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黄兴自述(全集)
7017200000044

第44章 回到上海(6)

1911年黄花岗之役以后,我由香港亡命东京。这年夏天,同盟会派一批同志回湖南工作。当时我化名黄祖光,同刘大辉、刘况、陈嘉立、陈嘉任、罗应坤(广东人)、陈模、石磊(均湖北人)等人由东京回到长沙,集体住在明德学堂。我们一面和在长沙活动的同盟会员谭心休、曾杰、唐蟒等人取得联系;对外则宣传成立野球会(野球一名棒球,起源于美国,当时在日本风行一时),招收青年学生学习打野球,以增强体质。实际上我们是借这个名义团结同志,并由学掷野球而练会抛炸弹,以为将来发难的准备。当时正在暑假期间,大多数学生已经回家,但参加的仍很踊跃,经常在教育会坪练习的就有80人左右,其中以明德学生居多数。野球会办起不到1个月,就有人向官方告密。说是“革党”阴谋活动。端方由湖北来电通缉,唐蟒列第一名,我列第二名。这时,外间风声很紧急,幸得陈树藩(陈嘉任之父,时任湖南谘议局副议长)的维护,我们才匆忙逃离长沙,仍赴日本。

武昌首义后不久,胡元倓由日本回国(任留日学生监督),谋扩充明德学校。到上海时,曾与先君会面。后来他在所写《题黄克强先生遗墨》一文中,谈到这次的会见,说:“辛亥革命事起,克强自武汉苦战力绌来沪,倓见面笑曰:‘成功矣。’克强曰:‘我败来,何出此言?’倓曰:‘君非军事学家,败乃常事。前者君一人革命,故难成功;自黄花岗事出后,全国人心皆趋向革命,自成功矣。’”据我所知,南京临时政府酝酿成立时,先君原准备推荐胡元倓出任教育总长,后以胡不愿做官,决志回来主持明德学校,遂作罢论。

胡元倓办明德学校几十年,毕业精力,尽瘁于是。除了因范源濂的再三敦促,做过几个月的留日学生监督外,从未担任过其他官职。他每对明德学生演说,常说:“克强先生在日,我对他说,流血革命险而易,磨血革命稳而难。公倡革命,乃流血事业;我办教育,是磨血之人。”(他在晚年刻过一颗图章,曰“磨血人”,即取教育磨血之意)

1912年夏天,胡元倓去北京,行前有信给先君,商议扩充明德学校,筹办大学。当由先君领衔,呈准北京教育部设立明德大学于汉口,并领得补助费8万元。后以武汉地区兵燹之后,元气未复,而北京人才荟萃,容易聘请教授,就于第二年春改设明德大!学于北京,赁干面胡同房屋为校舍,设商科及政治、经济科,聘章士钊为校长,是为明德有大学之始。

先君1904年10月由明德出走,1912年10月自上海回湘省亲,曾往西园龙宅叩访,并到明德学校访问。当时全校师生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会。这次访问,是先君出走8年后第一次回到明德,也是最后的一次。

本文草就后,接周震鳞先生来信,提供了几点补充材料,极为珍贵。现在附录如下,以资参证。

一、刘佐楫(柱丞),湖南醴陵人,壬寅年湘抚俞廉三选送留学日本弘文师范的10余人之一(与胡元倓同学)。龙璋、龙绂瑞、胡元倓创办明德学堂,刘也是发起人之一,并出资200串文。他是王先谦门人,王先谦顽固地反对办学,要他打进来专门刺探革命师生的言行,随时密报王先谦、叶德辉等。胡元倓和龙氏兄弟最初不知道他的阴谋,满以为他热心办学。刘因思想落后。不受学生欢迎,没有任教。同时我从戊戌庚子维新志士方面,得知刘曾经告密出卖他的老师李莲舫,被清政府迫害,要明德师生对他提高警惕。因此,刘急欲掀起风潮,排除我离开明德。他和我的斗争,体现了明德的革命派与反革命派的斗争。

