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林吃了一惊,向窗外一看,码头方向的爆炸映红一片黑夜。
沈西林收回目光,却发现对面的三个人都毫不惊慌,似乎早已预料到爆炸会发生一样。
“仓库一定会炸,铁匠也一定会出现。”一个阴沉的声音从程科长口中说出,他的速度极快,话音刚落,已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匕首压在沈西林的脖子上,迅速按下了沈西林的枪。
冯处长也一手扯开沈西林的衣服,露出腋下窃听器,一把揪掉,扔进桌上的杯子里。
另一间房间内,潘主任暗道,不好,几乎在摘掉耳机的同时,门被撞开了,冯、左二人冲进来,一刀切断了潘主任两个下属的喉咙。
潘主任刚掏出枪来,冯处长手中的匕首甩过来击中潘主任的手腕,手枪被打飞了,潘主任手掌鲜血长流。
两人逼近,潘主任慌乱,身体哆嗦跪下:“别,别,两位老兄,有话好说……”
这厢,程科长似乎已经控制了沈西林,匕首架在沈西林的脖子上。
“原来铁匠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小组。”沈西林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程科长狞笑:“沈主任,现在知道不觉得太晚了吗?”
沈西林没有说话,似乎不敢去看程科长。
“放心,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还不会杀你,等他们拿到潘主任出城的通行证,再加上有你这个护身符,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程科长押着沈西林往屋外走。
两人走到门边,沈西林开门,趁其不备猛地一甩门,门板砸在程科长头上。程科长措手不及,沈西林让开程科长手里的匕首,扭住程科长的手腕,向下一按,猛地一推,刺进了程科长的腹部。
程科长两眼发直,身体慢慢倒下。
沈西林找到自己的枪,淡淡说道:“现在知道,其实并不晚。”
另一包间内,冯、左二人慢慢逼近潘主任,让潘主任将通行证交出来。
潘主任一面求饶,因为害怕,身体似乎都软了下去,可另一只手慢慢地摸向自己的袜子,那里藏着一把枪。
突然,潘主任一抬手,砰砰两声击中了冯、左二人,两人应声倒下。
劫后余生让潘主任的表情显得疯狂,他刚向外迈了一步,突然趴在地上的左科长猛地扑倒潘主任,潘主任的小手枪甩到一边。
两人殊死搏斗,纠缠在一起。
左科长把潘主任压在墙边,手里的匕首对着潘主任的心脏。潘主任用手费力地抵挡着,可是刀尖还是一点点地向潘主任的心脏刺去。
沈西林举着枪,循着打斗的声音,走到那个包厢门口。
透过门缝,沈西林看到左科长按住了潘主任。潘主任惊恐万分,突然他看到了门缝外面的沈西林,而左科长背对着沈西林没有看到。
有救了!潘主任的脸上闪出希望。他被左科长胳膊压住了脖子,喊不出声。
可门后的沈西林就是这样看着,没有一点解救的意思。
潘主任眼里的表情由惊恐变为不解愤怒进而更加地害怕。匕首终于扑地闷声插进了潘主任的心脏里。潘主任睁大眼睛,靠在墙上,缓缓滑落下去。
左科长推开潘主任,匆匆朝窗口跳了出去。
沈西林冲了进来,举枪便射,却落了空,砰砰两枪打在窗户框上。
沈西林没有追击,而是慢慢地走到潘主任身边。
潘主任的胸前插着那个匕首,身处弥留之际,血沫不时从他口中涌出。
沈西林俯身蹲下,冷峻地看着潘主任:“你想说什么?”
