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宋朝花落知多少(女人花:杰出女性的人生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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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朱淑真:多情偏被无情恼(3)

“久闻你的才名,今日才得以见到你的庐山真面目,原来你不仅文采了得,长相更是貌若天仙,真让人好生嫉妒。”朱淑真忙掩面道:“夫人取笑了,我这一路行来,风尘仆仆,形容几近枯槁,何谈美貌?倒是夫人您不但有倾城之貌,举手投足更有一番雍容气度,不是常人能够比拟得了的。”魏芒大笑道:“我知道你最近生活有些变故,所以斗胆写信请你过来暂住,一来我自幼也喜好诗词,你的诗名早就如雷贯耳,你我相处正好能闲暇时切磋诗艺。二来呢,恕我多言,你现在处境多少有些尴尬,也许吟诗弄词能够暂时忘却眼前的不快。果真能这样,也便不枉了你千里迢迢地赶来。”朱淑真看魏芒言辞恳恳,不禁大为感动道:“接到您的来信后,我便知您的用心良苦,我朱淑真为和离之人,苟活于世本是无奈,何德何能,竟劳夫人您如此挂念?”

魏芒见自己的话把朱淑真心中的痛事勾了出来,连忙打断道:“这些无趣的话不聊也罢,你今日初来,我带你在府内四处走走,日后你常在此地走动,早些熟悉熟悉环境也好。”说罢,携着朱淑真到府内四处观览。朱淑真看魏芒虽然身为权贵,但举手投足全然没有盛气凌人的态度,而且也是善解人意之人,不由得对魏芒又心生几分亲近,对以后的生活多了几分欢喜。她庆幸自己选择与丈夫和离,这样就算是寄人篱下,但到底还是过上了自己想要过的生活,若以后每日能够吟诗弄词,倒也不枉了此生。

正想着,只听魏芒道:“这便是你以后的住处,我找人专门打扫干净,如果有什么没有考虑周全的地方,你尽管告诉我。”朱淑真连忙道谢,魏芒又道:“我知道你虽为女流,但有名士风范,因而命人在屋前栽种几株竹子,以添几分雅趣,希望你能够喜欢。连忙谢道:

”朱淑真大为感动,“我虚度半生,算上旧友新朋也不过是寥寥数人,现在您对我的关心这样的无微不至,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我虽不是士子,但您的照料实在是难以为报。”魏芒不以为意地笑道:“你这么说实在是过于见外了,我自幼也十分喜欢舞文弄墨,对诗词文章多有亲近,今日你我能够得缘相见本就是莫大的缘分,何故说这些生分的话。”一席话说得朱淑真感动不已,两人不觉又亲近了许多。

身处在宰相曾布的府中,自然是吃穿用度一切都不劳费心,更何况朱淑真也算是魏芒的闺中密友,自然是衣被华服、玉盘珍馐,唯其如此,朱淑真才有机会和余力继续从事她的诗词创作。宰相府中每日宴会不断,吟诗作词是宋代宴会的必有之义,这给了天生钟情于诗词的朱淑真很多难得的机会,使她常常能醉心在自己的诗词世界之中。

有一次又赶上魏芒宴请官员们的女眷,朱淑真自然是列为被邀请的行列。朱淑真虽然是“被弃之人”,但是因为才情不俗,早已是闻名天下,又加上深得宰相夫人的垂青,因此在众人之中颇有鹤立鸡群之感,这次宴会之上,魏芒特意将朱淑真安排在自己的身旁。看罢歌舞,夫人们也都酒过三巡,魏芒说道:“今日我们聚会,只要丝竹管弦之乐,实在是了无趣味,不如我们就以一炷香为限,以今天的宴会为题,一起来提笔作诗,虽然比不上骚客鸿儒们的生花妙笔,但也算是我们女儿家的游戏之作吧。”魏芒这么一说,立刻得到众人的齐声称好。于是魏芒命人点燃香,大家纷纷低头思索,众人之中唯独朱淑真泰然自若,依旧举杯自酌。

魏芒与朱淑真相处日久,对朱淑真的才华早已有了解,今晚见她的表情,知道她早已是胸有佳句,便对众人笑道:“我本来打算今日能够一一见识诸位的才华,但是现在看幽栖居士胸有成竹的样子,你们都没有写诗的必要了。”虽然朱淑真早有才名,但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别说是佳句,能写出合辙押韵的诗来,就已经算是实在不易了,因此众人虽然不语,但多数都不太相信。魏芒看出众人的表情,便对朱淑真道:“你也不要矜持了,就将自己的诗词与大家一起评析一二吧。”朱淑真也不便推辞,道:“恕我愚钝,只是信口胡诌,若有不对的地方,恳请大家不吝指正。”众人都道:“那是当然。”于是朱淑真将自己刚刚腹作的诗词读了出来:

