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慈禧全传全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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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太后治下的中国(12)

吾儿之桓知之,尔闻信切不可惊惶过戚,至阖家大小受惊。尔母已老,尔妇又少,三孙更幼小可怜。尔须缓缓告知,言我已死得其所,不必以轻生为忧。我家谱自前明始迁祖以来,三百载椒房之亲,二百年耕读之家,十八代忠厚之泽,七十岁清白之身。我少好游荡,作狎邪游,然从无疑我大节之有亏者,故同乡及两书院及门诸子,至今犹愿吾主讲席。我以先皇奉安有期,故昨年左爵左宗棠相聘书两来不就者,原以待今日也。

我自廿四岁乡荐以后,即束修自爱,及入官后,更不敢妄为。每览史书内忠孝节义,辄不禁感叹羡慕,对友朋言时事,合以古人情形,时或歌哭欲起舞,至不能已已。

故于先皇宾天时,即拟就一摺,欲由都察院呈进,彼时已以此身置之度外。嗣因一契友见之,劝其不必以被罪之臣又复冒昧,且折中援引近时情事未尽确实,故留以有待。今不及待矣,甘心以死,自践前日心中所言,以全毕生忠爱之忱,并非因数年来被人诬谤而然。

尔见此信后,不过来蓟州冬至三十里之马伸桥三义庙内,周老道即知我死葬处所,我已托周老道买一棺木,里用沥青。我衣冠已齐全,嘱其将靴底皮掌割去?。即于彼处买一块地,埋我于惠陵左近,岂不远胜于家中茔地。况尔祖父、祖母已有尔二叔埋于墓下,不必需我归于先茔也。此坟地自葬尔祖后,尔二叔以家务不能承担,于咸丰九年自裁于京师宅中。今我又因国家大事而亡,人必以为此地不详,我岂信此等俗说者。尔必以为不可不扶柩而旋,只将我出京时所照到家中画全,以此作古来衣冠之葬亦可,何必定移柩数千里外,所费不少。

尔见信后,如朝廷以我为妄言,加以重罪,断无圣明之世,罪及我妻孥之理。尔可速即向通家或有可通挪之处,即行拼凑出京,沿途只好托钵而回。万万不可逗留都中,又为尔父惹风波也?。

我最恨尔多言口快,自今以来,只可痛改痛忍,人对尔言,尔父忠,尔并不可言不忠,人对尔言,尔父直,尔并不可言不直。《马援诫侄》、《王昶诫子》二书,不可不熟读。

尔母幼时为武世家小姐,为尔外祖父母所最怜。自到我家,替我孝养尔祖父母,贤名久播于我里。不过,随我未曾受用荣富。今已年老,又只有尔一人,尔姊已没,尔妹又不在面前,尔必好好奉侍回家。

祖遗薄田数亩,全赖尔二叔、三叔把守,尔父无力焉。不惟无力,而且有破费处,尔能体我心,将此全让于尔两弟。我亦知尔必不能学古人,即如我乡曹熙堂太守分家,尽可难得,家有大小,处置则一也。尤望尔三弟兄永远同居,更佳更佳。尔妇亦系旧家女,颇知大理,告知尔妇,家中弟兄,全在妇女调和。我记得吾乡铁绍裴观察遗我善书内,有一妇人以死猪假作死尸,辗转感动其夫,仍与其弟和美者。此妇乃大英雄手段,岂敢望于尔妇?

我所带四十余两,除蓟州贤牧伯令周老道置办我棺木葬地外,所余我已尽数送与周老道。尔到蓟州时,先谒见州主贤伯,我已函托矣。尔到三义庙,可再从优给与压惊钱。归京后,俟我此事巳定。

注释:① 下葬之时,死者应身着新装,将鞋底皮掌割去,鞋子不会显得过于破旧。

② 例如导致两宫太后下令毁坏他的遗体。

东和处我欠京钱四百千,数十年交好,不可累他,彼生意可以还清,以全始终。尔初当大事,必然手忙脚乱,要知我之一死,固不敢必朝廷作何处置,然自问此心,可以不愧。君子论是非可否,不计祸福利害,尔又何必过于忧虑乎?

