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今年初春的事了,当时早晚还残留着一些冬季的寒意。一天早晨,我在向平时上下班的电车站走去的途中,看到有两、三个四、五岁的男孩在嬉戏。当我正准备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一个男孩仰着头看着我说:“伯伯,挺冷吧?”我也自然地顺口答道:“嗯,真冷啊,小淘气儿。”便走过去了。因为意外地听到这个小男孩的话,我心里感到十分温暖,感到迈出的步伐都轻快了。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下了电车,走在回家的路上。前几天孩子们蹦着跳着玩耍的广场已经完全被雪覆盖了,只是在那广场的一端,还延续着仅能容一个人通过的足迹。我正踩着那些脚印一步一步往前走的时候,觉得身后好像有人。接着,“这路可真窄呀!”一个可爱的男孩的说话声传了过来。这是前些日子向我打招呼的那个男孩吗?我这样想着,回头一看,那个男孩已经毫不介意地走过去了。我已经没法儿回答他了。我忘记了路的难走,心情爽快地回到了家。
“伯伯,挺冷吧?”“这路可真窄呀!”这些话的确很简单,可是这简单的一言一语,当时却深深地打动了我。这也许是出自那个男孩特有的敏锐的直观:看到一个似乎很冷的过路人随口说了一句,“伯伯,挺冷吧?”看到一个在狭窄的路上行走艰难的行人,便追上来,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这路可真窄呀!”而已。可是,正是这种能把自己看到的真实情形如实地、毫不犹豫地向陌生人说出来的、孩子身上特有的那种天真、亲切温暖了我的心,使我心中无比畅快!
由于这件事,我又记起了另一件愉快的往事。那已经是距今20多年,我在中学里教国语时的事了。
四月初的一个早晨,我像往常一样,下了电车以后,享受着春季早晨特有的阳光,朝着学校的方向缓步走去。途中,穿过公园的樱花树林,快要迈上柏油路的时候,一个学生从我身旁快步走过。我无意中看了一眼,是一个身穿崭新制服,像是入学不久的学生。一会儿,从我身后又走过来一个学生,他赶过正缓步走着的我,向我问候道:“老师早!”我一看,原来是我教的一个五年级学生。这时,刚才超过我的那个新生不知想起了什么,一下站住了,然后当我一走近,他便摘下帽子说道:“老师早!”“你早!”我的话音还未落,他又接着说:“老师,刚才我不知道您是老师。”不管是对老师,还是对同学,必须要用清晰的话语问候,这是这个中学的守则之一。这个新生恐怕也是很快地受到了这种教诲吧,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对一位老师欠了问候时,马上原地站住,向老师问好,并且还似乎为刚才的失礼进行了道歉。
想想看,这的确是令人称道的言行。无论是谁,当他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有错误时,能这样毫无顾忌地承认错误,并坦率地改正,是多么可贵啊!甚至连遇到了这样一个学生的我也顿时心情愉快地跨入了校门。
以后,我时常记起这桩往事,并且,那个少年郑重的面孔、劲头十足的声音还活生生地能够看到和听到。每当我想起“刚才我不知道您是老师”这句话,就不能不被他的真诚所打动。像这样不加修饰地吐露出的话语,具有奇迹般地打动人心、使人愉快的力量。它使得黯然忧郁的心胸豁亮,使得冰冷滞固的心融化。恰恰是这样的语言,才可以称得上是具有生命力的语言!
我在这里所记起的,也可能仅仅是可称作孩子们特有的、天真无邪的表现而已。然而,如果我们能够经常注意语言的纯净化,我想即使是过了特有的年龄阶段之后,这样具有生命力的语言不仅不会失去,而且它将被培育成强有力的、价值很高的东西,同时还能够由此培养出我们的人,能够使社会变得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