二、通过王先谦向湘抚赵尔翼告密的人是单启鹏,安徽省人,他是第一期留日士官学生,当时在长沙担任武备学堂教习。他的兄弟单启鸿在明德肄业,表面伪装倾向革命,暗地里受乃兄委托,把我们一般革命教师对学生宣传革命的讲话,都一一记录在教科书的书楣上,交给启鹏,由启鹏持报王先谦。最后是启鸿把陆鸿逵对他的历史课卷上我手批的奖励语交给启鹏(陆教历史),启鹏交给王先谦。由王先谦袖着这本卷子向赵尔巽告密,说明德的师生昌言革命,要求审讯严办。由于管学大臣张百熙和湖南的学务处总办张鹤龄都是极力维护我的,事情没有扩大,但明德学堂这时却岌岌可危。

赵尔翼为此事曾召集全省巨绅在巡抚衙门花厅开会,我和陆鸿逵以及单氏兄弟都被召参加。开明士绅都袒护我,说我“思想纯正”。陆鸿逵说“批语是单生捏造诬枉我的”。最后赵作结论:认为我是教地理的。不可能批阅历史课卷,斥责单启鹏教弟不严。当场开除了单启鸿的学籍,交启鹏领归,严加管教,要我仍旧担任教习。一场风波,如此结束。

三、胡元倓、龙绂瑞因系明德正副负责人,为了维护学堂,都没有加入华兴会。

四、我和刘佐楫、单启鹏的斗争虽然胜利了,但认为自己留在明德,是王先谦等顽固派的目标,对革命事业不利,因此,坚决辞职。当时革命学生不同意,经我再三解释,并商之胡元倓等,由克强先生亲自出面,主办速成师范,并另外成立经正学堂(刘佐楫不参与经正学堂的行政和教学)。从此各省的革命党人,来明德、经正任教的日多,参加和赞助华兴会的秘密革命活动,从而与各省革命党人取得联系。我虽然名义上离开了明德,和12个革命学生创办了修业学堂和宁乡中学,但事实上以克强先生为首的革命党人,仍以明德学堂为中心(刘佐楫被明德师生排斥,不久离开了明德),积极展开活动。

五、吴禄贞在湖北参加了自立军的庚子之役,失败后赴日本留学士官。当克强先生在两湖书院读书时,吴经常来访,交谊甚笃。克强先生在明德、经正办学时期,曾约吴来湘教体操,但抵湘不久,就被调到北方训练新军去了。与吴来湘同时,李书城也曾来明德小住,与克强先生商讨秘密进行革命运动。大概吴、李都在这时加入了华兴会。

(《湖南文史资料选辑》,第2辑)

先父黄兴和孙中山的革命友谊

黄一中[2]

孙先生和先父黄兴的伟大形象在我幼年时代就留下深刻的印象。记得我11岁那年,曾和先父同住于上海同孚路寓所,有一段时间,孙先生几乎每天都来我家。孙先生端庄的脸上留着八字胡须,身穿一身西服,看去精神抖擞,气度从容,有几次在会议室门口遇到我,他摸摸我的头,又拉拉我的手,笑着说:“要好好读书,像一欧哥哥一样,长大搞革命。”他那和蔼的面容,至今我仍会时常浮现在眼前。我记得多数时间他们两人不是在讨论国事,就是和别人一起在开会。辛亥革命时期他们团结起来,并肩战斗,使革命力量汇成巨流,猛烈地冲向腐败的清王朝,中国历史上几千年的封建制度终于被冲垮了。先父黄兴与孙先生在共同的革命事业中结下了真诚的、牢不可破的革命友谊。

