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汐坐在手术室外,脸色如纸一样的白。
今晚一连串的状况吓得她此时连呼吸都在颤栗,医院内的空调开着,虽是适宜的26度,却冷得她身体一层一层的撩开冷意。
好起来,楚昊哥, 求求你一定要好起来!
梦汐担心,不由地双手合十交握,默默祈求老天保佑。
来的路上,秦飞只叫梦汐放心,说会收拾那几个人,却没说如何收拾。梦汐也不想问下去,此时她的整个心绪全放在手术室里的人身上。
手术室外的尽头有几个小护士聚在一起,眼神直溜溜瞅着梦汐,窃窃私语。
梦汐虽没抬起眼睛正对她们,不过眸光却是瞟着过去,她知道,那群护士在看“曼娅”!
笃笃笃,有凌乱又匆促的脚步声传来。
梦汐这才抬起脸,果然看到满脸担忧的姐姐,还有慕先生和慕太太。
梦汐站起身,怯生生看着他们。
“怎么回事?楚昊怎么会在手术室里抢救?”
吕惜柔快一步的跑过来,她揪着秦飞的衣衫,急切的摇晃他身体。
而后面来的慕先生看到梦汐,神情一愣,“你怎么也在这?”
听到慕先生的话,另外两个泪眼蒙蒙的女人这才将目光落了过来。刹那间,吕惜柔眼色一凌,她松开秦飞,眼看就要向梦汐冲去,秦飞快一步移过去,如阵旋风撩过,挡在梦汐身前,他看着后面来的三人,拧起眉头说,“请大家先冷静下来,楚昊正在里面抢救,有什么话等他醒来再说。”
“是她对不对……?”慕太太举起葱白的指尖,笔直对准梦汐,“一定是你这只狐狸精缠着我家楚昊,所以才害他到医院里来!”
“阿姨,楚昊是因为和别人打斗才送进医院来,和她……”
“住口!”
秦飞话到一半,慕太太便厉声打断了他,她眸光凶狠,射向梦汐的时候好像要将她撕裂了才甘心。慕太太红唇齿白开口,将梦汐那些不堪的过去悉数挖出来显人眼前,“这狐狸精天生就是遭罪的命!出身下贱不说,从小到大就像鬼缠身一样,厄运不断。我们慕家是不想沾染那些晦气,所以才会早早的把她赶出门,可这不要脸的狐狸精天天缠着我儿子,现在好了,给我儿子招来这么大的血光之灾,你说说,你究竟还想怎么害我儿子?是不是想把他克死才甘心!!”
梦汐死死咬住嘴唇,从前她就知道慕太太那张嘴恶毒无比。这么多年过去,她本不用再忍气吞声,可想着慕楚昊的确是因为她此时才会生死不明,所以梦汐忍住那些自责的泪水和难听的话,静默不语。
觉得这一家子的话实在有够过分,连局外人的秦飞都听不下去,他欲开口劝说,慕太太又抢先着变本加厉的开口,“你这个扫把星,当年克死你妈,如今来克我儿子,你自己怎么不找辆车撞上去?”
“哼,贱人生出的女儿,贱货!”
她要怎么说自己都行,梦汐全都可以忍下来,可慕太太侮辱她母亲,梦汐就绝不允许!
她倏地抬起头,从秦飞的身后站出来,水气腾腾的大眼睛深深锁住慕太太挑衅的目光,“请你不要侮辱我妈!在我看来,我妈不知道比你高贵多少倍!至少她嘴里不会说出像这样只有泼妇才会说出的话!”
“你……”慕太太瞳孔一缩,显然没料到向来逆来顺受的梦汐会还嘴。她的手心,不由得收紧,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
“我偏要说!”
见婆婆吃了瘪,吕惜柔跳出来,她恶狠狠瞪着梦汐,声音尖厉,“难道不是吗?你妈就是贱!不管是生你的那个妈,还是养你的妈,两个女人都一样贱!动不动就脱光衣服跳到男人床上,不然怎么会有你?要说下流恶心无耻,你两个妈都受之无愧!”
秦飞一个大男人,本来就厌烦女人之间的争吵,而且这两个女人还拿最戳人心窝的话题来说,他皱起眉,音量提高,“楚昊正在抢救,你们能不能先别吵!”
而久不说话的慕先生,也在这时怒起脸来,“都到了这地方还吵!吵,吵有什么用?吵了楚昊就能马上出来?”
