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凉，转眼，日子已经到了岁末。
冬日的梧桐树裸露着它扭曲蜿蜒的树干，一整行的排下去，成了一副凋零落败的图画。
梦汐低着头，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头上戴着一顶酒红色的呢绒帽，戴着羊毛手套的小手蜷缩在他宽大的手掌内，此时的温暖令两人都小心翼翼。
就在刚才，他又带着她去商场购物，说是天冷了，给她买了好几双厚实的袜子，当然，还有一些毛绒绒的拖鞋。
两人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梦汐看到路边有人搭了个小摊卖金鱼。梦汐停下步子，痴痴看着那些色彩金黄的小鱼儿在水里欢快的游。
“怎么了？想要？”
见梦汐不走，慕楚昊偏头看她。
梦汐的目光依旧落在金鱼上，她看着一条条无忧无虑的小鱼儿，羡慕的说，“如果我能像它们该多好。”
“它们有什么好？”
慕楚昊不懂，淡淡的笑。
终于，梦汐抬眼看他，不过她却是抿紧嘴唇，浅笑不语。
之后他们继续往前走，可都走了好几步远，梦汐回头，又再看了鱼摊一眼，她的手，突然拉用力拉住他，“买一只吧，我想要一只金鱼。”
这是梦汐和他在一起后，第一次开口索要。
墨黑的瞳孔欣喜的一亮，慕楚昊凝着梦汐，眸内有深深的情意流转，“咱们买两只吧，正好成对！”
梦汐却是摇头，“不，我只要一只，一只就够了，就买一只给我，好不好？”
虽然他不懂梦汐为何坚持只要一只，不过她开口了，他自然就会买给她，而且是乐意的买。
他一起还买了一个鱼缸，回家后，梦汐将金鱼倒出来，抱着鱼缸走去阳台，坐在那张躺椅上，久久不肯转眼。
实在不懂她为何对这只金鱼如此感兴趣，不过看到梦汐脸上那久违的笑，虽然所有疑惑都堆积在心口，不过慕楚昊也很开心。
新年的钟声渐渐临近，今天就是大年三十。稍早的时候，黄姨说是要回老家探亲，向梦汐告了假，过完大年再回来。梦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窗外偶尔会传来鞭炮的声音，透着那扇窄窄的窗户望出去，梦汐只能看到一小片灰蒙蒙的天。
只有她一个人的屋子，空荡得更是心里发慌。
黄姨回家了，他又得陪家人共渡新年，而自己呢？她一个人的大年如何辞旧迎新？
自从手机被他换过之后，除了与他的电话往来，那部手机再也没有拔过其它人的号。就连刘姐他们梦汐也没再联系，她打算着，等她重获自由那天，等她补回之前那个号后，到时再和从前的朋友畅快的聚在一起。
只是今天，梦汐觉得必须跟沈乔彬发条讯息，哪怕就简单一句匿名的问候也好。
梦汐拿起手机，想了想，葱白的指尖快速落下。
怕他知道发去信息的就是自己，梦汐干脆直接输入“新年快乐”，这么大众化的一句关心，又是陌生号码，应该不会暴露才是。
输入完毕，梦汐没有迟疑的按下发送。信息传送出去很久，可却没有回音，尽管如此，梦汐还是开心，更是松了口气。他不回复，那就是还不知道发去信息的人就是自己。
够了，只要他能接到她的祝福，对她来说，一切就够了。
自从做他情.妇之后，梦汐便没再与沈乔彬联系，而在换手机之前，他亦是没有打来电话。梦汐知道他在疗伤，这是一段痛苦又漫长，却又必须挺过去的难熬时光，他不打电话给自己，说明他正在努力接受彼此的新关系，他控制着想她的欲望，这对梦汐来说，是她乐意看到的。而且从另一方面，梦汐也不希望他再给自己打来电话，因为如今她可耻的身份，她不知道该怎么和沈乔彬说，更不知道拿什么脸去见他。
就这样吧，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等她彻底摆脱那男人后，或许她会有勇气再出现在沈乔彬面前。
慢慢的，窗外的天空完全黑尽，越来越多的炮竹声连绵着，远远近近的传来。梦汐走去阳台，她去到角落里，蹲下，看着鱼缸里欢快游着的鱼儿，喃喃自语，“小鱼儿，今晚就我们两一起迎接新年吧，我很高兴新年有你陪我渡过，你呢？”
梦汐绝美的面庞上旋开一朵烂漫的笑，她将指尖伸进水里，追逐鱼儿游动的尾巴。
“嘭”的一声响
梦汐回头，只见不远处的天空火树银花，五彩斑斓。
烟花一簇簇在天空绽放，耀进梦汐的眼中，那么的好看，像流星一样将墨黑的天幕照得璀璨夺目。
梦汐趴在栏杆上，双手托腮，烟花照亮了梦汐的脸，一张玲珑漂亮，却染着寂寞忧伤的脸。
梦汐正痴痴看着，突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不用想，梦汐知道是他。可此时的她不想接他电话，而且，他也应该正与家人暖酒热茶，谈笑风生，这个时候的电话，不合时宜。