志同道合一见如故

先父在日本的革命活动,当时得到日本朋友宫崎寅藏(宫崎滔天)的大力支持,他很同情中国的革命,两人相识后,很快就成为至交。

1905年7月,孙先生由欧洲回到日本物色革命志士,宫崎寅藏即推崇先父黄兴,说黄是个“非常人物”。孙先生听后,迫不急待要相见。宫崎寅藏乃领孙先生至黄兴的寓所。先父正在接待来访的朋友,得悉孙先生来,即示意稍待,片刻后便一同到“凤乐园”中国餐馆。宫崎寅藏追忆当时情景道:“……短暂寒暄之后,他们(指孙黄)就转入革命的话题,推心置腹,畅所欲言,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因为中国话懂得有限,我们不清楚他们谈些什么。但我们很高兴地看到两位中国英雄会晤一堂了……将近两个小时,孙黄酒菜未沾,专心谈话,直到最后两人才举杯庆贺。”

真是志同道合共携手,协力同心事业壮。未隔几天,兴中会、华兴会就联合起来,与其他的团体组织了同盟会。在同盟会组织的过程中,黄兴做了一番工作,使华兴会的同志都加入了同盟会。据宋教仁先生当时的日记所载:“1905年7月29日,邀星台(陈天华)同至黄庆午(黄兴)寓,商议对于孙逸仙之问题。先是孙逸仙已晤庆午,欲联络湖南团体中人,庆午已应之,而同人中有不欲者,故今日集议。既至,庆午先提议,星台则主以吾团体与之联合之说,庆午则主形式上入孙逸仙会,而精神上仍存吾团体之说,刘林生则主张不入孙会之说,余则言,既有入会不入会之别,则当研究将来入会者与不入会者之关系如何。其余亦各有所说,终莫能定谁是,遂以‘个人自由’一言了结而罢。”

宋教仁在7月30日的日记中又写道:“至赤坂区桧町三番黑龙会,赴孙逸仙会也。既至,则已开会。到者70余人,孙逸仙演说革命之理由及革命形势与革命之方法,约一时许,迄。黄庆午乃宣告今日开会原所以结会,即请各人签名云,乃皆签名于一纸,讫。孙逸仙复布告此会宗旨,讫。复由各人自书誓书,传授手号。卒乃举起草员,规定章程,举得黄庆午等8人,讫,乃闭会。”

从宋教仁的日记中,也可以看出,孙黄两人的合作友谊如何坚强;他们之间这种互相信任,坚定合作,在组成革命团体、进行革命方面,起着极大的作用。同盟会成立之后,有了一个明确的革命纲领和革命的目标。同盟会的每一个成员都立下了誓书,同心同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这一坚定的决心成为每个人的生命中最大的责任。同盟会成立不到一年,在全国各省成立了分部,有海外华侨的地区美洲、欧洲、南洋等地成立了分部,两位革命领袖共同战斗在一起,他们的友谊随着革命事业的发展,更加深厚了。

并肩作战生死与共

同盟会成立以后,先父积极负担起革命的重任。1907年,孙先生与先父亲自领导了镇南关(今友谊关)之役,并同赴阵地参战。之后,清政府加紧搜捕革命党人,孙先生的三民主义更为清政府所不容。清政府要求各国驱逐孙先生,孙先生不仅国内不能逗留,在日本、南洋也不能自由居住。于是经商讨后,国内一切革命计划委托先父与胡汉民两人主持,孙先生自己专发展国外党务并筹款,以济革命之需。先父则在国内多方筹划并亲自领导武装起义,如1908年的以华侨革命党人为主的“钦州之役”和另一次的“云南河口之役”,孙黄之间同心合力,默契配合。上述两次起义失败后,孙黄两人毫不气馁,先父又筹划领导了更大规模的广州起义(即黄花岗起义),虽又遭失败,但给清朝当局以沉重打击。当时孙先生在美国旧金山闻事不成,即飞电香港:“闻事败,各同志如何?何以善后?”得复电:“克(黄克强)、伯(赵伯先)、展(胡汉民)归”四字,孙先生始露笑容曰:“天下事尚可为也。”可见孙先生对先父是何等器重。他在致吴敬恒的信中说:“黄君一身为同志之所望,亦革命成功之关键。彼之职务,盖可为更大之事业,则此个人主义,非彼所宜为。”足见孙黄间就像患难兄弟一样,互相信赖,生死与共。