被两个男人厉色呵斥,吕惜柔与慕太太对视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哼了一声,瞪大眸子忿忿盯着梦汐。
梦汐也愤怒之极,她沉沉的吸了口气,对秦飞说,“我想我还是先离开,如果有消息,请你马上通知我。”
虽然知道慕楚昊醒来最想看到的人是她,可秦飞也清楚此时慕家的三个人没有空出位置让梦汐留下来。所以他点了点头,沉吟着说,“好,有什么情况我立刻给你电话。”
梦汐淡淡抿起嘴角,朝他感激点头,这才转身离开。
前方有不少护士聚了过来,她们眼光异样的看着梦汐。梦汐低下头,步子加快。
回去的时候已经凌晨3点多,她的行李箱依然躺在楼下的台阶上。梦汐拿起来,欲拖着往前走的时候手机却在这时响起。
想着是不是慕楚昊出了手术室,梦汐赶紧接起来,看到果然是陌生电话号,想着是秦飞,她开口就问,“是不是楚昊哥出来了?”
电话那头有半秒停顿,梦汐以为是慕楚昊的伤势严重,那头的人不好对她说。梦汐急了,捏着手机的掌心收得紧紧,“秦先生,你快说呀!”
“梦汐……”
可是,在梦汐焦急的这会儿,电话那头却传来一道似曾相识的女声。梦汐辨识了会儿,顿时沉默下来。
“梦汐,是妈。你……你能不能尽快来一下?”
其实早就猜出是她,可梦汐不太愿意和她说话,如果可以,她真想与这位“母亲”断了联系。她的人生二十七岁来,只有张慧才是她母亲,今后,也一样。但电话里的曾意莲声音瓮声瓮气,隐约还有抽泣声,梦汐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才柔着声音问,“为什么要我过去呢?是出什么事了吗?”
而听梦汐如此一问,那头的曾意莲终于失声,“乔彬那孩子,他……他……呜……梦汐,你快过来吧,先过来再说,我不能没有这个儿子。”
听到是沈乔彬出了事,梦汐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一击,热辣辣的疼开。
“你先别哭,乔彬哥出什么事了?快告诉我呀!”
听着电话里曾意莲那高高低低的哭泣声,梦汐心急如焚,可曾意莲不肯多说,只叫她尽快过去。
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梦汐更是慌做一团,她连连应答,说是搭最快的航班过去。
收线后,梦汐也没回家,走出小区拦了一辆出租,直接去了机场。
飞机降落到新加坡时,已经是翌日傍晚。
梦汐在B市机场的时候秦飞就给她打来电话,说慕楚昊已经顺利推出手术室,不过目前人正昏迷,估计要一天左右才能醒来,还问她什么时候去探望。梦汐很抱歉,那个时候她正要登上飞往新加坡的航班,电话里她也给秦飞简单说了一下沈乔彬出事了,她得先去新加坡。请秦飞代她先替慕楚昊说明一下情况。两个都是自己的好友,秦飞也头大,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在电话里匆匆说了一句“你最好给楚昊打个电话”,之后便挂了线。
其实此刻,梦汐的心也乱糟糟的,她两边都放不下,却分身乏术。想着姐姐会照顾他,而这边的沈乔彬她还不清楚是什么情况,所以梦汐才会决定先来新加坡。
机场出口,梦汐一眼就看见前来接机的曾意莲和沈遥冰。
对她们,梦汐实不在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和心情去面对,只得冲她们礼貌的点头。
坐在车上,曾意莲这才说,梦汐身份揭开的那天,沈乔彬就伤心不已,后来梦汐又无声无息的飞走,他更是承受不了,整夜整日用烟酒来麻痹自己,说狠一些,用“自残”来形容也不为过。
曾意莲担心他,与女婿一起将他送回新加坡。本以为离开伤心的地方他会好受些,却没想到他依旧烟不离身,酒不离口,日日混噩,夜夜宿醉,到后面更是将自己锁在房间内, 连饭都不吃一口,颓丧得如同废人。沈家人急得红了眼眶,索性将烟啊酒的,统统藏起来,却是挡不住沈乔彬外醉的脚步。就在沈家人愁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接到警察电话,说是酒吧老板将喝得呕血不止的沈乔彬送去了医院,叫他们赶紧过去。一家人这才匆匆往医院赶,从医生那里得到的诊断是沈乔彬的身体因为酗酒的关系,酒精已经损伤了食管和胃黏膜,以致此次大量胃血流的情况。若继续下去,会引起黏膜充血、肿胀和糜烂,导致食管炎、胃炎、溃疡病等。
梦汐静静听着,心里难过极了。她一个人到是远走高飞,却自私的忽略了身边的人,以她对沈乔彬的了解,只要愿意稍稍花些心思去想,今天这结局也是可以预料到的。只是,她故意选择不去思考,不去理会,放任自己流逐,以为洒脱的飞,世间所有的烦恼都会抛之脑后。她实在是太卑劣了!
