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中华家训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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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不可多求人

字谕纪泽儿:

七月廿五日丑正二刻,余行抵安徽太湖县之小池驿,惨闻吾母大故。余德不修,无实学而有虚名,自知当有祸变,惧之久矣。不谓天不陨灭我身,而反灾及我母,回思吾平日隐匿大罪不可胜数,一闻此信,无地自容矣。

小池驿去大江之滨尚有二百里,此两日内雇一小轿,仍走旱路,至湖北黄梅县临江之处,即行雇船。计由黄梅至武昌不过六七百里,由武昌至长沙不过千里,大约八月中秋后可望到家。

一出家辄十四年,吾母音容不可再见,痛极痛极!不孝之罪,岂有稍减之处!

慈念京寓眷口尚多,还家甚难,特寄信到京,料理一切,开列于后:

(一)我出京时,将一切家事,面托毛寄云年伯,均蒙慨许。此时遭此大变,尔往叩求寄云年伯,筹划一切,必能俯允。现在京寓银钱,分毫无出,不得不开吊收赙仪,以作家眷回南之路费。开吊所得,大抵不过三百金,路费用人口太多之故,计须四五百金,其不足者,可求寄云年伯张罗。此外同乡如黎樾乔、黄恕皆老伯,同年如王静庵、袁午桥年伯,平日皆有肝胆,待我甚厚,或可求其凑办旅费。受人恩情,当为将来报答之地,不可多求人也。袁漱六姻伯处,只可求其出力帮办一切,不可令其张罗银钱,渠甚苦也。

(二)京寓所欠之账,惟“西顺兴”最多,此外如杨监川、王静庵、李玉泉、王吉云、陈仲鸾诸兄,皆多年未偿。可求寄云年伯及黎、黄、王、袁诸君,内择其尤相熟者,前往为我展缓。外间若有奠金来者,我当既存寄云、午桥两处,有一两即以一两还债,有一钱即以一钱还债。若并无分文,只得待我起复后再还。

(三)家眷出京,行路最不易。樊城旱路既难,水路尤险。此外更无好路,不如仍走王家营为妥,只有十八日旱路。到清江时,有郭雨三亲家在彼,到池州江边,有陈岱云亲家及树堂在彼,到汉口时,吾当托信照料。江路虽险,沿途有人照顾,或略好些,闻扬州有红船最稳,虽略贵,亦可雇。

尔母最怕坐车,或雇一驮轿亦可,然驮轿最不好坐,尔母可先试之,如不能坐,则仍坐三套大车为妥。

(四)开吊散讣,不可太滥。除同年、同乡、门生外,惟门簿上有来往者散之,此外不可散一分。其单请宠省三先生定。此系无途费不得已而为之,不可滥也;即不滥,我已愧恨极矣。

咸丰重宝(五)外间亲友,不能不讣告寄信,然尤不可滥。大约不过二三十封。我到武昌时,当寄一单来,并寄信稿,此刻不可遽发信。

(六)铺店账目,宜一一清楚。今年端节,已全楚矣。此外只有松竹斋新账,可请省三先生往清,只可少给他,不可欠他的出京。又有天元德皮货店,请寄云年伯往清,其新猞猁狲皮褂,即退还他,若已做成,即并缎面送赠寄云可也。万一无钱,皮局账亦暂展限,但累寄云年伯多矣。

(七)“西顺兴”账,自丁未年夏起,至辛亥年夏止,皆有折子。可将折子找出,请一明白人细算一遍,究竟用他多少钱,专算本钱,不必兼算利钱。待本钱还清,然后再还利钱。我到武昌时,当写一信与萧沛之三兄,待我信到后,然后请寄云年伯去讲明可也。总须将本钱利钱划为两段,乃不至胶轕不清。六月所借之捐贡银一百廿余金,须设法还他,乃足以服人。此事须与寄云年伯熟计。

【译文】

字谕纪泽儿:

