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慈禧全传全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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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我在慈禧身边的两年(25)

像往常一样,我们向太后报告各种情况,太后也会问很多问题。在今天的宾客中,有一位女士(我想她应该是英国人),身穿笨重的花呢旅行服装,衣服上有很多口袋,她双手始终插在口袋里,好像非常怕冷的样子,头戴一顶相同布料的帽子。太后问我,有没有注意到这位身穿“米袋”布料衣服的人。太后还问,穿着这样的服装出现在宫里是不是显得有些惊世骇俗。太后想知道这位女子是谁,来自哪里。我告诉太后,这位女子一定不是来自公使馆,因为那里的人我全部都认识。太后说,不管她是什么人,穿成这样出入上流社交场合都是说不过去的。即使是在欧洲宫廷,在这种场合穿成这样也是不允许的。“我一看就知道,”太后接着补充说,“哪些人想向我表达敬意,哪些人对我不够尊重。这些外国人似乎认为我们中国人很无知,觉得她们不必像在欧洲社会那样重视礼节。将来,我想最好让他们明白,在不同的宫廷仪式,该穿什么服装。此外,在发布邀请贴的时候,我们也好斟酌一下,这样,我们就能把教会分子和其他一些不受欢迎的人排除出去。我愿意接见任何来访的高贵外国友人,但我不愿意在我的皇宫见到任何一个平头百姓。”

我说日本的风俗可以效仿,也就是说适当地发布请帖,并在请帖的末尾注明特定场合该穿的服装。太后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决定在中国应用类似规则。

只要天气不坏,太后就会在户外待很长时间,看太监们在花园里干活儿。一般在早春的时候移栽荷花,太后对这项工作颇感兴趣。移栽荷花需要将老根砍掉,再把新生的球茎栽到新的泥土里。尽管荷花生长在浅水处(湖的西边),但有时太监们也需要跳进齐腰深的水里,将水里的老茎清除,植入新根。太后会坐在她最喜欢的玉带桥上,指挥太监们工作,一坐就是几小时。对于如何栽植球茎,太后也会时不时地提点建议。这项工作通常会持续三到四天,当值的女官站在一边,会为太后的垫子编制各种穗子,借此打发时光。事实上,只要不这样闲着,干什么都行。

这个春天,袁世凯再次觐见太后。这次讨论的话题之一就是日俄战争。他告诉太后,如今事态越发严重,他担心长此以往,中国会成为最大的受害者。太后听闻这个消息后很是心烦意乱,她提到一位御史曾建议送一些大米给日本作为礼物,但是她已经决定暂不采取任何行动。袁世凯对此表示强烈支持。

每天早上,我依旧会把与战争有关的各种新闻报道和镜报消息翻译给太后听。一天早上,我看到一则消息,大概是说康有为(中国维新运动领导者)已经从八达维亚抵达新加坡。我想太后对这则消息一定感兴趣,于是就连同其他消息一起翻译给太后听。没想到太后听后情绪突然激昂,我也吓了一跳,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太后告诉我,就是这个人,给中国惹来各种麻烦。在见到康有为之前,皇上对祖上留下来的传统一直热心追随,但自从见到康有为,便开始热衷对中国进行改革,甚至打算将基督教引进中国。“有一次,”太后说,“他竟怂恿皇上下诏,兵围颐和园,打算将我囚禁,直到新政得以实施。幸亏军机大臣荣禄和直隶总督袁世凯的忠诚护卫,这场阴谋才被挫败。那时皇上正在紫禁城,我即刻前往,在与皇后讨论过这个问题之后,他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请求我继续代他执掌朝政。”

(这件事的结果,当然是皇帝一八九八年颁布诏书,恭请太后训政。)

太后立即下令逮捕康有为及其同党,但他设法逃脱了,从此太后再未听到过有关他的消息,直到我今天把这则消息读给太后听。得知康有为正在国外,太后似乎放松很多,但她似乎很想知道他正在做什么。忽然,太后变得非常气愤,问我,为什么外国政府为中国的政治煽动者和罪犯提供庇护,为什么这群洋人要插手中国事务,为什么他们不多花点时间去管好自己的事情。太后吩咐我多留意这个男人的消息,随时向她报告。但我打定主意不会再提有关这个人的任何事情。渐渐地,这件事情就悄无声息地不了了之了。

有一次,我们在游览西苑时,太后指着一大块荒地说,那里就是西苑大殿的遗址。拳贼叛乱那年被烧毁了。太后解释说,这纯属意外,洋兵并不是故意烧毁它的。她说自己一直都不太喜欢那座烧毁的大殿,因为它太难看了。现在她已经决定在旧址上重建一座大殿,因为目前的大殿太小了,每到新年庆典,就有些不够用。因此,她让工部按照她的想法预备新建筑的模型,然后提交给她审核。宫里的建筑全部是中国传统式样,但这座新殿或多或少都参照国外设计,每个方面都做到最新。

