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临水照花人(女人花:杰出女性的人生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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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蒋碧薇:开到荼靡,花事了(3)

爱侣到了这个地步,便只怕再无爱可言了。

对于徐悲鸿接二连三的荒唐之举,蒋碧薇报之以冷笑。她的青春已经被他践踏得一无是处了,那么她只好为自己做些实际的打算,用物质来弥补这个缺口。这一次,她列了长长的清单,要徐悲鸿给她一百万元法币和一百幅画作离婚费,儿女归她抚养,但徐悲鸿每个月要拿一半的工资作为抚养费。

那时候,通货膨胀得厉害,一百万元法币不算太多,可那一百幅画着实要了徐悲鸿的命。多年后,徐悲鸿的第二任妻子廖静文一直责骂蒋碧薇,说徐悲鸿为了那一百幅画终日劳累,最终积劳成疾。

蒋碧薇如此狮子大开口,徐悲鸿在众人面前失态地骂她敲竹杠,最终却也无奈地接受了。他自己心中明白,他欠她的,远不止这些。

而这笔分手费也令蒋碧薇成为颇受争议的人物。有人因此说蒋碧薇爱钱拜金。可对蒋碧薇来说,她索要的分手费,一部分是出于实际的考虑,更多的,则是饮恨之举。后来,徐悲鸿将蒋碧薇最爱的那幅《琴课》也送给了她,她每日挂在卧室里,视若珍宝。

无论索要多少青春损失费,蒋碧薇这辈子永远不可能与徐悲鸿一笔勾销。很多年以后,她学会了另觅安慰,学会了释然。可是徐悲鸿的两次抛弃,却成了她一生中最深的伤口,即使结了痂,变成了隐约的伤疤,也无法掩盖那直刺骨髓的痛感。

最后一场雪

如果说徐悲鸿是蒋碧薇心头的伤疤,那么,张道藩则是蒋碧薇夹置于书本中的玫瑰标本。前者虽然恨,却也深入骨髓。后者虽然爱,终究抵达不了心灵。

蒋碧薇与张道藩的渊源可以追溯到 1921年,那时候,在“天狗会”里,蒋碧薇是唯一的“压寨夫人”,身边有很多年轻男子拥簇着。她与徐悲鸿在巴黎的生活还很窘困,房中放着租来的钢琴,上面有一个朱砂瓶子,可惜一直是空的。

一天,张道藩忽然说要借那瓶子一用。他把瓶子拿去之后,很快又拿回来了,瓶中盛着水和一支玫瑰花。

她想象着张道藩是如何捧着瓶子穿过大街小巷,又步上曲曲折折的楼梯,最终将这份沉甸甸的爱意送到她面前,含蓄婉转,像是羞涩的少年给初恋情人送去礼物。蒋碧薇对他不是没有好感,只是,恨不相逢未嫁时。

徐悲鸿去新加坡筹集资金之时,张道藩一直陪伴在蒋碧薇左右,无比殷勤。他向蒋碧薇诉说自己的爱情难题:他爱上了一个人,却无法拿出英雄气概来向她说“我爱你”。他解释道:“我不可能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

蒋碧薇对张道藩的态度,有所察觉,她也明白自己处于怎样的位置。可是,她对爱情有一种洁癖,出于道德感。所以她不能让自己做出背叛徐悲鸿的行为。

在法国的时候,张道藩还是娶了妻,一个名叫苏珊的法国女子,她有着姣好的面容和高贵的修养,少女时期便开始随父母混迹于交际场所寻觅夫婿,如《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王娇蕊式”的人物,她的使命就是为了做个称职的太太。虽然起初他不情不愿,甚至让朋友代他去求婚。然而,得妻如此,张道藩之后的婚姻生活,应当是圆满的。

可是,就在张道藩享受着安逸的天伦之乐时,蒋碧薇的处境却越来越尴尬。与孙多慈的恋爱,令徐悲鸿终日神魂颠倒,后来干脆对家庭不管不顾。蒋碧薇只好一个人担起了维护家庭的责任。

那些年是中国时局最混乱的时候,大批的学者文人都开始迁往西南避难。此时,徐悲鸿没有与蒋碧薇共进退,反而是张道藩安排蒋碧薇迁到重庆。可是,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在重庆生活,依旧是举步维艰,还得处处依赖张道藩的帮助。

这种情况下,无论是谁伸出援手,蒋碧薇都会受用不尽,更何况这个人是多年前就爱慕她的张道藩呢?

张道藩早年学美术,后来加入国民党,放弃了艺术,开始从政。他在政坛混得风生水起,深得蒋介石信赖。在国民党内部,他是骨干人物,以他的能力,帮衬一下蒋碧薇不在话下。这些年来,他们对曾经的那段暧昧往事缄默不语,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友谊。或许因为曾经那份爱慕,张道藩与蒋碧薇的关系一直是朋友以上,恋人未满。

徐悲鸿登报与蒋碧薇脱离关系之后,蒋碧薇和一帮朋友开了个洋玩笑,趁着愚人节,又在报上发布蒋碧薇与徐悲鸿结婚的消息,第二日蒋碧薇又迅速登报澄清。张道藩就是朋友之一。

张道藩获得蒋碧薇芳心的时候,心中十分欣喜,欣喜到恐惧,害怕这来之不易的美好会骤然逝去。多少年过去了,一旦回到恋爱里,这个严肃的中年男人又成了羞涩的男孩,他写道:“亲爱的雪,我本来不愿意你用这个名字,因为雪虽然很洁白,但是太容易融化了;可是我现在叫你雪了,就让你自己所选的这一个字,永久留在我的心坎上吧……我的雪本来是人家的一件至宝,我虽然心里秘密地崇拜她,爱着她,然而十多年来,我从不敢有任何企求,一直到人家侮辱了她,虐待了她,几乎要抛弃了她的时候,我才向她坦承了十多年来深爱她的秘密,幸而两心相印,这一段神秘不可思议的爱,但是忽然人家又要从我的心坎里把她抢了回去……请问上天,这样是公道的吗?”

