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云霞说:吴正宇,不瞒你说,为梁莉莉和我吵架的事我去找过唐县长。他在我面前说你的漂亮话,把你说得好得很。他说你是个好干部,又年轻,又有能力,前途远大着呢!他将极力推荐你当远山县的县委书记。我听了就生疑窦,难道他不想当远山县的县委书记?我觉得他的话太虚伪了。因为你不让我去找唐县长,我就一直没对你说。
吴正宇说:现在他是县长,又是代理书记,说话是有份量的,我们不能马虎。成败有时就在他的一两句话之中。我想上门去拜访他,或请他到我们家来做客,加深一下感情。当然这种事也不好明说,加深一下感情总是要好些的,这在当下叫感情投入。至于市领导那边如何活动,我和王文斌商量一下再说。
关云霞不屑一顾地说:我看市里就不要去了。找领导乞讨官帽你不怕丢掉人格吗?让你升就升,不让你升乞讨怕也不成,我反对你去。要知道行贿和受贿一样都是犯罪。至于唐县长,他和你是竞争对手,没有必要上门求情说好话。请他们夫妻到家吃顿饭就可以了,感谢一下他对你工作上的支持和对你个人的帮助,入情入理。借机我和莉莉也好沟通一下思想。
吴正宇说:行,行,事不宜迟,就在这两天把他俩接过来,设家宴接待他们。
当晚,吴正宇和关云霞两个人一起敲开了唐县长的房门,他们两口子都在家里。吴正宇说明来意,唐县长喜出望外,满口答应了,并当即把时间定在次日晚上。他还高兴地说:你这个头开得好,正副县长应该加强联系,加深感情。加上我们是邻居,夫人又是同乡、同学,你先接,我下周接。唐县长这番话出乎吴正宇意料之外。
第二天晚上七点钟,吴正宇一个电话就把唐县长和梁莉莉邀过来了。那一次的不愉快都在这酒桌上得到了弥合。梁莉莉和关云霞在酒桌上你一杯我一杯,说着家常话,还真的说得挺投机的。吴正宇和唐县长喝得也热闹,他们用的是三钱小盅,一口一盅,喝十杯也只有三两酒。桌上吴正宇感谢唐县长在工作上的支持,希望他今后对自己在政治上多关心,思想上多帮助,工作上多支持。而唐县长则感谢吴正宇在工作上给予的积极配合。并一个劲地夸吴正宇人年轻,能力强,作风正,是个好苗子,前途无量。他还表示,他将极力推荐吴正宇担任远山的县委书记。吴正宇听后,恰到好处地把话茬接过来,把唐县长夸一顿,说:唐县长,你工作经验丰富,有勇有谋,又有威信,远山的县委书记非你莫属,我能和你在一起工作是莫大的荣幸。
两个人互相谦让着,互相恭维着,互相表白着,而他们又互相传递着一种秘不可宣的潜在的信息。最后宴席在皆大欢喜的气氛中散去。
远山县这边唐县长是主角,其他人没有必要接他们吃饭了,动作大了反而误事。下一步如何动作,吴正宇心里没底。关云霞坚决反对他去市里活动,叫他不知如何是好?他征求了一下王文斌的意见,王文斌当时也没有说明确的意见,让他准备两万元再说。并让他做东,首先接组织部一桌客,人员由他请。他再三强调,这些人中虽没有决定权,敲边鼓的作用还是有的,里边说不定就有考察组的成员。至于领导,王文斌说他接触的不是很多,不好说,让他自己把握。但强调一点的是,白书记要想办法接触一次。两万元,对于一般的副县长来说不算什么。而对于吴正宇这个家有重病号的清廉副县长来说,不是个小数字。吴正宇家中的积蓄仅有3万元,这3万元还得留着给岳父治病哩!先急后缓,先动用两万元再说。根据王文斌的安排,没过两天吴正宇就把市委组织部的客接了。酒席散去,他们还去卡拉OK潇洒走了一回。这一次花费了吴正宇三千多元,虽然有些心痛,但心里仍然觉得高兴,结识了市委组织部的朋友,多花点钱也值。后来吴正宇在王文斌的指点下又接了两次客。接下来他想首先去拜访白书记,然后再去拜访市纪委郝书记和组织部长。
八月是莘莘学子金榜题名的喜庆月份。王文斌电话告诉吴正宇说,白书记的公子考取复旦大学了,这是接触白书记的一个好机会。吴正宇听了,心头一喜,可他从未干过这种给领导送礼之事,送什么,送多少,怎么送,都让他颇费了一番心思。他不敢把给白书记送礼的事和关云霞商量,怕她敲退堂鼓,那样自己的一点勇气也没有了。送一万,怕他不敢收,那也太明了。如果白书记也是个廉政干部,那我不就完了。送一两千,又太少了,拿不出手。左想来右想去,最后决定送四千元。钱的数额定下来后,怎么送呢?去他办公室送,还是到他家送?到办公室去送,怎能体现是恭贺他的公子考上大学的呢?这不行。最后决定去他家里送。
白书记家住在市委宿舍西区的一个单门独院里。吴正宇自己开车去的,他把车停在附近计生局机关的院子里,然后步行前往。一路上,吴正宇担心遇到熟人,他不敢在路中央走,而是择人行道的樟树下走。樟树浓密的叶子将路灯遮挡住了,看不清人的面目。快到白书记家门口的时候,吴正宇躲得远远的,在树荫下观察动静。白书记家时时有人进出,吴正宇又犹豫起来了,最后他决心等下去。两个小时过去了,已经快十点钟了,白书记家门口没人进出了,吴正宇这才鼓足勇气,迈起近乎麻木的双腿迅速向前走去,心却不由自主地跳得厉害。到了白书记家门口,吴正宇硬着头皮按响了门铃。一个保姆出来了,问清他的身份后让他进去了。白书记正在书房里戴着眼镜看文件。吴正宇喊了一声白书记,白书记抬头看到了他,很客气地叫坐。小保姆倒来一杯青茶,吴正宇双手接住,往茶几上一放,便简单地汇报起远山县近期的工作和自己的一些想法。白书记听着,不时点点头。白书记听完汇报后,很有节制地说了些鼓励和场面的话。说完便问:吴正宇同志,你还有没有其他事?
