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鬼谷子》的真伪,学术界展开了长久的争论。今天,我们根据张仪、苏秦等纵横家的言论和汉代学者的广泛引用,以及新出土文献的侧证,大致可以确定《鬼谷子》前十四篇是战国中后期的著作,至于《本经阴符七术》、《持枢》、《中经》,则还有待考证。
《鬼谷子》前十四篇在“变动阴阳”、“万物纵横”之“道”这个总的原则下,具体论述了游说、权谋、为君、用人、处世等方面的策略和技巧。这些论述,奠定了纵横家的根本法则,铸就了纵横家的基本思想,因而成为纵横家的“元典”——最早且最基本的圣典。然而,《鬼谷子》
的影响却并非仅在纵横家一家之内,在古代,法家、兵家等借鉴它的权谋、为君、用人等思想,形成了自己的法、术、势三位一体的政治理论和虚实权变的军事理论;《鬼谷子》不出于道家,可是后世道家、道教又把它当做自家的经典而收入《道藏》;阴阳家不仅挪用《鬼谷子》学说,并把其中的一些方法从事相面推命活动,甚至星命大家也自称“鬼谷子”或“鬼谷子门徒”;其他如名家师法其诡辩,儒家、墨家也间接受其影响。但是,由于《鬼谷子》是实用主义的道德论和价值观,讲求名利与进取,其实践方法论是顺应时势、知权善变,因而长期以来,被“尚仁义”而“不尚权谋”的儒家正统传统文化所排斥,有“智慧禁果”和“旷世奇书”的双重称誉。随着时代的推移,尤其是新时代思想的解放,人们发现它能够适应对外交往、商贸会谈、社会和谐等许多方面的需要,已经重新获得人们的广泛关注。
在古代,对《鬼谷子》的注解最有名的是陶弘景、皇甫谧、乐壹和尹知章四家。《鬼谷子》的版本有二十余种,最常见的是道藏本及嘉庆十年(公元1805年)江都秦氏刊本,民国时期《四部备要》本有篇目考等附录。当代房立中教授主编的《新编鬼谷子全书》很完备,郑杰文教授的《鬼谷子研究丛著》也值得参考。
纵横总则
或开或闭是宇宙万物变化发展的普遍规律,所以捭阖是大道。
捭阖纵横,即大开大合、纵横驰骋,这是纵横家的总则和基本思想方法。
捭阖纵横的大道
【原文】
粤若稽古,圣人之在天地间也,为众生之先。观阴阳之开阖以命物,知存亡之门户,筹策万类之终始,达人心之理,见变化之眹焉,而守司其门户。故圣人之在天下也,自古至今,其道一也。变化无穷,各有所归:或阴或阳,或柔或刚,或开或闭,或弛或张。
是故圣人一守司其门户,审察其所先后,度权量能,校其伎巧短长。
【译文】
按照一定的规律考察历史,便知道圣人是作为芸芸众生的先导生活在世界上。他们通过观察阴阳两类现象的变化来对事物做出判断,并进一步了解事物存在和灭亡的关键所在,预测万事万物的发展过程,通达人们心理和思想变化的规律,揭示事物变化的征兆,从而把握事物发展变化的关键。所以,圣人在世界上的作用从古至今始终是一样的。事物的变化是无穷无尽的,然而都会有各自的最终归属:或者属阴,或者归阳;或者柔弱,或者刚强;或者开放,或者封闭;或者松弛,或者紧张。所以,圣人要始终把握事物发展变化的关键,审察其先后,度量人的智谋和能力,再比较智慧的高下长短。
捭阖纵横的原则
【原文】
即欲捭之贵周,即欲阖之贵密。周密之贵微,而与道相追。捭之者,料其情也;阖之者,结其诚也。皆见其权衡轻重,乃为之度数,圣人因而为之虑。其不中权衡度数,圣人因而自为之虑。故捭者,或捭而出之,或捭而内之;阖者,或阖而取之,或阖而去之。捭阖者,天地之道。捭阖者,以变动阴阳,四时开闭,以化万物纵横:反出、反复、反忤,必由此矣。
【译文】
如果要采取行动,最重要的是考虑周详;如果要结束行动、进行反思,最重要的是思考缜密。周密最重要的是要精细,要力求合乎规律和道理。要放开时,就是检验事情的真伪、利弊、善恶等实际情况;要封闭,是为了坚定诚意和信心。