模型很快就按照太后的要求做好并提交审核。虽然这只是一个小型的木质模型,但每个细节都很完整,就连窗户、天花板及镶嵌板上的雕刻都清晰可见。然而,我知道,任何东西都不能完全符合太后的要求,这次也不例外。这件模型方方面面都被太后批评了一番,然后吩咐,这个房间要大一点,那个房间要小一些,这扇窗户移到那个位置等等等等。于是,模型返回去重做。模型再被拿来审核的时候,大家都认为比第一次的模型有很大进步,就连太后也表示非常满意。接下来就是为大殿选名字,深思熟虑后,决定取名“海云堂”。

建筑很快就动工了,太后对工程进度非常关切。殿内的陈设,除宝座仍旧要保留满洲的特色外,其余全部采用西式,这是早就定好的。太后根据我们从法国带回来的图录,对家具款式一一作比,最后她决定采用路易十五式,但是家具颜色一律采用皇家的明黄色,配之以相同颜色的窗帘、地毯之类。一切按照太后的心意选定之后,我母亲请求太后恩准,由她来支付家具的费用,作为送给太后的礼物。太后恩准。于是,订单便被寄到一家有名的法国公司,我们从前也在那里定制过家具。大殿完工后,正好家具也做好了,很快,一切安顿就绪。太后过来检查工作,并且一如既往地挑出很多毛病。对于这次新的尝试,太后似乎并不满意。她说,毕竟是中式建筑,还是保留它原来的样子,更庄重一些才好。但是,事已至此,再怎么挑剔,也于事无补。

夏天的几个月里,我有很多空闲时间,每天拿出一个小时来帮助皇上学习英文。他非常聪明,记忆超群,学得也很快。但是,他的发音不太准确。很快,他就能读一些普通英文学校的短篇故事读本了,听写也相当不错,他的英文写得更是卓绝,尤其是在描摹古体英语和花饰英语方面,他简直就是专家。看到皇上如此专心学习,太后似乎非常满意。太后还说自己也想学,她相信如果她学的话,一定很快就能学会。但是只上了两节课,她就失去了耐心,并且再没提过这事。

当然,这些课程也让我有了更多机会和皇上讲话。有一次,皇上冒险和我谈起维新的事,他说我似乎并没有在推行新政方面规劝太后。我告诉他,自打我进宫后,也完成了很多事情,并且以新大殿的事作为例子。他对此显然不屑一顾,并且告诉我不用再为此费心了。他说,总有一天会用到我的,但前提是得有这一天,但连他自己都怀疑这一天是不是真的会到来。他还询问了我父亲的情况,我告诉他,如果我父亲的病情近期没有好转,我们恐怕会暂时离开皇宫一段时间。他说尽管他对这事深感遗憾,但他还是觉得这样最好。他还说,他认为我在国外生活了很多年,肯定不会安于宫里的这种生活。但是,如果我想离开皇宫的话,他绝不会阻拦的。

太后已经准许我每月出宫两次去探望我的父亲,一切倒也顺心如意。直到有一天,太后的一个宫女告诉我,太后正在为我安排另一桩婚事。起先,我不以为意,但很快,太后就通知我,她已经为我选好一位亲王,婚事已经安排妥当。我知道太后在等我的回复。于是,我告诉太后,我非常担心父亲的病情,希望太后能暂时将婚事推迟。太后听后,非常生气,她说我对她为我做的一切毫不领情。我没有说话,太后也不再说什么。我努力想把这事忘掉。

在我回家看望父亲的时候,我把这事告诉他。像以前一样,父亲坚决反对这桩婚事。他告诉我,回宫之后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大太监李莲英,向他讲明我目前的处境。因为只有他能让太后改变主意。因此,我一回到宫里就去拜访他。起先,他对插手这件事有些犹豫,还说我应该服从太后安排。但我一再陈明我不想结婚,但想继续留在宫中的意愿,他才答应尽力帮我想想办法。后来,我再没听太后或者李莲英提过此事,于是我推测或许李总管已经将此事平息。

这个夏天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就这样过去了。

八月,竹子被砍下来。我们这些女官又被叫去帮忙。我们的工作就是在竹子上刻文字和图案,太后也来帮忙。这些雕刻后的竹子会被制成桌子、椅子等各种家具,摆放在太后的茶室里。漫长的秋夜,太后会教我们一些诗词和中国历史知识,每十天考试一次,检查我们学会了多少,成绩好的会给予奖励。年轻的太监们也会过来上课,他们回答太后的问题时,常常会闹出笑话。如果恰逢太后心情不错,她就会与我们大家一起大笑;但赶上太后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们便会因为愚笨、无知受到责罚。但是,他们对于惩罚已经习以为常,很快就会将这种事忘得一干二净。