潘主任说话已经非常吃力:“……为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西林冷冷地看着潘主任:“知道我身份的人都死了,你也不会例外。当然,我还要谢谢你,是你成全了我……”
潘主任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抬手想抓住沈西林,挣扎着抬了一半,终于咽了气,手垂了下去。
沈西林目光有些神秘,仿佛蕴含了太多的意义,难解的意义。
没一会儿,脚步声传来,几个特务冲进屋内,看到这一幕,都呆了……
从这一天起,沈西林正式取代了潘主任而存在,成了特务委员会代理主任。沈西林还记得潘主任曾经说过的日本人武田弘一,那个厉害的中国通即将出现在天津卫,他的世界便会更加复杂……
几天后的塘沽码头,冰雪还未融化,万物萧瑟。
码头上,一个马靴擦得锃亮的日军宪兵少佐加藤似乎正在迎接一个人。
这时,一位中年人从军舰上走下,那人身穿一件非常普通的西装,头戴礼帽,帽檐压得很低,盖住了他有些黝黑的脸膛。这人突然挡在加藤等人的面前。
加藤差点发作。
那人的口中却吐出几个日本字来:“我叫武田弘一……”
加藤呆住了……
两辆黑色的轿车行进在街道上,加藤少佐不时地打量身边显得有些木讷的武田弘一。
这个年轻自负的日本宪兵少佐心里有些失望,传闻说武田弘一是日本陆军情报机关的精英,有着可以跟山本勘助(日本战国时期最著名的探子)媲美的威名。而“九·一八”事变——以一个营的兵力奇袭中国东北军基地北大营就是这个武田弘一为首的参谋机关策划的。不过加藤怎么也想不到,这样威名赫赫的一个情报头子居然毫不起眼得像个日本关西的农民。
沿途颠簸,汽车逐渐行驶进了天津市区,一路上武田弘一一句话不说,始终保持沉默,加藤少佐实在忍不住车里的沉闷气氛开口了。
“武田阁下,您是第一次来中国吗?”
武田点点头。
“阁下,天津宪兵司令部对您的到来很重视,原本是要安排宪兵沿途保护的,可是听说被您拒绝了……”
武田弘一举手打断了他的话,缓缓说道:“我看过陆军本部的战报,天津既然已经被完全控制了,那就不需要为我一个人浪费军力。”
加藤少佐很自信地点头:“天津在大日本帝国军人的控制下当然是绝对安全的。”
武田弘一淡淡一笑,没有回答,继续保持沉默……
与此同时,街边茶楼的二楼包厢内,早已有人准备暗算武田弘一。
外面隐约有天津大鼓的书乐声传来,包厢内的三人显然没有心思喝茶,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这三人是中统的特工,为首的代号“影子”,正表情严肃地看着窗外。
黑衣人甲看了下表:“我们的人该进租界了。”
影子回头:“都布置好了?”
两名黑衣人都点了点头。
正在这个时候,门帘被人挑起,一个老巡捕穿着警服走了进来。三个黑衣人一惊,另外两个黑衣人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老巡捕声音沙哑,根本不看三人,直接说道:“例行检查,把证件拿出来。”
“没看这儿听戏的吗,查什么查?你这巡捕不会闲的吧?”
“恐怕听的戏不是在茶馆内吧?”沙哑的声音淡淡地回应。
三个黑衣人脸色都变了变。
老巡捕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喝了下去,冷冷说道:“你们是重庆方面中统的人,今天是在等人!”说完,头也不抬地向特派员“影子”指了指,“你的代号叫‘影子’。”?两个黑衣人一惊,从怀里掏出枪来。
那人视而不见,缓缓念出两句诗来:“大漠孤月,长河落日。你们等的是这句,对吗?把家伙什都收起来,我就是你们要等的人。”
众人愣住了,两人缓缓收起了枪支。
眼前这个人就是范江海?他们要等的人?中央党务调查科训练班第一期负责人?影子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看似再普通不过的巡捕,怎么可能是自己的老师……
他便是中央党务调查科训练班第一期的学员。
“老师,你的脸?”“影子”有些惊讶,又有些伤感。眼前的这个人脸几乎毁了,面目扭曲,分辨不清往昔的模样,而且声音也变了,这是怎样的毅力!他不敢想象。这就是潜伏下来的代价吗?
