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曾国藩与中国近代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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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曾国藩与中国近代士大夫的人才观(2)

曾国藩平生都把奖掖人才视为极大的快事。他说:“君子有三乐。读书声出金石,飘飘意远,一乐也;宏奖人材,诱人日进,二乐也;勤劳而后憩息,三乐也。……若能身体而力行之,庶乎其免于大戾矣。”他正是从这种信念出发,去发现别人的长处,加以鼓励,使之发挥更大的才能,并以表彰他人作为引导,来启迪后进,要求部属加以效法。譬如,他推许胡林翼平实质朴,不用权术;李瀚章廉正诚朴,吏事精赅;称赞彭平麟任事勇敢,励志清苦,有古烈士风;李元度血诚果毅,陈达戎机;褒扬李续宜、李续宾兄弟善抚士卒,处变不惊;表扬王蜜熟悉地理,军事民主;陈士英历着战功,所部士勇精悍得力等等。这种以宏奖为主的教育方法在人才的培养方面收到了较好的效果。因为,它对被表扬者是一种鼓励,对其他人则是一种教育和启发,而表扬者本身所主张所提倡的东西也通过这种形式得以向大家公布。对那些有过失、有错误和缺点的人,曾氏不是当众予以斥责,而是进行个别谈话,指出其过失和错误,甚至进行严厉的批评。这样,使被批评者既能看到自己的过错,又未在众人面前失去面子和威信,有利于被批评者更好更快地改正缺点和错误。

再次是从言行、志趣品性中去识别、发现人才。曾国藩虽重视考言,“借奏折为考核人才之具”,但他还主张看一个人的言行和志趣品性以及实际任事能力如何。正如薛福成所指出的:“曾国藩知人之鉴,超铁古今,或邂逅于风尘之中,一见以为伟器,或物色于形迹之表,确然许为异材。”曾氏把说话有条理、不讲大话作为挑选人才的条件之一。他认为,择吏之道,“大约有操守而无官气,多条理而少大言”。挑选官吏是这样,择选将才也是如此。他说:“大约选将,以打仗坚忍为第一义,而说话宜有条理,利心不可太浓,两者亦第二义也。”为什么曾国藩要把说话有条理、无妄言作为选将择官的一个条件呢?他认为,作为一个文官或武将,说话有条理,即善于思考、思路清晰,这是一个必不可少的素质,是一个起码的条件;而说话无条理,则说明思维方面有所欠缺,这样的人是不能当官为将的。事实上,湘军将领中文人从军者不少,有些人好说大话,或自恃有才,目中无人,或好大喜功,讥笑别人无能。曾国藩对这样的人很反感。他说:“好谈兵事者,其阅历必浅;好攻人短者,其自修必疏。”李鸿章虽才智卓绝,但初因历练较浅,颇有傲慢之习,曾国藩当着别人的面,不愿纳李入幕;后虽入幕,曾氏也常以严辞教训,使之日敛傲气。又,李元度文人习气颇重,曾国藩与他约法五章,其中第一条就是戒浮,即“不用文人之好大言者”。曾氏多次表明,湘军历来不喜欢重用说大话的人担负将官之职。他最钦佩李续宾的稳重无多言:“含宏渊默,大让无形,稠人广坐,终日不发一言。”“公端凝敦笃,爱人不尚美言,而意溢于色,色余于辞。”李氏所表现出的这种“拙诚”个性,大为曾氏所赞赏。曾国藩还常提醒部属:“吾乡数君子所以鼓舞群伦,历九州而戡大乱,非拙且诚者之效与?”他尤其告诫他的子弟,要以行事稳重、少言寡语为先。

曾国藩把一个人的操守品行看得很重,把它作为发现、选择人才的条件之一。曾氏自幼饱览孔孟经典,治军之前又致力于程朱之学,因而将中国传统文化中儒家学说之一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一套封建的伦理道德奉为至宝。所以,他把操守、品性、为人如何这一点放在考察人才的重要位置上。他认为,德才兼备可为好官、好将,但在两者之中如只备有一方,那么他宁愿取才能稍欠之人,也不肯取无德之人。因此,他在考察人才时将德行操守、品性为人作为一个重要条件。曾氏常说,在方今天下大乱、人皆怀苟且之心的时候,特别要看一个人是否为人正派、操守过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全力为统治者效劳,乃至战死疆场也在所不惜。因此,曾国藩对无官气、有操守、品行端正的人特别器重,终生引以为同志,引以为心腹之交。兹略举几例以说明这个问题。