占尽京华第一春,清歌妙舞实超群。只愁到晓人星散,化作巫山一段云。

朱淑真的这首诗,写宴会的繁华是在其次,能够以宴会为背景,把繁华胜景与巫山云雾两相对比,表达人生如梦、韶华易逝的感叹,实在是难能可贵,因此朱淑真刚刚读罢,众人便都惊异不已,纷纷感叹朱淑真文思敏捷,惊为天人。

魏芒早料到朱淑真的诗词必能惊动全场,于是对众人笑道:“朱淑真诗作已毕,谁再来一首,给我们观瞻?”众人知道魏芒的意思,都抚掌大笑,有人道:

“方才夫人说幽栖居士诗罢我等不必再作诗了,我还不信,但现在看完幽栖居士的诗,才知道您所言非虚,与她比起来我们的诗作不过是刚学句读的识字儿童而已。”朱淑真忙道:“您说得严重了,我只不过是信手涂鸦,我们闺中姐妹用来游戏娱乐而已。您这样夸我,实在是让我无地自容,请您以后万万不可轻出此言。”魏芒对朱淑真笑道:

“你也不必过谦,你能写出这样的诗词,合当配上这样的夸赞。”又对众人道:“曹丕曾经说过文章是经国之大业,我们女儿家写诗词文章不过是为了娱心劝酒而已。大家不要拘泥于诗词了,都请趁着这良辰美景自酌自饮吧。”

说罢举起酒杯与众人敬酒。

类似这样的宴会非常多,朱淑真的才名也因此得到更大的彰显,她的名声越来越大,前来拜访的人也越来越多,其中不少都是饱读圣贤之书的骚客才子,他们都对朱淑真的才情敬佩有加,专程过来拜会。朱淑真与这些才高八斗的人交往密切,找到了不少诗词上的琴瑟知音。

史书上对于朱淑真此时的感情问题很少涉及,但是很多野史和传记文学中对此时朱淑真的感情却多有提及:朱淑真此时遇到了人生中真正的伴侣,虽然男方的姓字身份我们都已经不得而知,但是从现存的诸多诗词中我们大约能够知道,他应该是个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还有一种说法是朱淑真在嫁给第一任丈夫之前就曾有过一位初恋情人,两人青梅竹马、私定终身,但怎奈造化弄人,朱淑真遵从父母之命委身嫁给了一个文法小吏,但此时朱淑真与丈夫和离之后竟然意外地又与这位初恋情人相遇,两人惊喜于天运难测,于是倍加珍惜失而复得的感情。不论这种说法是否属实,与朱淑真的上一任丈夫完全不同,他与朱淑真的结合完全是出自心灵共鸣的需要。朱淑真对待感情上的“第二春”表现得十分的认真,她将自己在从前没有得到的爱情统统在此时找了回来,并为此写下了大量的柔情脉脉的诗词。其中有一首《清平乐·夏日游湖》尤为著名: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朱淑真在遭遇了真正的爱情之后焕发了对生活的短暂的热烈的爱。

这首词写得十分大胆,把女性对待感情的态度描摹得淋漓尽致,尤其是“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一句,在大宋那个封建保守的时代,这样的诗词无疑是首不折不扣的艳情词,然而朱淑真对待感情就是这样的义无反顾和肆无忌惮。

沉浸在爱河之中的朱淑真对于世事的变迁显然没有比她稍早的李清照理解得深刻,因为就在她缠绵于晚到的爱情的时候,软弱不堪的大宋王朝在金兵的步步紧逼之下已经是风雨飘摇,但朱淑真完全不理会这些。

如果说李清照在写出“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之外,还能挥毫泼出“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豪言壮语,那么与她相比,朱淑真则更像是一个沉浸在感情世界里的多情姑娘,她不在乎这个王朝是谁的天下,她只在乎身边是个怎样的男子。因而她虽然才多,但到底也只是个单纯的女子。

但是世事的变迁从来都不因为她的不关心而抛开跟她的联系。终于,公元1127年金兵攻破了汴京,宋徽宗和宋钦宗连同着诸多的皇室中人都被俘北上,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靖康之耻”。朱淑真身在汴梁城中,自然是难逃家国破乱的悲剧,在战火纷飞之中,朱淑真与她的恋人都辗转在逃难的路上,朱淑真仿佛是早有预感,对恋人道:“今日天下大乱,我与你虽有心筑巢,但世事艰难,有心无力。我们如果在战乱之中离散,我必当穷尽一生设法与你相守,希望你也千万不要断了寻找我的念头。”说罢两人相拥而泣,不能自已。

然而终于还是被朱淑真不幸言中,两人到底还是在战乱之中离散了。汴梁城外到处都是逃难的人群,朱淑真身为一介女流行走在逃难的人中,可以想象有多么的艰难,然而她遵守着两人的约定,寻找恋人的心从未停歇。朱淑真没什么积蓄,她只能靠着寄居在宰相府中时添置的些许首饰作为盘缠,一路逃难一路打探恋人的消息。