耳边是曾意莲低低的啜泣声,还有沈遥冰的柔声劝慰。梦汐垂下眸子,她洁白修长的指尖无力的蜷缩着,对于那些只有她才能解开的结,力不从心。
来到病房前,曾意莲抹了抹眼角,她沉长的吸了口气,这才对梦汐说,“就你一个人进去吧,那孩子,现在除了你,谁也不想见。梦汐,你一定帮我好好劝劝他,妈求你了。”
身后的沈遥冰也是润着眼眶,她也抽着鼻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梦汐姐,我哥的身体真的不能再这样糟糕下去,他现在只肯听你的,也只有你才能劝得动他,求求你,你就当是救救我哥吧。”
“从小到大,我从没见他流过一滴眼泪,可是那天都已经凌晨了,我下楼喝水的时候,路过他房间,从那半掩的门缝里面瞧,我看见二哥坐在墙角里,哭得像个小孩。梦汐姐,求你在这多待段时间吧,只有你才可以说服我二哥,也只有你才可以救他,不然的话,二哥他会死的,他真的会死。”
梦汐点头,不停的点头。
她的眼睛胀得厉害,有灼热的热潮在眼眶内翻涌。她不敢再多看两个哭泣的女人,一转身,轻轻推开病房的门。
雪白的病房内,沈乔彬静静睡在床上,一只手背伸出来,插着针头。
见到面色腊黄的他,梦汐死死掩住嘴,就怕自己痛哭出声。她的泪,很重很重,没有破碎的落到地上。梦汐背脊抵在墙上,她抬头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久久站着不动。直到情绪不再那么激动,梦汐这才拭着面颊,努力撑起微笑,走去病床前。
或许是药物的关系,沈乔彬睡得很熟,梦汐甚至听到轻浅的呼吸声。
梦汐伸出指尖,在他脸庞如蝴蝶般轻轻一点,见床上的人没有醒来,她这才松了心,微烫的指尖在他消瘦的轮廓上浅浅描摹。
印象中,沈乔彬这张清美标致的容颜每次入眼都像发光的暖玉,直叫梦汐舒服到心坎里去。只是这一次,他沉睡着,腊黄的脸色,干裂的嘴唇,明显凹陷的脸颊,还有下颌处那泛青的粗短胡渣。
怎么会?那个对着她时总是满脸绽笑,眼神如水的男人怎么会变成此时这样落拓的模样?!
梦汐的心一阵一阵揪紧的痛,痛得不能自己!
慢慢的,梦汐握住沈乔彬的手,像每次她生病时沈乔彬用温暖的掌心捂着她一样,“乔彬哥,答应我,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会陪着你的,就像你以前一直陪着我一样,我们一起,一起闯过去。”
是的, 她会留下来,一周不行半个月,半个月不行一个月,总之她会等沈乔彬重新站起来,等他能够真正接受彼此的关系后,再去完成她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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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楚昊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睁开酸涩的眼皮,望着陌生的天花板,静了几秒,脑子里浮现那晚打斗的场景。
“梦汐?”
他一下子坐起身,动作太急,头上又是一阵巨痛袭来。
“楚昊……”
本来正在沙发里打瞌睡,听到声音,吕惜柔腾地从睡梦中醒来。她揉揉酸涩的眼皮,远远瞧着坐床上抱着脑袋轻微呻.吟的男人,赶紧跑上去。
头痛难忍,慕楚昊在吕惜柔的搀扶下,身子慢慢往病床上靠。缓了好半晌,直到那阵疼痛晕眩的感觉过去,他这才咬着牙,虚弱的问,“秦飞呢?还有梦汐,梦汐去哪儿了?”
听他醒来后两句话不离梦汐,吕惜柔妒忌的哼了一声,翘起嘴角,她不甘心的往床沿上一坐,不过手上却很小心的替他将掀起的被角掖好。
“梦汐,梦汐,你就知道梦汐!除了他,你那脑子还能不能想想别人??”