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让事情的真伪、利弊、善恶等实际情况全部暴露出来,以便权衡行为的分寸和程度。圣人常常为此而用心思索,假如,行为有不合分寸和程度的,圣人也会为此焦虑而重新谋划。因此,所谓开放,就是要可出可入。所谓封闭,则是要有取有舍。开放与封闭是世界上各种事物发展变化的规律。开放和封闭都是为了使阴阳二气,一年四季转化轮回,促使万物发生变化。由此可知万物纵横变易,无论是离开、归复、反抗,都是必须通过开放或封闭来实现的。
纵横游说
清人秦恩复曾说:《鬼谷子》一书“词峭义奥,反复变幻,苏秦得其余绪,即掉舌为从(纵)约长,真从(纵)横家之祖也”。纵横家的思想和绝技,首先充分体现在翻云覆雨、敷张扬厉的游说上。成功的游说要领悟游说以及一切事理的关键,扬长避短,区别各种游说以对“症”下“说”,善于钻对方的空子,摇唇鼓舌,攻心为上,力避触犯“五大禁忌”。
游说“圆方之门户”
【原文】
捭阖者,道之化,说之变也;必豫审其变化,吉凶大命系鄢。口者,心之门户也;心者,神之主也。志意、喜欲、思虑、智谋,此皆由门户出入。故关之以捭阖,制之以出入。捭之者,开也、言也、阳也;阖之者,闭也、默也、阴也。阴阳其和,终始其义。故言长生、安乐、富贵、尊荣、显名、爱好、财利、得意、喜欲为阳,曰“始”。故言死亡、忧患、贫贱、苦辱、弃损、亡利、失意、有害、刑戮、诛罚为阴,曰“终”。诸言法阳之类者,皆曰“始”,言善以始其事;诸言法阴之类者,皆曰“终”,言恶以终其谋。
捭阖之道,以阴阳试之,故与阳言者依崇高,与阴言者依卑小。以下求小,以高求大。由此言之,无所不出,无所不入,无所不可。可以说人,可以说家,可以说国,可以说天下。为小无内,为大无外。益损、去就、倍反,皆以阴阳御其事。阳动而行,阴止而藏;阳动而出,阴随而入。阳还终始,阴极反阳。以阳动者,德相生也;以阴静者,形相成也。
以阳求阴,苞以德也;以阴结阳,施以力也;阴阳相求,由捭阖也。此天地阴阳之道,而说人之法也,为万事之先,是谓“圆方之门户”。
【译文】
开放和封闭是万物运行规律的一种体现,游说活动是其中的一种形态。人们必须预先慎重地考察这些变化,事情的吉凶,人们的命运都系于此。口是心灵的门窗,心灵是精神的主宰。意志、情欲、思想和智谋等,都要由这个门窗出入。因此,用开放和封闭来把守这个关口,以控制思想感情和语言。所谓“捭”,就是开放、发言、公开;所谓“阖”,就是封闭、缄默、隐匿。阴阳两方相协调,开放与封闭才能有节度,才能使游说的内容合适,时机得当。所以,说长生、安乐、富贵、尊荣、显名、嗜好、财货、得意、情欲等,属于“阳”的一类事物,叫做“新生”。而死亡、忧患、贫贱、羞辱、毁弃、损失、失意、灾害、刑戮、诛罚等,属于“阴”的一类事物,叫做“没落”。凡是那些遵循“阳”的一派,都可以称为“新生派”,他们以谈论“善”来开始游说;凡是那些遵循“阴”的一派,都可以称为“没落派”,他们以谈论“恶”来终止施展计谋。
关于开放和封闭的规律都要从阴阳两方面来理解。因此,从阳的方面来游说就为人指明崇高的理想,而从阴的方面来游说则向人灌输卑小的目标。
用卑下来求索微小,以崇高来求索博大。如果运用这个原则来游说,那么一定开合有度、纵横自如,也就没有不可以去的地方,也没有什么是办不成的。
