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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诡谲(1)

几天后,莫燕萍被放了出来,她带着一脸的青肿,嘴角挂着血渍,身上的旗袍被撕得七零八落,只能勉强遮住她曲线玲珑的身体。

莫燕萍就这样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梅园公寓。这座公寓在租界地区也算是有点钱的人才能租住的地方,旁边的邻居一看就知道在莫燕萍身上发生了什么。能从伪政权的特工总部天津办事处所在地——青木公馆里活着出来的人没几个。

莫燕萍步履蹒跚,这几天发生的一切犹如噩梦一般在她脑子里闪现出来。

在青木公馆的审讯室里,汉奸特务说方君年是共党分子,逼问莫燕萍,期望能从她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然而莫燕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他们并没有放过她,用皮鞭抽她,用辣椒水灌她,用厚毛巾盖在她脸上在上面浇水呛她……湿透的毛巾糊在脸上让莫燕萍无法呼吸,只要她憋不住了,冰冷的水就会从嘴巴、鼻孔、眼睛、耳朵里灌进来,好像她的胃、气管和肺都浸泡在水里……

残酷的刑罚让她昏过去再醒来,好几次莫燕萍都觉得自己快死了。

莫燕萍哀求那些人能放过她,她什么也不知道,可没人理会,特别是丈夫同学的那个沈先生,自己受刑的时候他就坐在一边看着,依旧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精心而细致,脸上带着永不消退的优雅的表情。

莫燕萍用哀伤绝望的眼神望着沈西林,她想让他帮帮她,似乎自己的眼神起了作用,沈西林站起身制止了那几个汉奸特务行刑。

沈西林走到莫燕萍身边,莫燕萍以为他会放开自己,是的,她是被放开了,从刑椅上放开再被绑到桌子上。然而沈西林却让人脱掉了莫燕萍的外衣,莫燕萍惊诧,觉得自己的尊严彻底被抹杀掉。

沈西林究竟要干什么?莫燕萍浑身颤抖,一半是恐惧,一半是激愤。

还好,沈西林只是给她安装了一个测谎仪,开始对她进行审问。

“姓名,年龄,职业,老公的身份……”

一边,机器上的曲线开始了波动变化,显示出莫燕萍心跳脉搏加速。

这证明了莫燕萍没有说谎,她真的一无所知,终究是逃脱了最后的审讯。当她得知可以离开青木公馆时,几乎整个人都散了架。而一边,沈西林却露出清冷的笑意,那笑容,让莫燕萍觉得阵阵寒意。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出来的,怎么走过那些街道的,怎么走到梅园公寓门口的。轻飘飘的,没有意识,也没有了感觉,行尸走肉一般。同住梅园公寓的玉茹与莫燕萍擦身而过,正要打招呼,莫燕萍却两眼茫然地走进了公寓。

玉茹有些不悦。

不远处,一辆车内探出一张男子的面孔,向玉茹打着招呼,是沈西林。

玉茹甚是惊喜,这样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真的记得自己。

玉茹上了车。

沈西林问玉茹跟莫燕萍熟不熟。

玉茹笑了:“怎能不熟,不过,倒是真没说过几句话,那个少奶奶眼睛长脑门儿上,看得上谁?不过看来她是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了。”

沈西林带着微笑掏出一叠钞票塞给玉茹说:“看着点她,我不想让她死了。”玉茹有些意外,沈西林说,“别多问,这年头知道多了不好。”

沈西林的钞票起了作用,他的车刚走,玉茹就救下了已经把脑袋挂在房梁绳套上的莫燕萍。

沈西林当晚又一次出现在了喜乐门,这次是查理邀请沈西林,致谢为其救出了华尔顿。

令沈西林没有想到的是,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一个日本商人,叫荒木达熊,和华尔顿倒是很熟悉。经华尔顿介绍,沈西林知道了荒木的背景,他是先月株式会社的社长,日领事馆荒木先生是他的哥哥。

音乐声响起,沈西林怀里抱着玉茹跟着音乐摇摆,一边查理则在舞女月凤的陪同下跳着舞。

说到莫燕萍,玉茹笑道:“想不到沈先生真是情种,这就恋恋不忘上了。”沈西林潇洒地将几张钞票掖在玉茹的衣服领口边:“看好她,其他的不用你操心。”玉茹风情地拍了拍沈西林:“明白,我想操心也操心不来啊。”

沈西林的目光绕过玉茹,突然,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是荒木达熊正往一边的走廊走去,而一个侍应生端着托盘跟了过去。

沈西林眼尖,托盘下面不是枪还能是什么?

