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中华家训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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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学习久了,自然能从中获得益处

诸位老弟足下:

四弟之信三页,语语平实,责我待人不恕,甚为切当。谓“月月书信,徒以空言责弟辈,却又不能实有好消息,令堂上阅兄之书,疑弟辈粗俗庸碌,使弟辈无地可容”云云,此数语,兄读之不觉汗下。

我去年曾与九弟闲谈云:为人子者,若使父母见得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及我,这便是不孝;若使族党称道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如我,这便是不弟。何也?盖使父母心中有贤愚之分,使族党口中有贤愚之分,则必其平日有讨好底意思,暗用机计,使自己得好名声,而使其兄弟得坏名声,必其后日之嫌隙由此而生也。但愿兄弟五人,各各明白这道理,彼此互相原谅。兄以弟得坏名为忧,弟以兄得好名为快。兄不能使弟尽道得令名,是兄之罪;弟不能使兄尽道得令名,是弟之罪。若各各如此存心,则亿万年无纤芥之嫌矣。

四弟前次来书,言欲找馆出外教书。兄意教馆之荒功误事,较之家塾为尤甚,与其出而教馆,不如静坐家塾。我境之所谓明师益友者,我皆知之,惟汪觉庵师及欧阳沧溟先生,是兄意中所信为可师者。然衡阳风俗,只有冬学要紧,自五月以后,师弟皆奉行故事而已。同学之人,类皆庸鄙无志者,又最好讪笑人。习俗染人,所谓与鲍鱼处,亦与之俱化也。今四弟意必从觉庵师游,则千万听兄嘱咐,但取明师之益,无受损友之损也。接到此信,立即率厚二到觉庵师处受业。兄所最虑者,同学之人无志嬉游,端节以后放散不事事,恐弟与厚二效尤耳。切戒切戒。凡从师必久而后可以获益,四弟与季弟今年从觉庵师,若地方相安,则明年仍可从游;若一年换一处,是即无恒者见异思迁也,欲求长进,难矣。

此以上答四弟信之大略也。

六弟信中言,兄与诸君子讲学,恐其渐成朋党。所见甚是。然弟尽可放心。兄最怕标榜,常存黯然尚纲之意,断不致有所谓门户自表者也。信中言四弟浮躁不虚心,亦切中四弟之病,四弟当视为良友药石之言。

信中又言:“弟之牢骚,非小人之热衷,乃志士之惜阴。”读至此,不胜惘然,恨不得生两翅忽飞到家,将老弟劝慰一番,纵谈数日乃快。然向使诸弟已入学,则谣言必谓学院做情,众口铄金,何从辨起?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科名迟早实有前定,虽惜阴念切,正不必以虚名萦怀耳。

来信言“看《礼记疏》一本半,浩浩茫茫,苦无所得,今已尽弃,不敢复阅,现读朱子《纲目》,日十余页”云云。说到此处,兄不胜悔恨,恨早岁不曾用功,如今虽欲教弟,譬盲者而欲导人之迷途也,求其不误,难矣。

然兄最好苦思,又得诸益友相质证,于读书之道,有必不可易者数端:穷经必专一经,不可泛骛。读经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精,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读史之法,莫妙于设身处地,每看一处,如我便与当时之人酬酢笑语于其间。不必人人皆能记也,但记一人,则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记也,但记一事,则恍如亲其事。

兄少时天分不甚低,厥后日与庸鄙者处,全无所闻,窍被茅塞久矣。及乙未到京后,始有志学诗古文并作字之法,亦洎无良友。近年得一二良友,知有所谓经学者经济者,有所谓躬行实践者,始知范、韩可学而至也,司马迁、韩愈亦可学而至也,程、朱亦可学而至也。慨然思尽涤前日之污,以为更生之人,以为父母之肖子,以为诸弟之先导。