铃声不断的响，梦汐却不理会，她依旧趴在阳台上，目光悠远，凝视远处那片燃得火红的夜空。
铃声在反复响了好几次之后，终于停止。就在梦汐松口气的时候，手机提示来了一条短信。
梦汐无奈的叹口气，转身往室内走。她拿起手机一看，清眸腾地一紧，梦汐赶紧打开讯息：梦汐，是你吗？
不知为何，这短短的五个字竟令梦汐有想哭的冲动。原来被人在乎，被人惦记的感觉，心酸得令她想哭。
在这样一个万家团聚的日子里，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炮竹声，梦汐的泪，终究还是流了下来。
她觉得好孤单，觉得自己在这世上，是被多余的存在着！
盈盈的泪水滴到屏幕上，梦汐指尖哆嗦着，回复过去。
乔彬哥，新的一年，你一定要快快乐乐！
刚发出去没过半分钟，电话再度响了起来。梦汐看着屏幕上那串跳跃的数字，忍住剧烈的心跳，终究还是接了起来，只是她还没开口，那头的人便就急不可待的抢先说话，“梦汐你在哪里？我打了你好多次电话，可怎么提示是空号呢？我现在人在B市，出来吧，我要见你。”
“你……你在B市？”
梦汐紧紧抓住手机，口气满是震惊。
“不然呢？你以为我会在哪儿？我本来想给你惊喜，所以下了飞机直接去你之前住的地方，可他们说你把房子卖掉了，我又给你打电话，可总也打不通。梦汐，你究竟怎么了？在你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哎呀，先别说这些，快出来，我现在就想见你。”
沈乔彬应该是很着急了，梦汐从没听他用如此急切的口吻说过话，而且，话语间还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梦汐犹豫了片刻，从内心来讲，她非常想去见沈乔彬，可又怕自己和那男人关系被他追问出来。左思右想之后，梦汐终于一咬牙，“好，我现在就来。”
与他约好地点，梦汐跑回屋内戴上帽子，再穿好外套，小跑着赶去。
梦汐气喘吁吁的跑到小区门口，可正是农历的最后一天，出租车并不太多，偶尔有几辆经过也都载着客人。梦汐着急，她望着路的方向，来回踱步。
约莫等了十几分钟后，梦汐的手机再度响了起来，以为是沈乔彬等急了，所以梦汐急忙找出手机一看，可在看见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时，慌乱之下她竟按下“挂断”键。
惨了！
梦汐暗自叫苦，想着自己这样一挂线，肯定又会惹那男人生气。尤其还是在她与沈乔彬见面的日子里，梦汐可不想惹出什么事来。所以她咬着嘴角，正打算回拔过去，突然一辆出租停在右侧几步之外。
梦汐抬眼看，眸色一喜。她冲去这辆刚下完乘客的出租车前，钻进车厢，“呯”的一声关上车门，“师傅，百利广场，谢谢。”
脚下的油门慢慢松开，看着灯光下那抹钻进车内的熟悉身影，慕楚昊不禁蹙紧了眉头。
这么晚了，她一个人会去哪里？而且还挂他电话。
盯着不远处那个红色的车身，慕楚昊凝眸想了想，再轻轻踩下油门，不远不近的跟着。
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路上的车并不太多，出租车载着梦汐很快到了目的地。
梦汐下车后，一眼就看见徘徊在路口抬眼来回张望的沈乔彬。
梦汐深深吸了口凉气，她笑着，双手拱在嘴前，冲远处的人大声喊，“乔、彬、哥……”
广场上到处都是欢聚在一起放鞭炮的人，大人，小孩，年青情侣，欢声笑语起伏不断，礼花鞭炮响彻云霄。纵是如此，沈乔彬还是听到了，他听到那记令他魂牵梦萦的声音。
他循声望，梦汐就在对面的马路上，头上一顶可爱的球球针织帽，脖上几圈厚实的围巾，大红色的长外套将她的骨架衬托得格外娇小玲珑。天地之间有细细绒绒的雪花飘落下来，莹莹灯光罩在梦汐身上，透过灯光与雪花氤氲起来的雾气，梦汐宛如一尊精美的瓷娃娃般，在路的对头，笑着看他。
“梦汐……”沈乔彬亦是笑着，墨璃一样的眸子里也有灯光耀进去，依晰有星星点点的浮光掠过。
“梦汐！”他扯开嗓子，冲对面梦汐大声的唤。
嘈杂的世界里从他那头传来的这声呼喊，真切动听，一下子撩拨了梦汐的心弦，不自觉的，梦汐湿了眼眶。泪眼蒙蒙中，她看到沈乔彬跑过来，记忆里的容颜憔悴了不少，却是依旧清俊迷人。
“梦汐！”跑到梦汐跟前，他突然伸出手，牢牢的将梦汐搂进怀里。他的力道很大很大，好似要将怀里的人给揉进身体里去。
梦汐有片刻失神，被他捂在怀里，梦汐感觉呼吸困难，不过，被拥抱的感觉，真好！好到她想一辈子就沉溺在这紧致的温暖中。
梦汐也伸出手，抱住沈乔彬结实的后背，“乔彬哥，你还好吗？”
被他藏在怀抱里，梦汐小声的问。
“不好，我一点也不好，我想你，很想很想，但我不敢给你打电话，更不敢来找你，我怕一听到你的声音就不想挂断，怕一见到你就再也不想离开。”