终于盘缠还是用完了,朱淑真此时真的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恋人行踪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在这举步维艰的时候,她只能选择她最不愿意走的一条道路回娘家。朱淑真是个个性倔强的女子,她为了与丈夫和离,毅然断绝了父女关系,在那个时候朱淑真就拿定了与她的家庭决裂的想法,但是现在朱淑真已经是走投无路,如果不回娘家,在这个战乱的年代,等待她的也许就只有饿死街头的惨剧。事实上做出回娘家的决定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朱淑真认为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自己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希望十分渺茫,她曾想若是能回娘家,说不定对方能够找到自己。这么一想,朱淑真回家的念头便更加坚定了。

这一次,朱淑真就这样带着疲惫、羞耻、孤独回到了娘家。朱父看到朱淑真回来,并没有像我们想象中那样,因为多年不见而心生欢喜,反而因为朱淑真与丈夫和离又另觅新欢给家族带来了耻辱而满面怒容,朱父对朱淑真怒道:“这些年你与朱家没有联系,你如今回来只会徒增家族的羞耻而已,还要回来做什么?”朱淑真低头无言,良久才道:“女儿曾经年幼无知,犯下大错,如今错已铸成,无力挽回,希望父亲从重处罚。”对于父亲的冷言冷语,朱淑真只能隐忍着满心的委屈,曲言认错,虽然在她的心里从来对自己的决定没有过一丝的怀疑和犹豫。她这样一个个性刚强的女子在父亲的嘲弄面前低眉顺耳,只是因为心中还有一个美好的希望,她希望一觉醒来自己的恋人出现在自家的门外,然后带着她远离家庭施给她的压力、束缚和无休止的羞辱。

朱淑真到底还是朱家的女儿,于情于理朱父都有收留朱淑真的义务,于是他命人给朱淑真找了一间厢房,一切收拾妥帖,父亲对她说道:“如今万事已去,你想必对世事人情也已有了几分认识。你现在就在此处住下,等为父再给你选个好人家嫁了,不枉我对你的一点希望。”朱淑真早已习惯了父亲在婚姻上从不过问自己的粗暴态度,如今虽然自己是他的女儿,但只能算是寄居此处,她不好明言反对,只能将满心的痛苦寄托在诗词之中,唯一能让她感到一丝慰藉的是等待恋人归来的希望。

然而日复一日,朱淑真等待的心却日益的枯萎,自己朝思暮想的恋人到底还是没有出现。每个痛苦无助的夜晚,朱淑真只能对着青灯古卷,将满腹的心思化解在诗词之中。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这首错安在欧阳修名下的《生查子·元夕》,便是朱淑真在回娘家的第二年写的。这首词写得惆怅满怀,朱淑真在元宵之夜,想起去年自己在汴京之时与恋人出双入对的情景,两人趁着月色,游街赏灯,何其的美妙,然而现在只有这元宵的月灯仍在,只是自己相恋的爱人却不知何处,不由得泪落涟涟。

朱淑真到底还是没能等来恋人的消息,等来的却是岁月荏苒、渐逝的韶华,朱淑真热切的等待开始慢慢地冷却了下来,所有的希望终于开始湮灭。身处娘家的朱淑真身边没有了可以吟诗弄词的朋友,宰相府里的美景欢宴也早已是一去不返,积聚在心中的郁结终于使得朱淑真很快地老去了,她每日将自己锁在楼阁之中,终日拒不见人。下面这首词大概正是她此时心境的真实写照吧:

独行独坐,独唱独酌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春寒著摸人。此情谁见,泪说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有一年初春有慕名而来的人前来拜访,年近五旬的朱淑真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热情,婉言谢绝了。来访者并不死心,托下人将一幅字条递了进去,朱淑真打开字条,但见上面写到:“初春胜景,居士何不相与沐春而歌?”来访者意欲明显,朱淑真见惯了来往过客,淡淡一笑命人传话道:

“我不忍见春光也。盖断肠人也。”

人说哀莫大于心死,朱淑真的情况大约就是这样吧。就在这一年,未满五十岁的朱淑真在满心的痛苦和忧虑中结束了自己传奇而又悲惨的一生。令人不胜唏嘘的是,朱淑真死后,她的家族因为朱淑真为家庭丢了脸面,将她毕生才情显露的心血焚毁殆尽。现在我们看到的《断肠集》不过是朱淑真众多诗词中的冰山一角,但就是这一角的冰山也足以让后世文人们赞叹不己。

朱淑真去世之后,因为和离的缘故,她连埋葬尸骨的一抔净土都没有,朱父不允许她入住祖坟,她的前任丈夫也不可能让她栖身于坟茔。这个在中国古代诗坛上闪烁着耀眼光芒的女诗人就这样悲惨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