用这个道理,可以说服人,可以说服一人一家,可以说服一邦一国,还可以说服整个天下。要做小事的时候没有“内”的界限;要做大事的时候没有“外”的疆界。所有的损害和补益,离去和接近、背叛和归附等等行为,都是运用阴、阳的变化来驾驭的。阳的方面运动前进时,阴的方面就会静止、隐藏。阳的方面活动而显出时,阴的方面就会随之潜入。阳的方面环行于终点和开端时,阴的方面到了极点就会反归为阳。在“阳”的活跃中道德就会与之相生,在“阴”的安静中,有力相助,自有形势。所以,用“阳”来求得“阴”,就要用道德来包容;用“阴”来求得“阳”,就要施用力量。“阳君”与“阴臣”相互交往,就是遵循“捭阖”之理。这种阴阳之道是天下的大道理,是向他人游说的基本方法,是各种事物的先导,是领悟游说以及一切事理的根本途径。
扬长避短
【原文】
人之情,出言则欲听,举事则欲成。是故智者不用其所短,而用愚人之所长;不用其所拙,而用愚人之所巧,故不困也。言其有利者,从其所长也;言其有害者,避其所短也。故介虫之捍也,必以坚厚;螫虫之动也,必以毒螫。故禽兽知用其所长,而谈者知用其用也。
【译文】
人之常情是,说出的话就希望别人听从,做事情就希望成功。所以聪明的人不用自己的短处,而宁可用愚笨人的长处;不用自己的笨拙之处,而宁可用愚笨人的技巧,因此才不致陷于困境。游说时说到对方有利的地方,就要顺从他的优点和长处,说到对方的短处,就要避免他的缺点和短处。甲虫自卫时,一定是依靠坚硬和厚实的甲壳;螫虫的攻击,一定会用它的毒针去螫对手。所以说,连禽兽都知道用其所长,游说者也应该知道充分运用自己所能运用的一切手段。
对“症”下“说”
【原文】
外亲而内疏者说内,内亲而外疏者说外。故因其疑以变之,因其见以然之,因其说以要之,因其势以成之,因其恶以权之,因其患以斥之。摩而恐之,高而动之,微而证之,符而应之,拥而塞之,乱而惑之,是谓计谋。计谋之用,公不如私,私不如结;结而无隙者也。正不如奇,奇流而不止者也。故说人主者,必与之言奇;说人臣者,必与之言私。
其身内、其言外者疏;其身外、其言深者危。
【译文】
对那些外表亲善而内心疏远的,要从内心入手进行游说;对那些内心亲善而外表疏远的,要从表面入手进行游说。因此,要根据对方的疑虑来改变自己游说的内容;要根据对方的表现来判断游说是否得法;要根据对方的言辞来归纳出游说的要点;要根据游说目前的形势,适时采取措施来促使自己的游说成功;要根据对方面临的危害来权衡利弊;要根据对方担心的祸患来设法防范。揣摩之后加以恐吓;抬高之后加以策动,精妙地引用先例和事实来验证,符验之后加以顺应,拥堵之后加以阻塞;搅乱之后加以迷惑。这就叫做“计谋”。至于计谋的运用,公开不如保密,保密不如结党,结成死党之后便不会有裂痕或隔阂。正常策略不如非正常策略,非正常策略实行起来变化无穷,可以无往不胜。所以向人君进行游说时,必须与他谈论奇策。同样道理,向人臣进行游说时,必须与他谈论私情。
虽然是自己人,却话不投机,就要被疏远。如果是外人,却知道内情太多,就要有危险。
“钻空子”的游说
【原文】
物有自然,事有合离。有近而不可见,远而可知。近而不可见者,不察其辞也;远而可知者,反往以验来也。巇者,罅也;罅者,涧也;涧者,成大隙也。巇始有眹,可抵而塞,可抵而却,可抵而息,可抵而匿,可抵而得,此谓抵巇之理也。
事之危也,圣人知之,独保其用。
因化说事,通达计谋,以识细微,经起秋毫之末,挥之于太山之本。其施外,兆萌芽孽之谋,皆由抵巇。抵巇隙,为道术。
天下分错,上无明主;公侯无道德,则小人谗贼;贤人不用,圣人窜匿;贪利诈伪者作,君臣相惑,土崩瓦解,而相伐射。父子离散,乖乱反目,是谓“萌芽巇罅”。圣人见萌芽巇罅,则抵之以法。世可以治则抵而塞之,不可治则抵而得之。或抵如此,或抵如彼;或抵反之,或抵覆之。五帝之政,抵而塞之,三王之事,抵而得之。诸侯相抵,不可胜数。当此之时,能抵为右。
