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的信。”我朋友托莫科拿着一个薄薄的航空信封对我说。我点点头,却并不起身。“或许你等一会再看。”她建议道。
我大学毕业后到了日本。这次旅行是父亲给我的毕业礼物。临别时父亲再三关照我要准时返家。可两个月后,我却写信给他,说我要留在日本教英语。我心里明白,这信使他伤心,因此怕他回信。
房间里摆设简陋,我坐在那儿,想起了父亲年轻时的一段经历。当年,他和我一样,满脑子全是出去闯荡的念头。倘若我血管中有流浪者的血液,那是我承袭了他的基因。
那是30年代经济萧条时期。父亲刚满20岁,他搭上棚车穿越落矶山脉西部的丘陵地带。他不愿像我那俄国移民的祖父一样,总是生活在对过去美好时光的回忆之中。
他有自己的鸿鹄大志。他要造桥,套牛,渡太平洋。他发誓,不混出人样,决不返家。他从纽约上棚车,下轮船,一路辗转,来到了加州。他伐过木,捕过鱼,还给牛烙过印,但他的梦想却始终没有实现。
一天,快天黑的时候,父亲来到一个地窖里歇脚。由于长途跋涉,他那薄似纸片的鞋底已经磨穿,脚趾冻得麻木而失去了知觉。他试着摩擦脚趾,可情形并无好转。
“怎么啦?”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他转过身,见那人年纪不满30,高个,骨瘦如柴。
“脚趾冻僵了。”父亲没好气地说。过后,又指着鞋子:“上面有洞了。”他并无兴致和这陌生人说话。因为许多个月来,他东漂西荡,受尽磨难,渐渐地已失去了对他人的信任。
“我叫厄尔。”陌生人说。他开始对我父亲讲起他的家。他家世代务农,他也是不满足于农场的生活而离家出走的。最后他说:“这路我已经走够了。不管怎么说,我仍是一个农场孩子,我的根在那里。”
也许是出于对家的向往,父亲突然间感到特别孤独。“这几天里,我要回家。”他喃喃低语,“在我弄到一点钱和一双可穿着回家的皮鞋的时候。”
几分钟后,他感到有东西碰他的脚跟。他转过身来,发现厄尔的那双厚底黄皮鞋躺在他身边的地板上。“穿上试试。”厄尔不容推辞的语气,令父亲不得不将冰冷的脚伸进了鞋子。不知不觉中,那种温暖的感觉使父亲进入了从未有过的甜蜜的梦乡。
父亲醒来已是黎明。地窖里只有两人,没有厄尔。其中一个告诉我父亲:“厄尔让我转告,说他未曾去过纽约,希望他的鞋子能到那里。”
父亲摇摇头,不能相信。在穷困中,把自己的皮鞋让给别人,这个牺牲实在太大了。但他最终意识到厄尔不仅给了他一双皮鞋,而且给了他对人的信任。当天下午,父亲就踏上了一列回家的货车。
神思稍定,我急忙打开信封。这是一封短信,父亲写了一些琐事,如妈新买了窗帘,家中的狗看了兽医。最后,他在信的末尾补充说:“亲爱的孩子,你在日本想呆多久就呆多久,我要你幸福。如日本是幸福所在,那我能够理解。但你记住,不管你走得多远,路多坎坷,你随时可以回家。”父亲的话是一件礼物,对我,就如厄尔的鞋子对他一样,弥足珍贵。
事情并不像我憧憬的那样。我期望得到的工作落了空。我对日本的迷恋也随之消退。于是,我起程返家。这倒并不是作为孩子顺从父亲的意愿,而是作为一个成年人,为自己的心和那陌生人厄尔的礼物所驱使。闯荡世界,并没有固定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