“我叫谭华,宫北巡捕房的老巡捕,记住,这里没有范江海。”那个叫谭华的老巡捕又开始说话了,声音如同破锣,“外表变不变不重要,重要的是跟你坐在一起说事儿的人对不对。”
“你们安排了刺杀武田弘一?”老谭轻声而严厉地说。
影子点了点头:“如果一切顺利,武田弘一应该活不过今天。”
“停止这次行动。”老谭不由分说,喝下面前的茶。
“不可能,箭在弦上,如何不发……”影子急躁地反驳。
“日本人如果真的好对付,会有今天的局面吗?”老谭叹了口气,摇摇头缓缓说道,“武田弘一当然是要除掉,但不是现在。”
“可是,一切已布置下去,早已无法更改了。”
房间里,几分钟的静寂,继而那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道:“以后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这样的方式和我联系。”老谭戴上帽子走出去,在门口,老谭停了下来,“给你手下的人准备几口棺材吧。”
走出门,老谭遇到了自己的同事,顿时老谭恢复了捕头的贫嘴,和三等巡捕韩培均互相打趣,在街头巡街。
几乎在同一时间,沈西林在东华洋行遇到查理。
查理和沈西林谈及了曾经那笔没有谈完的生意。
原来查理是希望沈西林帮自己,想办法把一个被海关缉私队抓了的西班牙商人华尔顿放出来。
沈西林一挑眉毛:“这事儿找我干吗?我不过是个洋行经理,这可不是我的经营范围。”
查理笑了:“沈先生的多重身份在我眼里却不是秘密,你不仅是东华洋行的经理,更是天津特务委员会的人,潘主任出了意外,而你刚刚成为代理主任。”
听了这话,沈西林面不改色,依然优雅地看着查理。
“我们英国商会同样有沈老板这样身份的人……”
沈西林抢白:“比如你,你就是英国军情五局的。”
查理脸色变了,沈西林依然微笑着,继续说着:“既然两人背后的身份都挑明了,那么就可以谈谈生意上的事儿了……”
随着汽车的移动,路边混在人群里的几个人影一直在注视着这两辆汽车。
轿车拐了个弯,即将进入法租界,突然一辆运泔水的板车在武田的车前意外倾覆,汽车被迫停下。开车的司机刚要下车便被加藤少佐制止。
运泔水的两个工人看车里没动静相互对视一下,突然拔出抢来,想要射击,结果接连枪响,暗处的狙击手将送泔水的工人击毙,周围瞬间冒出众多日本军人以及汉奸特务,迅速将四周埋伏想要行刺的同伙抓获。
一时间,街面大乱,混着女人的尖叫声和小孩的哭闹声,人们四散奔逃。
加藤少佐更加得意了:“这些是支那人中统方面的特工,希望武田先生没有受惊。”
武田弘一神色依旧淡然。
汽车继续向前行进,加藤少佐信心满满地指着窗外:“这里就是法租界,穿过去是日租界。不过,周围几个街区已经被宪兵队和国民政府(汪伪政权)特务委员会的特工层层设防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就在枪声大乱的时候,巡捕的警笛声响了。老谭和韩培均吹着警笛挥着警棍跑了过来,看到路中间两个送泔水的躺在血泊之中,老谭和韩培均刚要拔枪,突然几把寒光闪闪的刺刀戳在两人面前,日本宪兵把两人围住。老谭的脸色马上变了,他本来嗓子就哑,这时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身体哆嗦好像腿肚子转筋。
行刺的几个同伙纷纷被抓住押了过来,在路边跪着排成一排。这些行刺的人正是国民党中统的特工,得到情报有日军高级情报官来天津,本想进行暗杀,不料行动早已被日军截获,他们成了日本人砧板上的肉。
被俘的中统特工面如死灰地跪在地上,一个剃着平头的年轻人抬头,透过明晃晃的刺刀看到日本宪兵周围站着的几个汉奸特务,那中统特工苍白的脸进而变得愤怒。
“张金辉、王建中!你们两个叛徒,出卖我们!”