张之洞先生幼樵并安圃前,均致候,想如前时聚谈,不可得矣,可胜感叹。到家即去见湘阴爵相左宗棠,爵相虽待我不终,然亦离间诬谤使然,无怪其然。而知己之感,耿耿在心,尔可为我请爵相安,必不令尔无噉饭处所也。

伊女为我生三孙,乃我家大功臣。至于为人,则在自立,不可靠人,丈人在则可,丈人没则不可。尔妹夫处,我在则可靠,我死则不可靠,专靠尔姊夫处亦然。速速起程出京,速速起程回家,速速速速速速。尚有多少未尽事宜,不能细记,缘时有限不及也。

之桓再知,周老道我甚不放心,然亦小人图利,尔不可难为他。此等小人,只当念其好,忘其不好处。我一生最恶牵扯他人,今不能不借他庙内,以为安厝我之地方。棺木只用十余两,葬地不过一席,亦只数金。我罪臣不可厚也。

至我之所以迟迟到今日者,以国家正有大事,岂可以小臣扰乱宸听。况时值圣朝,两宫皇太后并我皇上,宵旰勤劳,数年所降谕旨,无不人人称快。我每读之,至于泣下,恨我已衰,不能出力,叠山先,文山后,睢阳早,许远迟,尔父岂敢仰比古人。且当圣明之世,遇圣明之主,岂能与唐中衰、宋末乱比。况又非唐明宋理之君,然其处死则一也。

尔可遵我前函谕,作速奉尔母并眷口回家,好好教三孙读书,以备将来选用。维两奏草底,尔亦不可拆开。我已封固,夹在卷夹内,祈刘公交尔。

正如其在给儿子的遗书中明白指出的那样,吴可读这封奏折正是对大清王朝堕落统治者的控诉。当然,从中也能够看到正统士大夫阶层对皇帝即位一事的态度。这封奏折开门见山,以死明志,希望以慈禧太后下诏明定将来皇帝即位之事,即按照大清祖制和律法,为同治先帝立嗣,继承大统。这封奏折内容如下:

窃罪臣闻,治国不讳乱,安国不忘危,危乱而可讳可忘,则进苦口于尧舜,为无疾之呻吟;陈隐患于圣明,为不祥之举动。

罪臣前因言事忿激,自甘或斩或囚。经王大臣会议,奏请传臣质讯,乃蒙我先皇帝曲赐衿全,既免臣于一斩而死,又复免臣于以传讯而触忌触怒而死。犯三死而未死,不求生而再生,则今日罪臣未尽之余年,皆我先皇帝数年前所赐也。

乃天崩地坼,忽遭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之变。即日钦奉两宫皇太后懿旨:

“大行皇帝龙驭上宾,未有储贰。不得已,以醇亲王之子,承继文宗显皇帝为子,入承大统,为嗣皇帝。俟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特谕。”

罪臣涕泣跪诵,反复思维,以为两宫皇太后一误再误,为文宗显皇帝立子,不为我大行皇帝立嗣。既不为我大行皇帝立嗣,则今日嗣皇帝所承大统,乃奉我两宫皇太后之命,受之于文宗显皇帝,非受之于我大行皇帝也。而将来大统之承,亦未奉有明文,必归之承继之子,即谓懿旨内既有承继为嗣一语,则大统之仍归继子,自不待言。

罪臣窃以为未然,自古拥立推戴之际,为臣子所难言。我朝二百余年,祖宗家法,子以传子,骨肉之间,万世应无间然。况醇亲王,公忠体国,中外翕然,成为贤王。观王当时一奏,令人忠义奋发之气,勃然而生。言为心声,岂容伪为。罪臣读之,至于歌哭不能已已。倘王闻臣有此奏,未必不怒臣之妄,而怜臣之愚,必不以臣言为开离间之端。

而我皇上仁孝性成,承我两宫皇太后授以宝位,将来千秋万岁时,均能以我两宫皇太后今日之心为心。而在廷之忠佞不齐,即众论之异同不一。以宋初宰相赵普之贤,犹有首背杜太后之事。以前明大学士王直之为国家旧人,犹以黄厷(此人为广西少数民族)请立景帝太子一疏,出于蛮夷而不出于我辈为愧。贤者如此,遑问不肖?旧人如此,奚责新进?名位已定者如此,况在未定?不得已于一误再误中,而求一归于不误之策。惟仰祈我两宫皇太后,再行明白降一谕旨,将来大统仍归承继大行皇帝嗣子,嗣皇帝虽百斯男,中外及左右臣工均不得以异言进。正名定分,预绝纷纭,如此则犹是本朝祖宗来子以传子之家法。而我大行皇帝未有子而有子,即我两宫皇太后未有孙而有孙。异日绳绳揖揖,相引于万代者,皆我两宫皇太后所自出,而不可移易者也。罪臣所谓一误再误,而终归于不误者,此也。