来信又言“四弟与季弟从游觉庵师,六弟、九弟仍来京中,或肄业城南云云”。兄之欲得老弟共住京中也,其情如孤雁之求曹也。自九弟辛丑秋思归,兄百计挽留,九弟当能言之,及至去秋决计南归,兄实无可如何,只得听其自便。若九弟今年复来,则一岁之内,忽去忽来,不特堂上诸大人不肯,即旁观亦且笑我兄弟轻举妄动。且两弟同来,途费须得八十金,此时实难措办。弟云能自为计,则兄窃不信。惟城南肄业之说,则甚为得计。兄于二月间准付银甘两至金竺虔家,以为六弟、九弟省城读书之用。竺虔于二月起身南旋,其银四月初可到。

弟接到此信,立即下省肄业。闻有丁君者(名叙忠,号秩臣,长沙廪生),学问切实,践履笃诚,兄虽未曾见面,而稔知其可师。凡与我相好者,皆极力称道丁君。两弟到省,先到城南住斋,立即去拜丁君(托陈季牧为介绍)执贽受业。

凡人必有师,若无师,则严惮之心不生,即以丁君为师。此外择友,则慎之又慎。昌黎曰:“善不吾与,吾强与之附;不善不吾恶,吾强与之拒。”一生之成败,皆关乎朋友之贤否,不可不慎也。

此答六弟信之大略也。

【译文】

诸位老弟足下:

四弟之信共三页,句句平实。责怪我待人不够宽宏大量,非常恰当。信中说:“月月来信,全是用空话责备诸弟,却没有实实在在的好消息,如让老人们看了哥哥的信,必定会怀疑弟辈粗俗无为,让弟辈无地自容”。此类几句话,兄读后不禁觉得浑身冒汗。

我去年曾与九弟闲聊说,为人子者,假如让父母老觉得我好,说诸弟都不如我,这便是不孝顺父母;假如让同宗人都说我好,说诸弟都不如我,这便是不敬重诸弟。为什么这样说?因为让父母心中有贤愚之分,让同宗人口中有贤愚之分,那一定是我平时好讨好人,暗地施谋,使自己取得好声誉,而给诸弟留下坏声誉。日后兄弟间的隔阂必然由此而生。但愿我们兄弟五人,都能懂得这个道理,彼此要互相谅解。兄以弟得坏名声为忧,弟要以兄得好名声为快。兄若不能帮诸弟尽孝道得好声誉,是兄的过错;诸弟不能使兄尽孝道得好声誉,即是诸弟的不对。要是我兄弟都这么考虑问题,那么亿万年也不会有半点猜疑。

四弟上次来信,说想到外地找个学校教书。我认为教书必然荒废学业,耽误事情,比在家读书更厉害,与其外出教书,不如静待在家塾学习。我们那个地方所谓的明师益友我都了解,只有汪觉庵师和欧阳沧溟先生是我心中所信赖可当良师的人。但衡阳的风俗习惯是,只有冬天抓得较紧,自五月以后,师生就都只是应付了事。一起求学的人,都是些庸俗无志向的人,且最好讥讽人。习俗染人,如同你在有臭味的鲍鱼店呆久了,你自己也就不觉得鲍鱼臭了。如今,四弟的心愿是一定要随觉庵师受教,那么四弟千万要听为兄的叮嘱,只能吸取良师的教益,不可受坏学友的影响。收到此信,立刻带厚二到觉庵师处受教。兄最担心的,是怕与你一起读书的人胸无大志,贪图享乐,一过端午节就放荡散漫起来,恐怕四弟、厚二也跟着学坏了。切戒切戒。凡要拜师求教,必须长久而后才可能收到教益,四弟与季弟今年跟着觉庵师学,假如此处比较稳妥,明年仍旧可跟着学;假如一年换一个地方,就是学无恒心、见异思迁的表现,想求得进步,很难。