那时候,张道藩和蒋碧薇的通信越来越频繁。他们也是书信狂,无论相距多远,总爱以文字来抒发自己的想法,倾诉衷肠。在信中,她让张道藩称她为“雪”,似乎要与过去的蒋碧薇决裂。他应允了,还自称思雪楼主人。蒋碧薇则称他为“宗”,并将自己的居室改名为“宗荫室”。

不知道“宗荫室”是否是对“无枫堂”的报复。

不过,蒋碧薇这回可算是解气了,她要与徐悲鸿彻底地一刀两断,勇敢地开始接纳张道藩。二十年前,蒋碧薇勇敢了一回,逃出家门与徐悲鸿私奔。二十年后,蒋碧薇的勇敢却是坚决地与徐悲鸿离婚。可能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所谓张道藩,也不过是个幌子。

她对徐悲鸿的恨有多深,她对张道藩的爱就有多深。从巴黎时期的陪伴,到重庆时期的帮助,蒋碧薇人生中最无助的时候,陪伴她的人一直都是张道藩。甚至连父亲蒋梅笙去世的时候,也是张道藩在忙前忙后。

或许是这份对比,她不由自主地放大了徐悲鸿的坏与张道藩的好,因此才在回忆录中用截然不同的口吻来叙述。

蒋碧薇将张道藩引为“唯一的平生知己”,一提起他,便仿佛又回到了初恋时期,用少女情怀去仰望他的丰功伟业,赞美他的温存与关怀。

即便张道藩最终也未能给她一个名分,她也没有一句怨词。蒋碧薇曾说:“我固然爱道藩,但是这一份爱尽可寄寓在心灵里面,我对道藩从无占有之想,而且我一直希望他能有愉快幸福的生活。”他们的爱情写在书信中,两千多封信件里都记录着他们彼此的心迹,堪称为一段柏拉图式的爱情。

后来,张道藩用工整的字迹将这些情书誊写下来,落款“思雪楼主人”。

张道藩的妻子苏珊曾经要求张道藩与蒋碧薇断绝来往,他又如何做得到?之后,苏珊便带着女儿去澳大利亚养病,从此张道藩与蒋碧薇开始同居。

直到 1960年暮春,苏珊带着女儿返回台湾,张道藩也搬入新居。蒋碧薇借乔迁之名给张道藩寄去一封信,似是诀别之意。她说:“自从我被悲鸿遗弃以后,没有和你的这一段爱情,也许我会活不下去。 ”“现在好了,亲爱的,往事如过眼云烟,我们的情缘也将结束,让我们坚强一点,面对现实,接受命运的安排……希望你不必悲哀,无须神伤,你和我都应该感戴上苍,谢谢它对我们的宽大与仁慈,甜美的回忆尽够陪伴我们度过风烛残年。”

那些年,她一直都是自怨自艾地度过,张道藩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在她的一生中,伤要多于爱,徐悲鸿给她留下的伤疤和缺憾,都靠张道藩来弥补。在蒋碧薇的一生中,张道藩就是救世主,用温存和关爱来将她从怨恨中唤醒。

蒋碧薇不是什么独立女性,她的前半生依附于徐悲鸿而活,像是附生于树干的藤萝,长得再茂盛也只是因为攀附着树干的高度。后来,她把自己的后半生也托付给另一个男人,两千多封信件里都写满她的依赖。可是,她却拼命地维护那两段真挚的爱情。她想要的并不是什么专一和忠诚,而是自己的位置。徐悲鸿那儿没有她的位置,所以再多名分也是枉然。而张道藩,却在心里给她留了一块常驻地。

蒋碧薇做了张道藩的情人之后,她的一儿一女也先后离家出走,1949年,二人都留在大陆,而蒋碧薇则跟随张道藩去了台湾。

从离家出走的那一天开始,蒋棠珍就变成了蒋碧薇,她一直守着丈夫,守着爱,守着家……可是,到老了她才明白,守在身边的那一切最终都会渐渐远去,她的一生与别人无关。在人生的最后二十年里,她剥去了所有光荣或为人不齿的头衔,一个人生活着。

晚年的蒋碧薇在回忆录中写道:“我在痛苦中摸索挣扎了半生,痛苦使我了解人生的真谛,我对爱的观点是施与,而不是攫夺,甚至于我还想:攫得爱情而又失去,反倒不如从未得到的好。”

1965年,徐悲鸿已经逝去,张道藩也从生活中淡出,所有的恩恩怨怨都已经没法儿讨债了。她那为爱情燃烧成烬的青春早已凋零,开到荼靡,花事了。如今,她该好好为自己打算了。

参考书目:

蒋碧薇 .蒋碧薇回忆录 .学林出版社,2002.

张健初 .孙多慈与徐悲鸿爱情画传 .江苏文艺出版社,2008.

王由青 .张道藩的文宦生涯 .团结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