沈西林放开玉茹,跟了过去。

走廊里,那侍应生突然举枪对向荒木。沈西林抄起一边的茶杯砸了过去,不偏不倚,正中侍应生的手腕。砰,这一枪打歪了。

沈西林飞奔了过去,飞快地一把握住侍应生的手腕,只一捏,侍应生便“啊”的一声,手枪落地。

沈西林救了这个日本商人一命。

这一晚,老谭与“影子”再度见面。

街头的馄饨摊散发着温柔的雾气,消散在夜色里。黑暗里,“影子”的面孔变得模糊,只是冷冷地表示,要再进行一次暗杀。

老谭摇了摇头:“武田弘一来了,这是一个不好对付的角色,共产党以及中统都受到了威胁,损失严重。”

“影子”想说话,老谭举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不要不相信我的话,躲起来,一周后,你就知道我说的话意义之所在。”

与此同时,武田弘一将那张合影递给了沈西林。这张照片曾给加藤看过,是他和两个大学同学的合影。

沈西林看着照片,若有所思。

武田解释:“这上面的两个人一个叫范江海,一个叫韩树森,都是不简单的人物,我需要尽快找到他们。特别是范江海,他是中统的前身国民党党务调查科第一期训练班的负责人。”

沈西林点了点头:“我会尽快找到他们。”

老西开教堂约翰神父主持了韩培均的葬礼。空旷肃穆的教堂加重了韩子生的悲哀,他努力地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约翰神父念完祷告词,合上圣经走到跪在棺材前的子生旁边,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把手放在子生头上,缓缓地向上地念道:“他会上天国,他的主在等他。”似乎在叹息过了半天之后,约翰神父才说出来,“阿门。”随着这声阿门,韩子生终于忍不住流出眼泪。

巡捕房的同事只有老谭参加了葬礼。老谭带来一个包袱,用沙哑的嗓音说:“这是韩培均留在巡捕房里的东西,包袱里不过是些老家来的信和一本圣经。”老谭看着默然流泪的韩子生想说什么又止住了,最后留下一句话,“有什么需要可以来巡捕房找我。”

老谭表情很平静,但内心并没有那么安稳……

那天晚上,老韩从七月剧社出门,似乎察觉到异样,身后有人跟着自己。老谭绕了几个胡同,走进了泰隆胡同的妓院里,良久才从妓院里走出来。

一双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倒是把他吓得一个激灵,回头,却是一张丑陋的脸,是老谭。

老谭表情平静:“相处这么久,都没有好好聊聊,今天我要请你喝碗羊杂汤。”韩培均笑了,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在那家有些肮脏的羊杂店,老谭道出自己的身份,原来老谭和老韩就是武田要找的两个同学范江海、韩树森。老谭为了潜伏下来,用药物将自己的声音和外形都变化了。老谭知道老韩是共产党地下人员,而自己是中统特工,他期望一起合作,对抗日本人。

韩培均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老谭为了潜伏下来,竟然用药物完全改变自己的外貌和声音,连他都认不出来,他为之敬佩,然而合作,韩培均并没有答应。

“我需要向组织汇报这件事情。”韩培均抛下话,起身往外走去。

老谭看着昔日的同学缓缓走出了胡同,并没有阻拦,信仰的力量,让他知道要说的一切都是徒劳,他不必再多说一句话。

可是,随后他发现韩培均已经被日伪特务盯上了。老谭一惊,跟了过去,期望能救下老韩。

然而……

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老韩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痛苦不堪。

老韩请求老谭结果自己的性命,不要让自己再痛苦下去。这是多么痛苦的事情,老谭嘴角微微一丝牵动,这个老同学说的是真的,他活不了了,多活一秒钟只是增加他一秒钟的痛苦。

老谭的手腕微微翻动,只是一晃,似乎是一件薄薄的器具在空中划了一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做。

老韩已经气绝身亡,了却了痛苦。

老韩临死之前,请求老谭以后照顾自己的儿子韩子生。

自己是有责任的,老谭想。

父亲死了,家里一下空了下来,连空气都是清冷的。

子生看了看父亲的遗像,一缕阳光从窗棂的缝隙照了进来,落在遗像上,迷蒙了父亲的五官。子生抽出三只香来,低头专注地点燃了,正欲插上去,却听见啪的一声,香炉无端地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子生呆呆地看着粉碎的香炉,再看看父亲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继而将手里的香按灭了,起身走出了屋子。

在街角的衣店里,子生重新买了香炉,出来店门,子生捧着香炉往回走。

巷口,一个卖报的孩子窜了过来,吓了子生一跳。孩子手里攥着一摞报纸问:“你是叫韩子生吗?”

子生点了点头:“是,怎么了?”

“对面茶楼二楼七号桌,你父亲的朋友找你。”

子生正要再问点什么,孩子已经离开了……

在茶楼的二层,子生看见七号桌并没有人就座,子生坐下了。七号桌在拐角,靠窗,窗外是条小巷。

子生抬眼看了看四周,想寻找到那个想和他见面的人。

“别乱看,是我找你!”一个声音从他身后轻声喊了出来。子生正欲回头,那个声音又喊道:“别回头。”

是邻座的八号座的人,子生略偏了偏头,用眼睛的余光去看那个人。只看见灰色的衣衫和一条散落地搭在椅背上的白色围巾。

“你是子生吧?”那人问。

“你是谁?”

“我是老韩的朋友,我姓周。”那人说,“你父亲出事了,我想来看看你……”那人说完这句话之后,是轻微的叹息。

那声叹息让子生动容,子生有种想哭的冲动。

那人再一次叹了口气,在板凳上放了一个纸包。

良久,子生再回头,那人已经走了,子生却没有察觉。一个纸包放在椅子上,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子生拿起纸包,里面是一摞数目不小的钞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