以上是答复四弟之信的大致内容。

六弟信中说,兄与一些君子一起研究学问,恐怕会逐渐形成一个利害小集团。这个看法很对。不过六弟尽可放心。我最怕自我张扬标榜,时常要掩饰自己、不要显得太高贵,绝不会以家庭如何而故意显摆自己。六弟信中说四弟性情浮躁不虚心,这切中四弟的要害,四弟应把这话视为良友的药石之言。

信中又说:“弟之牢骚,并不是小人发牢骚,而是有壮志之人爱惜光阴”,读到此,我心中也很不好受,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到家里,对老弟劝慰一番,和老弟无拘无束地畅聊几天才痛快。假如诸弟考试已被录取入学,则必有谣言说是由于从京城派来的考官做了人情,人多嘴杂,怎能分辨是非?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比喻因祸得福。所以说,老弟考试没有中,不一定就是坏事。科举功名是迟是早,实际上是由命运决定的,老弟虽有爱惜光阴,早早考中入学读书的想法,却不必为图虚名而老想着此事。

来信说“已看《礼记疏》一本半,浩浩茫茫,若无所得,现已放弃不再看了,正在看朱熹的《通鉴纲目》,每日十多页”。看到此处,兄心中不胜懊悔,恨我早年不曾用功,现在虽想指教弟弟,但就像瞎子想给别人指路一样,不免会引错路。

我读书最好深思,又得与诸益友相互切磋,对读书之道,有几条不可改变的法则:想研究经书必须专攻一经,不可泛求。读经有一套“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理解,明日再读;今年不深入,明年再读,这就是“耐”。阅读历史的方法,最重要的是要设身处地,每看一处,就好像我正与当时的人祝酒常谈。不必记住其间的每一个人,只记一人就行,就像我正招待其人一样;不必事事都能记住,只记一事,就像自己亲身参与其事一样。

兄年少时天赋不算低,其后,天天与平庸无知之人相处,耳目久塞,什么也学不到,至乙未年到京后,才立志学诗学古文,并学书法,但也还缺乏良友感染自己。近年结交几个良友,得知社会上有经学者,有经济者,有躬体力行的实践者,才知道范仲淹、韩琦是可以学习并达到他们的水平的,司马迁、韩愈也是可以学习并达到他们的水平的,二程(程颢、程颐)、朱熹也是可以学习并达到他们的水平的。我断然下决心彻底涤荡自身过去的污浊,重做新人,做父母的肖子,做诸位贤弟的先导。

来信又说想让四弟与季弟跟着觉庵师受业,六弟、九弟仍旧来京师求学,或到长沙城南学习。我希望与老弟同住京城的心情,就像孤雁求偶一样急切。自九弟辛丑年秋天开始想离京回老家,兄曾经百般挽留,九弟当能说明白,到去年秋天决定南归时,兄实在无可奈何,只好听随九弟自便。要是今年九弟又要来,那么一年之内,忽去忽来,不只堂上诸大人不答应,就是旁观者也会笑我兄弟轻举妄动。而且两弟同时来,路费需要八十金,现在实在难以筹办。弟说能自己想办法,我却不信。至于去长沙城南读书,倒是个好想法。兄于二月间一定寄银二十两至金竺虔家,以作六弟、九弟省城城南读书之用。竺虔于二月动身回湖南,这些银子四月就可带到。

弟收到此信,立刻去省城读书。据说有个叫丁君的人(名叙中,号秩臣,长沙廪生),学问实在,做事笃诚,兄虽然没见过他,但深知他可为师。凡与我相好者,都极称道丁君好。两弟到省城后,先到城南找房子住下,马上去拜丁君(托陈季牧为介绍人)为师受业。

每个人都必须有老师,没有老师,则人的尊严和敬畏观念就难以形成。就拜丁君为师吧。此外,选择朋友必须慎之又慎。昌黎(韩愈)说:“好学者不愿与我来往,我则偏要去靠近他;不学无术者即便不厌恶我,我也要尽量远离他。”人一生之成败,全在于所交朋友好不好,一定要慎重。

以上是答复六弟之信的大致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