七月二十五日丑时二刻,我行到安徽太湖县的小池驿,惨痛地听到我母亲去世的消息。我德行不修,没有实学而有虚名,自知会有祸变,担心已很久了。不想老天不降祸我本人,而反倒降灾于我母亲。回想起来,我平日没有能觉察到的大罪真是不可胜数,一听这个消息,实在是无地自容。

小池驿距大江边还有二百里,这两日雇一顶小轿,仍旧走旱路,到湖北黄梅县临江之地就去雇船。从黄梅到达武昌不过六七百里,从武昌到长沙不过一千里,大约八月中秋后可以回到家。

一离家就是十四年,母亲的音容笑貌已不可再见,痛极痛极!不孝之罪,哪有稍可减轻之处!

现考虑到京寓家口还很多,回家很难,特地寄信到京,处理一切,开列如下:

一、我离京时把一切家务都当面托付寄云年伯,承蒙他欣然许诺。这时遭到这样的大变故,你前去叩头求寄云年伯筹划一切,必定能得到应允。如今京寓内并无银钱,一分一毫也拿不出,不得不开吊收取奠礼,作为家眷南回的路费。开吊所得,大概不过三百两银子,由于人口太多,路费估计需要四五百两,那不足的部分,可请寄云年伯张罗。此外同乡如黎樾乔、恕皆老伯,同年如王静庵、袁午桥年伯,平日都以肝胆相照,待我很好,也许可以请求他人凑办旅费。受人恩情,应当留将来报答的余地,不可多求于人。袁漱六姻伯那里,只可请他出力帮助料理一切事务,不可让他张罗银钱,他已经很苦了。

二、京寓所欠的账,只有“西顺兴”最多,此外杨临川、王静庵、李玉泉、王吉云、陈仲鸾诸兄都是多年没有归还。可请寄云年伯及黎、黄、王、袁诸君,由他们中挑选很熟悉的人,前去为我延缓,我再有信寄到各处。外间若是有人送奠钱来的,我当一率放在寄云、午桥两处。有一两就用一两还债,有一钱就还一钱债,若是并无分文,只有等我起用复官后再还了。

三、家眷离京行路最为困难。樊城旱路既已艰难,水路尤其惊险,除此之外别无好路可走。不如仍旧走王家营妥当,只有十八天的旱路。到清江时有郭雨三亲家在那里。到池州江边有陈岱云亲家及树堂在那里,到汉口时,我会托人照顾。江路尽管险难,沿途有人照顾,或许稍好些。听说扬州有红船最稳当,即便贵些也可雇乘。

你母亲最怕坐车,或者雇一座驮轿也可。但驮轿最不好坐,你母可先试坐一下。若是不能坐,则仍坐三套大车为妥。

四、开吊发讣不可滥来,除同年、同乡、门生外,仅门簿上有过来往的人才发给,此外不可发一份。讣单请庞省三先生定。这是由于没有路费,迫不得已而为之,不可滥发。即便不滥,我也已经愧疚极了。

五、外地亲友,不能不讣告寄信,但是尤其不可滥寄。大概不过二三十封。我到武昌时会寄一个名单来,并寄信稿,现在不能立刻发信。

六、铺店账目应一一弄清楚,今年端午节已全弄清了。此外只有松竹斋新账,可请省三先生前去清查,只可少给他,不可全欠而出京城。又有天元德皮货店,请寄云年伯前去清查,新猞猁狲皮褂可当即退还给店里,要是已做成,连缎面赠送给寄云就可以了。万一没有钱,皮局账也暂时延期还,只是牵累寄云年伯太多了。

七、“西顺兴”账,从丁未年夏天起至辛亥年夏天止都有折子。可以把折子找出来。请一个明白人细算一遍,到底用了他们多少钱,专算本钱,不必兼算利钱。等本钱还清,然后再还利钱。我到武昌时,当一封信给萧沛之三兄。等我信寄到后,再请寄云年伯去讲明就可。总需把本钱利钱划成两段才不至纠缠不清。六月所借的捐贡银一百二十余两,需设法还掉,才足以服人一这件事需要和寄云年伯好好地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