一个枪托砸了下来,那张愤怒的脸顿时血肉模糊,瘪进去一半。
两个被骂叛徒的人正是原本中统在天津潜伏下来的特工,被其他的汉奸诱捕策反现在也成了汉奸。张金辉带着邀功请赏的媚态数着人头跟宪兵队长说:“一共七个都在这儿。”他旁边的王建中却面带愧色。
日本宪兵队长对手下一阵叽里咕噜地喊话,日本宪兵们齐刷刷地拉开枪栓把这些刺客就地枪决了。
枪声响过,看着那几个刺客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脑浆崩裂,老谭更是怕得好像身体矮了一截,哆嗦得更厉害了,遭到了日本宪兵队长的讥笑。
“劣等的支那人。”宪兵队长轻蔑地看着两个巡捕。
老谭哈着腰跟日本兵行礼,拉着韩培均跑了。
拐过弯,老谭解开身上背着的铝制水壶,打开盖子猛喝了一大口。老谭有点胖,跑了几步额头已经开始出汗,他不但身体胖、嘴还有些歪,似乎是中风的后遗症。定了定神,老谭用沙哑的嗓音说:“你还非在那儿看?日本人杀人有啥好看的?”
“回去怎么交代?这儿可是租界,日本人说杀人就杀人?”韩培均有些担心。
“就说是在路口西边,不在租界里,不归咱们管!”老谭喘着粗气,跑的那几步明显让老谭有点受不了了。
旁边的韩培均摇摇头,从怀里摸掏出个小酒壶抿了一口说:“行,这年头,人命没有一个铜子儿值钱呐。”
“脑袋在自己脖子上就值钱。”老谭收起水壶,喘着的粗气逐渐平复了,“当班还喝酒,让亨利帮办闻出味儿来找咱们麻烦吗?”
韩培均看了看老谭摆弄的水壶嘟囔着:“不喝酒喝啥?喝你那水壶里的中药汤子?”说着韩培均抢过老谭的水壶看了看又闻了闻,“这是啥?一股子鸡屎味儿。”
老谭急了,一把抢回来:“甭碰洒了!这是鹤仙草,管咳嗽还压惊,比你那马尿强多了。”
武田弘一的汽车走在法租界的街道中,租界似乎是完全没有受到战火的影响,人来人往,热闹喧哗。几个少年在路边屋顶高低错落的西式洋楼的房檐上跟着汽车移动,为首的一个少年轻声吼道:“打!”
几个拉满的弹弓随即发射,拇指大小的石子破空而出,击中了日本人的汽车,其中一个石子还打飞了汽车上悬挂的太阳旗,车玻璃也被击碎了。加藤少佐吓了一跳,两辆汽车瞬间熄火。
其实这样的袭击造成不了什么实际的损失,不过是打破了几块车玻璃,但是后果很严重,因为一个石子划破了武田弘一的脸颊。加藤少佐很没面子,恼羞成怒下车拔枪冲着在屋顶四散逃跑的少年瞄准。
就在加藤要扣动扳机的时候,一只手搭在加藤的肩膀上。
“不要开枪。”武田弘一冷冷地说。
加藤有些意外。
“占领这个城市不是为了杀光他们,特别这些是年轻人,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武田弘一看着那几个少年逃跑的方向。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几个少年消失在层叠屋檐中……
武田弘一轻轻抹去脸上的血迹,转过头看着周围充满了东方殖民色彩的老天津的街道喃喃地说:“层层设防还能被人袭击,看来我们对这个城市的了解远不如这几个年轻人。”
武田弘一抽出自己身上随身携带的照片递给了加藤,那是一张他和另外两个中国人的合影。他需要找照片中的两个人,他们是武田的同学,他非常知道他们的能力,他需要找到他们为他所用,如果成为敌对的那一面,那么最好尽快解决了他们。
武田弘一露出踏入中国后的第一次笑容,转身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