自天地之合离、终始,必有巇隙,不可不察也。察之以捭阖,能用此道,圣人也。圣人者,天地之使也。世无可抵,则深隐而待时;时有可抵,则为之谋。可以上合,可以检下。能因能循,为天地守神。
【译文】
世上万物都有规律存在,任何事情都有对立的两个方面。有时彼此距离很近,却互相不了解;有时互相距离很远,却彼此熟悉。距离近而互相不了解,是因为没有互相考察言辞;距离远反而彼此熟悉,是因为能够沟通,凭历史和经验互相体察。
所谓“巇”就是“罅隙”,而“罅”就是容器的裂痕,裂痕会由小变大。在裂痕刚刚出现时,可以通过“抵”使其闭塞,可以通过“抵”,使其排除,可以通过“抵”,使其平息,可以通过“抵”使其隐藏,可以通过“抵”而成功。这就是“抵巇”的原理。
当事物出现危机之初,只有圣人才能知道,而且能独自发挥他预知的隙缝所起的作用,并按着事物的变化来说明事理,了解各种计谋,以便观察得细致入微。万事万物在开始时都像秋毫之末一样微小,一旦发展起来就像泰山的根基那样宏大。当圣人将向外实施游说等行为时,就会遇到一些微小或新生的疑难问题,也会应用抵巇之术来解决。封巇补隙,也是一种治理国家的方法。
天下动乱不止,朝廷没有贤明的君主,官吏们没有社会道德。小人谗言妄为,贤良的人不被信用,圣人逃避隐居,一些贪图利禄、奸诈虚伪的人飞黄腾达。君臣之间互相怀疑,国家土崩瓦解,诸侯互相征伐,家庭父子离散,骨肉反目,就叫做“轻微的缝隙”。当圣人看到轻微的缝隙时,就设法治理。当世道可以治理时,就要采取弥补的“抵”法,使其“巇”得到弥合继续保持它的完整,继续让它存在下去;如果世道已坏到不可治理时,就用破坏的“抵”法(彻底把它打破),把它治理好。或者这样“抵”,或者那样“抵”;或者通过“抵”使其恢复原状,或者通过“抵”将其覆灭而重新塑造。对五帝的圣明政治只能“抵而塞之”;三王的大事就是了解当时的残暴政治,从而夺得并重新建立政权。
诸侯之间互相征伐,斗争频繁,不可胜数。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善于抵巇的诸侯才是尊者、强者。
自从天地之间有了“合离”、“终始”以来,万事万物就必然存在着裂痕,这时不可不审慎考察并处理,要运用“捭阖”的方法。能用这种方法的人,就是圣人。圣人是天地的使者。当世道不需要“抵”的时候,圣人就深深地隐居起来,以等待时机;当世道有可以“抵”的弊端时,他便出世,对上层可以合作,对下属可以督察,有所依据、有所遵循,这样圣人就成了天地的守护神。
攻心的游说
【原文】
内者进说辞,揵者,揵所谋也。
欲说者,务隐度;计事者,务循顺。
阴虑可否,明言得失,以御其志。方来应时,以合其谋。详思来揵,往应时当也。
夫内有不合者,不可施行也。乃揣、切时宜,从便所为,以求其变。以变求内者,若管取揵。
言往者,先顺辞也;说来者,以变言也。
善变者,审知地势,乃通于天,以化四时,使鬼神,合于阴阳而牧人民。见其谋事,知其志意。
事有不合者,有所未知也。合而不结者,阳亲而阴疏。事有不合者,圣人不为谋也。
故远而亲者,有阴德也;近而疏者,志不合也;就而不用者,策不得也;去而反求者,事中来也;日进前而不御者,施不合也;遥闻声而相思者,合于谋待决事也。故曰:
“不见其类而为之者见逆,不得其情而说之者见非。得其情,乃制其术。此用可出可入,可揵可开。”
【译文】
所谓“内”就是对方内心的意见;所谓“揵”就是沟通并探取。
想要说服他人,务必要先悄悄地揣测;度量、策划事情,务必要循沿顺畅的途径。暗中分析是可是否,透彻阐明所得所失,以调整自己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