彼时,罪臣即以此意拟成一摺,呈由都察院转递,继思罪臣业经降调,不得越职言事。且此何等事,此何等言!出之大臣、重臣、亲臣,则为深谋远虑;出之小臣、疏臣、远臣,则为轻议妄言。又思在廷诸臣忠直最著者,未必即以此事为可缓,言亦无益而置之。故罪臣且留以有待。

洎罪臣以查办废员内,蒙恩圈出引见,奉旨以主事特用,仍复选授吏部,迩来又已五六年矣。此五六年中,环顾在廷诸臣,仍未有念及于此者。今逢我大行皇帝永远奉安山陵,恐遂渐久渐忘,则罪臣昔日所留以有待者,今则迫不及待矣。

仰鼎湖之仙驾,瞻恋九重,望弓剑于桥山,魂依尺帛。谨以我先皇所赐余年,为我先皇帝上乞懿旨数行,于我两宫皇太后之前。

惟是临命之身,神智瞀乱。摺中词意,未克详明;引用率多遗忘。不及前此未一摺一二,缮写又不能庄正。罪臣本无古人学问;岂能似古人从容?昔有赴死,而行不复成步者。人曰:“子惧乎?”曰:“惧”,曰:“既惧,何不归?”曰:“惧吾私也,死吾公也。”罪臣今日亦犹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罪臣岂敢比曾参之贤,即死其言亦未必善。惟望我两宫皇太后、我皇上怜其哀鸣,勿以为无疾之呻吟、不祥之举动,则罪臣虽死无憾。宋臣有言:“凡事言于未然,诚为太过。

注释:①根据传说,“黄帝崩,葬桥山。”

② 这句话出自孔子弟子曾参之口。及其已然,则又无所及,言之何益。”可使朝廷受未然之言,不可使臣等有无及之悔。今罪臣诚愿异日臣言之不验,使天下后世笑臣愚。不愿异日臣言之或验,使天下后世谓臣明。等杜牧之?罪言,虽逾职分。效史鰌之尸谏,只尽愚忠。

罪臣犹愿,我两宫皇太后、我皇上,体圣祖世宗之心,调剂宽猛,养忠厚和平之福,任用老成。勿争外国之所独争,为中华留不尽。勿创祖宗之所未创,为子孙留有余。罪臣言毕于斯,命毕于斯。

罪臣曾任御史,故敢昧死具摺。又以今职不能专达,恳由臣部堂官代为上进。罪臣前以臣衙门所派随同行礼司员内,未经派及罪臣,是以罪臣再四而求臣部堂官大学士宝鋆,始添派而来。罪臣之死,为宝鋆所不及料,想宝鋆并无不应派而误派之咎。时当盛世,岂容有疑于古来殉葬不情之事?特以我先皇帝龙驭永归天上,普天同泣,故不禁哀痛迫切。

谨以大统所系,贪陈缕缕,自称罪臣以闻,谨具奏。

注释:① 杜牧就像是中国版马勒普先生。马勒普为爱尔兰作家谢里登的一出喜剧中的人物,常犯用词错误。杜牧却总在错误的时间言及重要之事。

§§§第10章慈禧独权

同治先皇葬礼完毕,其遗体也由钦天监选定了黄道吉日,安置妥当。多亏了吴可读,他尸谏太后,令慈禧不得不下诏,郑重承诺,待时机成熟,即遵照法制,选定合适的继承人为同治立嗣,如此一来,先皇的亡灵才得到安抚。待一切尘埃落定,紫禁城在东西两宫太后共同垂帘听政下,又渐渐回归于平静。

这平静的日子未过多久,光绪幼帝,一个紧张且脆弱的男孩,却不知不觉成了慈禧这个一手将他推上皇位的女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随着时日的增长,光绪帝渐渐脱离孩子的稚气,长大成人。在光绪的成长过程中,他得到慈安太后的温柔呵护,因此,成人的光绪明显偏爱慈安。光绪本应天真烂漫的童年时期,却过得非常孤独,因此他一得闲暇,就会到东太后宫中探望。