曾国藩很赏识江忠源,早在他奉命出山之前,就对郭嵩焘说:“此人必立功名天下,然当以节烈死。”原因就在于,江忠源曾两次千里迢迢分别扶邓鹤龄、曾如碰灵柩回籍安葬,对朋友竭尽心力,有古侠士之风,德信义气颇重。后来,江忠源果真于1853年兵败后投水自尽。

曾国藩很器重罗泽南。罗氏出身贫寒,家无钱买灯油,乃读书于月下,倦则露宿达旦。十年之内,他连丧十个亲人,后又失三子,但不为所折,“益自刻厉,不忧门庭多故,而忧所学不能拔俗而入圣;不耻生事之艰,而耻无术以济天下”。在曾国藩看来,这样的人能够忘却一己之不幸,而以天下大事为己任,坚毅顽强,屡挫不折,足以担重任、成大业。加之,罗泽南在德行倶优的同时,“学识过人,可与谋军事者也”。的确,罗泽南治军严谨,手下将士均为忠勇烈性之人,最后罗及他的学生王鑫、李续宾、李续宜等都相继为清王朝效命疆场。

曾国藩也很钦佩彭玉麟。彭氏为人刚正不阿,好义廉明。1855年冬,曾氏坐困南昌,江西境内大部分为太平军所占领。彭玉麟闻讯后即从湖北徒步七百余里赴赣,率内湖水师援解江西之危。曾国藩赞其“任事勇敢,励志清苦,实有烈士之风”。彭玉麟一生有句名言:“不要官,不要钱,并不要命。”他曾十多次辞官不受,将俸禄用做建设长江水师及各地书院之费。曾国藩赞其“淡于荣利,退让为怀”,认为彭氏这种“君子慎度身世,信诸心则蒙大难、决大计而不惧;未信诸心,则虽坦途而不肯轻试”的德行操守,值得大大提倡,这样的兵将,这样的官吏就是人才,可成为国家之栋梁。

第四是从学识深浅、好坏去选择人才。早年的穷读苦学经历使曾国藩养成了一种重视学识的态度,即使是在军旅羁绊之际,亦未尝废弃书卷。他认为,学识如何是关系到人才兴衰的大问题。他要求他的部属,要“扩才识以待用”。他还经常勉励其子弟,要做到学识广博,严守操行。在才与识二者之间,他更看重识。因为他考虑到,一个能够承担天下重任、处理大事的人,首先应具备的是“识”,其次才是“才”,即“以识为主,以才为辅”。鉴于此,曾国藩平时就注意发现和网罗有识之士,并养在自己的身边,让他们充当思想库、智囊团。据容闳粗略统计,前后聚集于曾国藩“大营者不下二百人”,曾的“总督府中亦有百人左右,幕府外更有候补之官员、怀才之士子,凡法律、算学、天文、机器等等专门家,无不毕集,几于全国人才之精华,汇集于此”。这些人有的是他过去在湘、京时的学友,如陈士杰、吴敏树、刘蓉、郭嵩焘等;有的由朋友推荐而来,如方宗诚、唐训方等;有的因诗文受知于曾国藩,如俞樾、张裕钊、何栻、黎庶昌、钱泰吉、李士棻等;有的因献计献策而被招入幕府,如李元度、薛福成、汪士铎、李鹤章、屈蟠等;有的由他人之幕转入,如左宗棠、郭崑焘、吴坤修、莫友芝、李鸿裔等;有的师事曾国藩,早年就被发现为人才,如李鸿章、邓辅伦、吴汝纶、洪汝奎等;有的则是在直接对话时,因其言谈招聘而来,如容闳、向师棣、罗萱、汪宗沂等;有的因军、政学识受知于曾国藩,如彭玉麟、王家璧等;一部分人则是于各地访闻时而知有一技之长、学识出众者,如李善兰、华蘅芳、徐寿、成蓉镜、倪文蔚、戴望等。他们几乎都是有功名甚或已取得最高学历的饱学之士,抑或一时之俊彦,不管以什么形式入幕,都与曾国藩对其学识的赏识有关。