梦汐的心尖微微麻了一下，说不出的苦涩席卷了她。梦汐的小手向下，紧紧圈在他腰上，“那你今天为什么还来？你应该在新加坡，陪你家人过新年的。”
“不要，我要和你一起。”
他松开怀抱，看着梦汐，温柔的笑着，动手整理梦汐头上那顶歪斜的帽子。
“如果我和他们一起，那你又该怎么办呢？来之前我妹不要我走，说是今年无论如何我都得留在新加坡陪他们过。可我不想，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特别最近几天，我的脑子总是胡思乱想，我想着街上那些乱丢鞭炮的调皮小孩有没有吓到你，我想着你会买些什么年货准备过年，我想着没有我你一个人怎么过，我想着你会不会一个人吃着爆米花傻傻的看新年晚会，我想着你会不会看着看着就在沙发上睡着，我想着你会不会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看烟火，我想着你是不是又抱着自己缩在角落里哭，想着这些，我就觉得心好痛，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我不可以丢下！”
除了自己，如今这世上，还有谁可以来陪梦汐呢？没有了，除了自己是完全属于梦汐之外，其它的人，都不是梦汐的。他的梦汐，应该有她专属的幸福，应该有她专属的人。
听着他的话，梦汐的心里腾起一股暖流，“乔彬哥……”
够了，真的够了，如果下一刻她就会死去，她觉得她的人生满足了。
坐在车里，透过挡风玻璃，慕楚昊眸光萧瑟，心情复杂。他看着远处灯光下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竟觉得这画面是如此的温馨美好。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应该是冲过去，狠狠揍沈乔彬一顿，再拉着梦汐转身就走的。或者就是走去沈乔彬面前，笑着挑衅，将梦汐是自己情妇的事趾高气扬的告诉他。
只是，他迈不开腿，他觉得这刻的自己是这么没用，他居然没力气下车。他在害怕，怕梦汐伤心，怕梦汐难过，怕梦汐脸上那好不容易才绽放的笑容，又因此他的出现而瞬间枯萎。
舍不得将梦汐孤伶伶的留在那个宽敞的屋子里，所以他放下一切过来。为了她，他可以在年夜里和父母吵架，为了她，他可以不顾吕惜柔哭得有多么可怜委屈，为了她，他可以一切都不管，就想来陪她，只想陪她一个人。只是现在看来，梦汐不会觉得孤独了。
大过年的，慕楚昊心情沉重，他移开目光，转过头，视线落在后座。那里放了很多鞭炮和烟花，是他买来要和梦汐一起点燃的。他想和梦汐一起数着钟声迎接新年的到来，想大手拉着梦汐的小手与她一起点燃烟花。想梦汐捂着耳朵钻进他怀里眯起眼睛看地上噼哩叭啦跳跃的鞭炮。
只是如今，一切于他来讲都不可能了。
梦汐与沈乔彬往广场走，保时捷停的位置刚好可以看见他们蹲下身子，从地上那个大大的红色袋子里拿出鞭炮和烟花。
沈乔彬点燃一根专门用于点火的香，递到梦汐手上，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慢慢蹲下去，往地上摆好的那盒礼花点火。
零碎的星火闪过之后，一颗颗火花腾到空中，绽开，迸裂，像朵朵绚目的花朵开在浩大的天幕里。
慕楚昊看见梦汐久违的笑颜，那么的漂亮，纯真美丽，比天空璀璨的烟火还更耀眼。
他下车，身子靠着车身，雪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大朵大朵的干净雪花，在刺骨的寒风中，沙沙下落。他摸出烟，衔在嘴上，不知是冷还是什么关系，他的双手微微颤抖，他按下打火机，可试了几次都按不燃。气恼，他烦躁的将烟抽下来，攥进手心揉成一团。
不远处的鞭炮脆生生的响，他又抬起眼，看到梦汐捂着耳朵直往沈乔彬的怀里钻。
他们应该是极快乐的吧！虽然听不到梦汐在他怀里说着什么，可从梦汐那欢快的神情和花儿一样娇美的笑靥上，慕楚昊知道，这一刻的梦汐很开心。
慕楚昊摸出手机，滑动到讯息页面，录入，发送！
为了让她第一时间听到他的来电，梦汐的手机被他调到最大的音量加振动，所以在手机响过一声之后，梦汐便知道来讯息了。
梦汐看着往前去点烟花的沈乔彬，她摸出手机点开短信：
新年快乐！
一朵绒绒的雪花借着幽亮的屏幕落上去，融化，模糊成一小团水迹。
梦汐掀起睫毛，偷偷看了一眼沈乔彬的背影，指尖快速回复：
你也一样。
这一晚，梦汐想尽情的快乐，尽情的笑，没有束缚，没有恐惧，没有契约，所以在她回完短信之后，轻轻的，她按下关机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