然而,慈禧太后为人傲慢,不能忍受任何对手,即使是在一个孩子心中,也不允许有人与自己为敌。她看着光绪与慈安亲近,内心嫉恨,担心这位未来国家之主的思想不为自己所控。同时,也不乏有人别有用心,经常在她耳边偷偷打小报告,称慈安太后经常怂恿、煽动光绪帝和她作对、故意惹她生气。如此一来,光绪皇帝自然而然成了东西太后间勾心斗角、摩擦争斗的导火线。

毫无疑问,慈禧太后不仅对慈安教唆光绪帝与自己作对恨之入骨,对光绪明显偏爱慈安一事也是恨得咬牙切齿。她明白,朝堂之上,任何人、任何事皆可能沦为制造矛盾与党派纷争的工具,因此,她十分关切小皇帝的态度。她清楚慈安本人并非自己难对付的敌手,但是,若慈安凭借着皇帝的信任和支持,煽动皇帝与自己作对(事实也的确如此),那未来处境就艰难了。

眼看幼帝渐渐长大成人,为了避免担心之事发生,慈禧极力采取可行防御措施。她可不想沦落到乾隆皇帝一位后妃那样悲惨的结局,那位后妃最终被冠以“奢侈过度、贪恋戏剧、对太后不敬”之罪名,被打入冷宫,连所有的尊号和徽号都被剥夺了。

1880年发生了一件事,进一步激化了两宫太后间的矛盾。那时皇帝才九岁,两宫太后随他一起前往东陵祭拜。明显受到恭亲王鼓动,慈安坚持在祖先陵墓前举办的一切仪式,包括在宝城?前颁布圣旨时,都要显示她高人一等的威严,以此确立并显示自己的权力。

两宫太后到达咸丰帝的陵寝时,因为此事发生了激烈冲突。慈安自恃是已故先皇的皇后,自然有权占据祭拜队列的中间位置。她将慈禧降到了自己右边稍微靠后的位置,而自己左边那个尊贵的位置却空空如也。即便如此,慈安却仍然不满足,她继而提醒慈禧,称她之前不过是先皇的一个贵妃而已,先皇宾天后,才得以母凭子贵升为了皇太后。作为一个妃子,遵照礼节,在祭拜的过程中,只能够立在左侧或右侧的后方位置。慈安左边这个空着的尊位则属于咸丰帝的第一个妃子,她在咸丰皇帝登基之前便逝世了,死后被追封为了贵妃。

慈禧内心明白,慈安加在她身上的这次奇耻大辱源自恭亲王及几位皇族亲王的教唆,因此她并不打算屈服,执意要按照自己的等级与权威排位。这一次,两宫太后间的争执虽然尖刻激烈,却并未持续很久。

意料之中,慈禧最终获得了这次闹剧的胜利。虽然获得了胜利,但在她看来,在皇陵前面,上演这样一场闹剧,在那么多随从面前失了尊严,实在不成体统,有伤皇族脸面和威严。她坚信,此事定然早有预谋,竟让自己丢了尊严和颜面,她没齿难忘,对她之后的所作所为以及如何处理自己与东太后间关系都产生了重大影响。

注释:①皇陵地宫上的城楼。

前往皇陵的途中,荣禄担任步兵总领,负责两宫皇太后的安全,回到京城后不久,荣禄却做了件令慈禧大为不悦的事。

在热河逃亡、载垣逆谋的那段时间里,特别是在同治皇帝宾天后的危机时刻,这位权倾朝野的满族大臣成为慈禧太后的左膀右臂,继而担任内务府总管,有权随时进出紫禁城。1880年,饱受宫廷生活无聊之苦,他与同治先皇的一个嫔妃苟且私通。皇帝的师傅翁同龢一向与荣禄不和,听说此事,即刻禀告给了慈禧太后。

当时朝中传言,听得翁同龢之言,慈禧不慌不乱,做事稳妥,亲自在那位妃子的寝宫中抓到了两人的肮脏勾当。事已至此,慈禧不得不撤去荣禄所有的职务。之后七年中,荣禄一直闲居在家。这件事上,慈禧维护了自己的尊严,却牺牲掉了荣禄带给她的那种舒适与安全感。

没过不久,她便开始后悔将这位忠心又值得信任的臣子撤职。因为在众多随从之中细细寻找,她竟然无法找出一个能够代替荣禄的人。她开始怀念他那睿智谏言,他的勇气可嘉以及忠心耿耿。

然而木已成舟,荣禄已经被自己免了职,此时她是万万不得反悔,否则自己在荣禄及朝廷上下臣子面前还有何脸面,有何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