐地吹进来,带来了一点湿气和潮热。

王克飞在纸上写下了黄君梅的名字。

熊正林是黄君梅的……王克飞迟疑了一下,在两个人的名字旁边写下了“情人”。陈海默是黄君梅的朋友、周福根被黄君梅介绍进珠宝店工作、黄太太是黄君梅的后妈……

所有人的关系都集中在了黄君梅的身上。周福根是个文盲,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怎么可能给陈海默写这样一封勒索信?他必须依靠别人。他刚出狱不久,谁才是他可以信赖的人?

想到这里,王克飞不敢继续想下去。他躺下来,翻了个身,房间里依然燥热,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他的枕头上似乎还留着她的头发里的茉莉香气。

既然没有什么抢劫案,她那天晚上为什么要把我叫去酒吧?

他努力回忆那一晚:她的一笑一颦,她说的每句话、每个动作,她讲的故事和眼泪,试图找出蛛丝马迹,证明她喜欢自己,或者……只是利用自己。

那一晚,他们回到他的家中,她走在前面,脚步轻快。他们进门后倒在床上,她搂住他的脖子,发出傻笑声,眼中却闪着泪花。

她的头发散落在他的枕头上。他俯下身,温柔怜惜地亲吻她。可顷刻间,她翻身跨坐上了他结实的腹部。趁他不注意,从床头拿起他那副冰冷的手铐,把他的双手铐在床栏杆上。

他有一些紧张,却因此更觉刺激。她用手引导他滑入自己的体内,一声不响,扭动着腰肢。她那上翘的乳房和背部的线条都印在了月光映照的白墙上……

她一半如天使,一半如魔鬼。

一切不言而喻。是她杀了陈海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