第五是在重视学识的同时,注意一个人的才能大小。曾国藩虽在“才”与“识”之间,尤为注重“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重视一个人的才能。相反,他认为没有才能的人是不能成大气候、干大事业的。他说,好利与无才干,两者都不足取,但好利之人中尚有可做偏将裨将,即可做助手、副手的人。如果毫无才干、毫无专长,则“决当屏斥”。当然,对于那些有才无德,或有才而德欠优者,他主张“不没其长,而稍远其人”。这就是说,区别对待,择其所长,为我所用。

在长期的军旅生涯中,曾国藩根据自己的眼识,凭其自身经验,摸索出了一套识别将才、官佐的方法。他认为:“带勇之人,第一要才堪治民,第二要不怕死,第三要不急急名利,第四要耐受辛苦。”又说:“民之生,庸弱者,戢戢皆是也。有一二贤且智者,则众人君之而受命焉,尤智者所君尤众焉。”这就是说,不管是军事家,还是政治家,都应有用世之才具,方能担当挽回衰世的重任。按照这样的标准,曾国藩大胆提拔那些才具卓越的人。如不拘一格,授以起于诸生的彭玉麟、起于外委的杨载福统领水师的重任。又如参将塔齐布、千总诸殿元都有卓越的军事才能,曾国藩便向朝廷担保:“如该二人日后有临阵退缩之事,即将微臣一并治罪。”从而,塔、诸二人均被起用为陆军统领。

李鸿章血气方刚,才气过人,思维敏捷,说理透彻,入曾国藩幕府后,除担任文印之职外,对曾氏军事大计的定决亦有较大帮助。I860年,李元度兵败徽州,在对待继续起用李元度与否的问题上,曾、李二人交恶,终促使李鸿章辞幕。但曾国藩不计较李氏的傲骨盛气,念他“才干出众”,复于次年主动邀聘李鸿章重新入幕,随后又委以军事重任,师生重归于好。左宗棠意气豪迈,负非常之才,I860年为湖广总督官文所劾,曾国藩奏请朝廷,说左氏“刚明耐苦,晓畅兵机”,为难得之军事人才,从而聘左襄办军务。但后来,曾、左交恶,彼此不通音讯达八年之久。在这种情况之下,曾国藩仍然称颂左宗棠才能“天下第一”,是经营西北事业的合适人选。

四“广收”与“慎用”--功效显着的用人之法

在这里,我们需要继续考察的问题是,曾国藩的用人方法究竟如何。曾国藩对于因才而用的问题颇有研究。他在读书杂记中专门写有“才用”条。他说:虽有良药,苟不当于病,不逮下品;虽有贤才,苟不适于用,不逮庸流。梁丽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穴;犁牛不可以捕鼠,骐骥不可以守闾。千金之剑以之析薪,则不如斧;三代之鼎以之垦田,则不如耜。当其时当其事,则凡材亦奏神奇之效,否则俎错而终无所成。故世不患无才,患用才者不能器使而适宜也。

他以良药不当于病、栋梁用于穴道、老牛捕鼠、千里马守门、宝剑劈柴、宝鼎犁田等生动的比喻,说明用人不当则收不到实际效果的道理,强调用才得当才能使“凡材”奏“神奇”之效。在这个认识的基础上,曾国藩特别讲究用人的方法。

对人才的广收慎用和因量器使是曾国藩用人的一个特点。曾氏认为:“用人之道,官绅并重,江楚并用,取之欲广,用之欲慎。”他主张用人首在“广收”。不分才大才小,虽一艺一材,罔不甄录;不分区域,多方收罗;不拘身份,尊卑并用。并且强调,求才“又如蚨之有母,雉之有媒,以类相求,以气相引,庶几得一而可及其余。”在如何使用的问题上,曾国藩主张采取谨慎、务实的态度。他对其幕僚和部属常常谈到,要把湘军治理好,最要紧的是选好人、用好人。应该指出的是,曾国藩在这里强调的“慎用”,主要是针对“广收”而言的。因为,只有“慎用”才能“广收”,才可以杜绝滥竽充数之弊。反过来说,如果不能“广收”,那么也会有人才缺乏、无从选择之患。因此,他主张“广收”和“慎用”同时并举,不可偏废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