太后七十大寿将至,皇上提议举办一次盛大庆典。但太后说国家不太平,举办庆典恐遭百姓怨言,因此没有同意皇上的提议。因此这次寿典与往年唯一的不同就是除收送礼物外,太后还要给大家晋级、加饷、封衔。在太后授予的头衔中,我和妹妹被授予郡主衔。这种头衔只有皇室成员才能得到,是太后的特殊恩典。外臣的进官加爵都是由皇上封赏的。大典原打算在紫禁城举行,因为那里更适宜举办重要的庆典活动。但太后不喜欢那样,谕令要等到大典举办前的三天再搬到那里去。这样一来,颐和园及紫禁城两个地方都要装扮,平添许多额外工作,到处都忙忙碌碌的。添乱的是,在初十的前几天竟然下了一场大雪。太后心情大好。她最喜欢雪天外出,并且希望这次能在山上拍几张照片。于是,我哥哥奉旨带着相机前来,给太后照了几张很好的照片。

初七那天,宫中所有人员都搬到紫禁城,庆典活动开始了。紫禁城装饰得非常漂亮,院子上为挡雪装上了玻璃顶,戏院里也是日日笙歌。初十的庆典与之前的庆典活动各方面都没有什么不同。一切都顺利地过去了,我们又搬回西苑。

在西苑,我们得到父亲病情危急的消息,父亲再次向太后递交辞呈。太后派她的一位太监前往打探虚实,当她得知我的父亲果真病重的时候,恩准了父亲的请辞。这次,太后同意我父亲前往上海去找外国医生看看。她说,她认为我母亲陪我的父亲去上海还是有必要的,但我们两姐妹就没有必要了,她认为我父亲的病还没严重到那种地步。我努力向太后解释,服侍父亲是我们的责任,因为如果父亲病情转危,我们不在父亲身边很可能见不到父亲最后一面。我极力请求太后恩准我与父亲同行。太后起先提出各种拒绝的理由,但最后,她见我去意已决,说:“好吧,那是你的父亲,我想你也一定非常希望陪在他身边。但你们一定要记住,尽快回宫。”直到十一月中旬,我们才得以离开,因为太后坚持又为我们做了些衣服,为我们此行打点好一切。当然,我们只能等到太后高兴放行的时候。

一切就绪后,太后拿出黄历,为我们离开选了一个吉日,离开的日子就定在了十三日。因此,我们十二号离开皇宫回到我们自己的家。临行前,我们叩头与太后道别,感谢她这段时间对我们的大恩大德。大家都留下眼泪,太后自己也哭了。然后我们与皇上和皇后告别。皇上只是和我们握了握手,并用英语祝福我们好运。看我们离开,大家似乎都很伤心。呆立良久,太后说,多等也没什么益处,还是及早动身吧。在门口,李总管也过来送别。我们坐上马车径直回到家中,我们的太监也一直把我们送到家门口。到家的时候,我发现行李已经准备好,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坐火车到达天津,在那里坐上了这个季节最后一趟开往上海的轮船。但结果,水位太浅,我们的轮船在大沽口就搁浅了。

一到上海,我父亲就立刻去见他的医生,检查病情,抓药。这次行程对父亲的病似乎很有益处,但我很快开始怀念宫里的生活。尽管我在上海有不少朋友,经常参加宴会、舞会,但这似乎并不能让我高兴起来。我已经适应了京城的生活,这里的一切似乎都与我格格不入。我一心想着能尽快回到太后身边。我们到达上海两周后,太后就派了一位特使来上海看望我们。他为我们带来很多精美的礼物,也为我的父亲带来大量药物。我们见到他很高兴,他告诉我们,大家都很想念我们,希望我们能够尽快回宫。见我的父亲病情已经好转,他说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再留在上海,我最好能够即刻动身回北京复职。

因此,新年的一大早我就动身了。河流已经封冻,我只能乘船到达秦皇岛,然后乘火车到达北京。这趟行程非常艰辛,因此到达北京的时候我非常高兴。太后已经派我的太监来接我,一下车我们就直奔皇宫。见到太后的时候,我们都高兴得哭起来。我告诉太后,我父亲的病情已经好转,我希望能永远陪侍在太后身边。

我又恢复了以前的职位,但是这次,既没有妹妹的陪伴,又没有母亲聊天,一切似乎都发生了变化。尽管太后还像原来一样对我很好,但我还是不快乐,并且很快就热切地想回上海。

在宫里,我做着和原来一样的工作,日复一日地过了很多天。直到我来北京的第二个月(一九○五年三月),我收到一封电报,叫我速回上海,父亲病危,处在弥留之际,很想见我。我把电报拿给太后,等待她的决定。太后说:“你父亲年事已高,不比年轻时候,能很快恢复。”太后恩准我即刻动身回到上海。我再次向宫里人道别,他们希望我能再次很快回来,但这次不可能了。父亲生命垂危,一九○五年十二月八日与世长辞。我们因为要为父亲守孝百日,不能再回到宫中。

在上海,我结识了很多新朋友,并且我渐渐意识到,对宫中生活的向往不能根除我在欧洲受到的影响。我自小接受国外教育,从内心讲,我是洋人。并且我遇到了我的丈夫,这些注定使我成为一位美国公民。然而,我常常想起我在宫中与太后一起度过的两年,我少女时代最重要,也是最快乐的两年幸福时光。

尽管在改革维新方面,我没有给太后太多积极影响,但我仍然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中国的觉醒,看到中国在世界民族之林占有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