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驿
初春的黄沙,遮天蔽日。
狂风卷着枯草沿着驰道疯跑。
先是,听到狗吠数声,渐渐地,一座破败不堪的村落从漫天的黄沙中钻了出来。
火盆后的老头子,横肉斜生的脸,被火光映的忽明忽暗,焦黄发白的大胡子满是酒汁和腥油,正在给来脚店蹭酒的关中汉子讲着北道梁子的河西一十二路刀客。
汉子们一个个脖子伸着老长,说到一刀仙手起刀落。老头子用手掌作刀在最近的几个汉子的脑门后面飞快的虚砍一刀,汉子们立马缩住了脖子,所有的汉子们也都嗖地脖子缩了起来,放佛一刀仙的刀砍在了自家脑门上。老头子哈哈的笑起来。
“一刀仙他娘的再神也不能一刀砍八个脑袋,瞧你们的尿性”
旁边吃酒的打尖的路把式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汉子们惊魂未定,忽然一阵狂风将关紧的店门吹将开来,店门吱呀吱呀打着战,厚厚的粗布门帘被吹得老高,黄沙轰然涌进来。脚店里的的笑声戛然而止,靠门的汉子们都将头埋进膝盖里。坐在正中的的老人双眼眯成一线,嘴角略微抽搐,一动不动的看着门口。
脚店的门口站着一人,一马。人,一斗篷,胸前一把青白骨哨子,一身黑马皮毡;马,奇骏精健,亦是通身黑色。
刀客!
店里的人安静的喘不过气来,屋门外的毛柳招牌咿呀作响,那人一步步走了进来,屋子里所有人斜视着门前的黄沙地,火盆旁的老皮匠狠狠的往火盆里砸了一口痰,朝着那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又使劲揉了揉鼻子。关中从来民风彪悍,脚店里却也都是行脚的,各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刀抹脖子一道疤。
店门又开始咿呀咿呀的作响。
老头子左手搁在大腿根上,下巴抬得老高,焦黄的大胡子被下巴上的刀疤分成两半,问道“北风南吹,萧风振旗,大掌柜说话,要茶要酒?”
路把式们都知道这是西北山匪的黑话,意思是说“住店还是找茬子”。
只见斗篷站在屋子的中央,静默了一会儿,突然结结巴巴的说出来两个字。
“找啊……人”
两个字一出口,屋子里立刻炸开了锅。“找啊…人,哈哈”“娘丘的,找人”“原来是个结巴”屋子西南角的有人大喊,“大奶婆子,做生意了,你汉子找你来了”,楼上闪过一个婆姨的身影,猛地丢下一只鞋帮子来。屋子里哄堂大笑。老头子嘴角笑了一下,
“哪个?”
“刀客,且……墨”斗篷顿了顿。可这一次,没有人敢在取笑结巴的舌头,屋子里瞬间死一般的寂静,每个人都紧绷着脸,看着老头子的刀疤胡,刚才还打诨的几个也闷不做声了。这个人似乎有别样的事情,他竟然比威震漠北的一刀仙更令鸡鸣驿的人胆颤心惊,或者这其中一定有很多故事。
“且墨那个兔崽子,他早不在这儿了”老头子丢出这句话,就拾起半只熟羊腿自顾自地啃将起来。
“娘的,你是谁?”老头子身旁的皮匠突然走到斗篷面前,皮匠原来是个矮子,本来身子就不高,脖子不知被谁拿走了,大脑袋和身子之间有一道大大的刀疤,像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脑袋,不过这脑袋也丑得可怜,脱了顶的脑袋像不长草的沙柳地。
斗篷看都没看他一眼,皮匠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屈辱,被一个结巴漠视了,他感到他在鸡鸣驿的地位收到了威胁,大脑袋挤成一团,借着酒劲,大声喊道“西安城里跑出来的狗腿子,是不是想城里老娘们的大**了”说完哈哈大笑。可是周身的路把式却都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觉得皮匠的话好笑,相反,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斗篷的一举一动。
就在这时,只见斗篷腰间一动,凉飕飕的刀尖瞬间从黑马皮毡里飞了出来,顶在皮匠的额头上,这把刀却是异常的短小,宽只有一指,薄如蝉翼。皮匠的笑声立刻变成倒吸凉气的喘息声。
“盘腰蛇!”路旁的赶脚的忽然惊呼一声,黑衣刀客突然顿住了,冷冷的扫了一眼,众人一阵惊愕,皮匠双腿打了软,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老头子脸上的横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疑问和惊讶,又立刻恢复了平静,脖子里的刀疤抖动了一下,咽下了一口唾沫,他两眼扫视了四周的汉子,上眼皮眨了三眨,终于不慌不慢的说道,“大家都是使刀的,在关中拔刀,得看看是谁的地界!”
没等刀疤胡子说完,四角里汉子们轰然站起,刀鞘齐砸在桌子上震得屋子直打哆嗦。
屋门又开始咿呀咿呀的响起来,凌冽的北风又开始肆虐。
盘腰蛇双目四顾,鸡鸣驿里到处是行脚的刀客,各个都是挽着袖子,想要大干一场的架势,杀气腾腾,盘腰蛇心里自然知道自己孤身一人,再僵持下去不过是自寻死路,用手轻轻压低了斗篷,他手持着软刀,眼睛提防着周围的路把式,一步步退出门,破旧的棉布门帘落下。
门外传来一阵马嘶,门口的路把式用短刀掀开门帘,黑斗篷已经沿着驰道,钻入了漫漫黄沙之中。
屋子里的人长舒一口气,都缓缓坐下,一双双眼睛盯着老头子,这个时候的老头子,呆坐在火盆后面,一动不动地看着门外的黄沙,握着腰里刀把的手不住的颤抖……半晌缓缓吐出六个字来,
“龙门一刀九鬼”
龙门一刀九鬼是北道梁子的一伙匪徒,盘桓在龙门土城,专门干一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大当家外号一刀仙,朝廷的赏银四千两,生死不论,一刀仙杀人从来不出第二刀,为人凶残狠毒,有赏银可是没有一个敢拿他,手底下九个当头个个不是省油的灯,这盘腰蛇是六当头,所谓盘腰蛇,是指他腰里盘着的响尾软刀。
“狗娘养的小子,还得让老子替你还债。”老头子的胡子颤颤巍巍。一口高粱酒下肚,便起身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