吴正宇忙说:没有其他事。您对远山县的工作还有什么指示让我带回去吗?
白书记说:没有指示,远山县的班子很快就要定了,定了再说吧! 吴正宇是个挺机灵的人,知道白书记还有事,不便久留,忙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从身上掏出个红包放到白书记桌上,对他说:白书记,我来时听人说您家公子考上复旦大学了,那可是名牌大学啊!值得一贺,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没有其他意思,请您不要见外。
白书记忙将红包拿起来递给吴正宇,语气温和地说:正宇同志,你咋也学会了这一套?你可是我们市里有一定知名度的廉政县长啊! 白书记的话说得吴正宇脸上发烧,感到无地自容。不知是怎样把红包接到手上的,又不知是怎样把红包揣进口袋的。嘴里也不知说了句什么,便慌慌张张地退了出来。惊魂未定,猛然看见唐县长坐在客厅里漫不经心地翻看晚报。他又是一惊,忙打招呼说:唐县长你也来了。没等唐县长回答便像做贼一样匆匆溜走了。出院门的时候差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
从白书记家出来,吴正宇惶惶不安,羞愧极了,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听关云霞的话。红包没送出去,这真是没事找事,还不知白书记对自己有没有看法?狗日的唐县长,和我真是冤家路窄,咋就偏偏碰上了他?也不知道他听到了些什么?若听到了,还不知他会怎么埋汰我呢?想到这些便又忧心忡忡起来。
关云霞的父亲关孟贤的胃癌恶化了,关云霞知道后,立即赶回家去把父亲接到远山县人民医院住院。关孟贤知道自己的病情,死活不肯再花冤枉钱治疗了。关云霞的母亲也知道老伴的病情,也不想让关孟贤进城治疗,她还害怕,万一手术出了问题,死在手术台上怎么办?按照乡俗,在外面死的人是不能抬进祖宗堂屋的,这将是一件憾事。关云霞不顾父母的极力反对,强行将父亲送进医院做了手术。医生说,关孟贤的癌细胞已经扩散了,痊愈的可能性不大,但手术后边化疗边吃药,还可活半年时间,需要医药费七八万元。关云霞不是不知道父亲的病情,父亲的胃癌已到晚期了,现在是靠化疗、吃药延续着残喘的生命。但父亲还不到60岁啊!为了这个家,为了子女,他付出的太多。如果不是为了送他读书,父亲的胃病不可能拖成胃癌,就这样看着父亲在痛苦中离去关云霞于心不忍。为了给父亲治病,关云霞没少花心血少花钱。手术也许可以使父亲生命延续一段时间,手术也可能加速父亲死亡,但关云霞还是选择了手术,她要作最后一搏。作为女儿若能尽一份孝道,心里也踏实些。可这七八万元钱怎么办呢?她和吴正宇多年的积蓄仅剩下3万元了。关云霞想和吴正宇商量,能不能将这3万元先拿出来给父亲治病。
一天晚上,待孩子入睡后,关云霞和吴正宇在客厅里说起把积蓄的3万元先拿出来给父亲治病的事。吴正宇听后,先是默不做声,然后是唉声叹气。关云霞感到惊愕,结婚十多年了,从来没见过他如此软弱过。吴正宇边叹气边说:云霞,都是我不好,都怪我无能,父亲的病咋不该治呢?他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可是,可是已经拿不出多少钱来了。
关云霞听后忙问:吴正宇,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还有3万元钱吗?
吴正宇支支吾吾地说:那3万元只剩下1万元了,上个月我弟弟盖房子急用,借走了2万元,说两三个月就还过来。这次你父亲住院我晓得要钱用,这些天我一直拼命在外面找朋友借钱,但到现在借到的也不足七千元,先拿着用吧!我再想办法去借些。那些归我管辖的厂长、经理的钱,我又不敢借,他们巴不得你向他开口,开了口,5万、10万的也借给你。
关云霞听到这里忿忿地说:吴正宇,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花了这么多的钱都不和我说一声,你不就是个破县长吗,有什么了不起?
吴正宇低着头半天说不出话来,怯怯地说:我,我马上再去借还不行吗?
关云霞看到吴正宇一脸的哭丧样子,心里一软,说:吴正宇,我不是说你不该借钱,你弟弟盖房子,我们如果有钱,支持他三四万也是应该的。我是说你都不和我说一声,我还是不是你老婆?你明知道我爸病重,你还把钱都借出去了。早知道你把钱借光了,我就不会将父亲弄出来动手术了,让他死在家里算了。说着说着她就哭起来了。哭了一阵后,她又继续说:爸这病,我也知道治不好,我只是想尽一份女儿的孝道。现在怎么办?已经要手术了,总得让他再治一两个疗程吧?
吴正宇知道自己理亏了,忙说:我马上再去借。说完就出门了。 他就这么在清静的沿河大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乱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