慕楚昊不想与她废话,这么多年了,从知道梦汐才是他爱的那个女孩开始,慕楚昊对眼前的女人,从之前的慢慢疏离,再到后来的无话可说。他又何尝不知道吕惜柔无辜?所以他多次耐着性子想说服她,可奈何吕惜柔就是另一个他,两个人都愿意抱着错误继续下去,都想用自己的决心和毅力,还有那令人讨厌鄙弃,死不放手的执著奋力挽回。
从这一点讲,两人相同的境遇,又令慕楚昊始终狠不下心用强制手段逼迫她离婚。这并不是迫于双方父母的压力,而仅仅是他内心那最后的一丝怜悯,对,就是怜悯,从吕惜柔身上,他看到自己的影子,怜悯而已。
慕楚昊皱了皱眉,他伸手去摸头上裹得严严实实的白色纱布,吕惜柔却是快一步的伸出手。
将他的手拉下来,吕惜柔心疼着,娇滴滴开口,“别乱动!你头上缝了十多针,医生好不容易才把那些碎玻璃清出来,你就好好躺着,在医院住个十天半月的,等医生做完检查,确定真的没有后遗症了我们再回去。”
“秦飞呢?把他叫来,我有事找他!”慕楚昊不能理解她的心情,也没有一个温柔的眼神或是柔软的话,只急切开口,想快一些见到人。
吕惜柔掀起长睫瞅他一眼,“放心,打你那伙人已经被他收拾了,就你和他那关系,他能不替你出气吗!”
“叫他来!”
慕楚昊突然厉着声音暗了脸色,黑眸涌上层层的冷硬。
吕惜柔在他凌厉的眸光下心尖一晃,接着,她瘪了嘴角,委屈的说,“你不就想知道她的消息吗?好,我告诉你,那个吕梦汐,那个被你用命救下来的女人,在你抢救的时候,飞去新加坡陪她的乔彬哥去了!”
“你骗我!我是为了救他才会伤得这么严重,她不会丢下我不管!”
尽管吕惜柔刚才的话像尖利的东西狠狠挑起他心脏最软最薄的地方,疼得他要命,可他不相信,他不相信梦汐会在他与死神搏斗的时候丢下他不管,而且还开开心心飞去新加坡与她那个“哥哥”相聚。
“不相信?”
吕惜柔站起来,红唇一挑,轻笑着说,“不信你可以问秦飞!在你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秦飞给她去了电话,可那女人当时人在机场,说是要去新加坡看沈乔彬。你不信可以问秦飞,问他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你问他那个你念念不忘,拼了命去救的女人是不是像我说得这样残忍狠心。你一定会问我怎么知道吧?是秦飞告诉我的,他告诉我梦汐去了新加坡,叫我好好照顾你!”
吕惜柔一边说,却也在一边笑。
她一字一字虽然快如落珠,但急速的语调掩不住她口吻里的苍凉。
她的心,被爱情伤得像是连自尊都一片一片被他的残忍割了下来。她可以不管他的冷眼,可以不顾他的绝情,可以不在乎所有人对她的耻笑和鄙夷,可她还是不想放手,一千一万个不想放手,她相信只要她的手心握得紧紧的,不留一丝缝隙,她要的爱情就不会溜出去。
她在轻笑,一直的轻笑,笑自己的傻,笑他的痴,嘴角那弯忧伤的涟漪,是对他们两人的瞧不起。
可慕楚昊不信,就算他的心正为此沉得如同掉入阴冷的地狱,他却是摇头着,“不会,你骗我,那天晚上看我受伤,梦汐明明哭得那么伤心,就算我晕过去,在黑暗里我还是可以听到她不停的在我耳边哭,不停的叫‘楚昊哥’,梦汐是那么在乎我,她怎么可能丢下我飞去找乔彬?!滚,你给我立刻滚出去,我不想见你,滚啊……”
话至后面,慕楚昊刚还笃定的口吻突然凌厉失控,他不顾手术后的虚弱,耗尽身体所有的余力冲吕惜柔吼。这还不够,他反手抓到背后的枕头,力道凶猛的朝吕惜柔丢。
“啊……”
慕楚昊突然疯狂的举止令吕惜柔吓得脸白如纸,她抚住惶惶乱跳的心口,连连退后数步。
此时的慕楚昊像草原上受了伤的野兽,尽管身体大弧度的动作令他嘴里溢出疼痛的闷哼,可他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愤怒,他剧烈的喘息,因为不甘,他心如刀绞,因为太爱太爱,所以现在的他,太恨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