互谅互让功成不居

中国同盟会成立之时,黄兴推选孙先生为总理,而孙先生在欧美时,先父又为孙先生挑起重担。更难得者,当孙先生被逼离日,接受日政府和日本友人的援助,引起同人误会之际,群议改推黄兴为总理,黄兴力推众议,由香港致书东京同志说:“革命为党众生死问题,而非个人名位问题,孙总理德高望重…¨应倾心拥护。”此肺腑之言,感动了同志们,遂得相安无事。

先父的伟大,不仅由于他与孙先生一起领导了辛亥革命及他的英勇善战、文采飞扬的出众才华,他的伟大人格,则更为我深深敬佩。先父一生光明磊落,他书写的“爽气秋高”四个大字,便是他人格的写照。

推心置腹邀餐叙别

讨伐袁世凯的二次革命失败后,孙黄都被袁下令通缉。他们先后到了日本。这时孙黄之间对当时如何进行革命的看法,虽有一些不同意见,然而讨袁和民主革命的大目标,他们始终是一致的。他们互相阐明观点,襟怀坦白,互不相争。

二次革命的失败,孙先生认为:第二次革命之前,有宋(教仁)案的发现,弟(孙)当时即力主开战,克强不允,卒迁延时日,以致于开战即败。可知不统一服从,实无事不立于败衄之地位……(1914年4月18日孙中山致邓泽如信)。孙先生乃决定改组国民党,成立中华革命党,要党人宣誓效忠孙先生,并在誓约上按捺指印。先父对此表示反对。此后,孙黄对此曾一再通信讨论,但未能统一意见。孙先生1914年5月20日给先父的亲笔信中说:“……弟有求于兄,则望兄让我干此第三次事(指讨袁革命),限以二年为期,过期犹不成,兄可继续出而任事,弟当让兄独办。如弟幸而成功,则请兄出而任政治之事……”

6月初先父复函孙先生:“今先生于弟不入会以满足许我,虽对于前途为不幸,而弟个人为幸已多,当不胜感激者也。惟先生欲弟让先生为第三次之革命,以二年为期,如过期不成即让弟独办,等语。弟窃思以后革命,原求政治之改良,此乃个人之天职,非为一公司之权利可相让渡可能包办者比。以后请先生勿以此相要。弟如有机会,当尽我责任为之,可断言与先生之进行决无妨碍。”

于是先父决定去欧美。临行前,特邀孙先生餐叙。孙先生叙别时,集古句书联相赠于先父:“安危他日终须仗,甘苦来时要共尝。”

他日国家的安危还需兄来支持,今后革命斗争还须同甘共苦。这就是两位革命领袖在有公开分歧时,露肝胆,披心腹,为革命事业表示的衷肠。两位伟人间的革命友谊就是如此地牢不可破。先父逝世后,孙先生极为悲痛,他在挽联上云:“常恨随陆无武,绛灌无文,纵九等论交到古人,此才不易;试问夷惠谁贤,彭殇谁寿,只十载同盟有今日,后死何堪!”

革命领袖之间的团结和友谊是革命事业成功必不可少的条件。孙黄团结战斗的革命友谊及光明磊落的崇高人格,对推动革命事业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苏州文史资料选辑》,第7辑)

黄兴生平年表

1874年(同治十三年 甲戍)诞生

10月25日(九月十六日),黄兴原名轸,字廑午,号杞园,后改名兴,别字克强。诞生于湖南省善化县龙喜乡(今长沙县黄兴镇)凉塘。曾化名李有庆、张守正、今村、冈本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