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兵的马虽然不怎么样,但是他们歹毒得很。苏布道达丽哈屯已经被逼到了黄河边。雨还在下,苏布道达丽面前,黄河翻卷着洪水,咆哮着。
苏布道达丽洗了脸,站在镜前梳头,看着自己好像比任何时候都年轻漂亮了,真可谓相由心生啊。
让她有了这般变化的人,是金巴。昨天早晨她往药王殿去的路上碰见了金巴,擦肩而过的金巴低声对她说:“马上去一趟我家。”苏布道达丽稍稍迟疑了一下,紧随金巴而去。
“事情紧急,没有时间说多余的话。我要托付您保管一样东西。”金巴说。
“什么……东西?”
“一部药典。”金巴说,声音很低,近乎耳语。
“药典!”苏布道达丽重复的时候,没出声,只是嘴巴动了动,眼里噙满了泪水。金巴将那么要紧的东西,不是托付给别人,而是要托付给我,这么一想,她激动不已。被人信任的感觉多么美好啊!尤其接受金巴这样的人的重托,她感到幸福!
“有人正在找那部药典,很危险。无论如何不能把它交出去。”金巴说。
苏布道达丽还在流泪,没能说出话,使劲儿点着头……
金巴将一个布包递给了苏布道达丽,苏布道达丽双手接过,久久凝望着金巴。她想着,这个人在最最为难的时候,将最最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了我,她心里一种骄傲油然而生。她想拥抱金巴拼命地吻他,也想跟金巴说你吻我一下,可一转念又想,我这样的一个女人怎能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我该知足了……
从金巴家出来后,苏布道达丽哭了一路,哭了个痛快。哭过之后,想着将这部药典藏在哪儿。她的心智真是明朗了很多。想到山脚下搁置的马鞍,觉得那是最稳妥的地方。她怀揣着药典下了山,到了马鞍旁,然后将药典分两部分,缝进鞍屉中。
苏布道达丽去金巴家出来时,其实诺日吉玛已经看在了眼里。但诺日吉玛当时却没有太在意,过了两天,她才为自己的疏忽后悔不已。
山中的石头房子里,桑布和潮洛濛仍在僵持着。桑布叫来的两个同伙站在一旁。
“我最后一次问你,交不交药典?”桑布的脸变得狰狞了。
“你怎么老是说最后一次?你已经说了七次或者八次‘最后一次’了。”
“你不说我也能找得到。”
“那你自己找不是更好吗?何必在这里跟我纠缠?你真的能找到,那药典就归你。”
桑布首先想到了金巴,因为潮洛蒙住在金巴家,所以药典可能在金巴家。于是他让两个同伙守住潮洛蒙,自己朝满巴扎仓跑去。金巴不在家,大门上着锁。桑布像猫一样轻巧无声地从院墙上翻越进去,打开了没插的窗户进了屋子。金巴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他看见炕角上有一个褡裢,应该是潮洛蒙的东西,打开看,没见药典。接着他翻箱倒柜找了一番,接着又掀开炕上的毡子,打开伙房里的米袋子面袋子,最后连锅台下边的烟道都看了……但是依旧一无所获。他想,潮洛蒙没把药典放在这里。不在这里,那在哪儿呢?
桑布无奈走出金巴家,遇见诺日吉玛迎面走来。
“金巴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异样?”
“嗯……”诺日吉玛想了想,“好像没有什么吧?不过苏布道达丽哈屯去过金巴家。”
桑布一听这话就觉得有问题。因为在桑布印象里,这么多年苏布道达丽好像从来不去金巴家,她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去那里?肯定不是为了串门聊天。于是他又联想到潮洛濛那部药典。那东西是不是转移到了她那里?
“你知道她去金巴家做什么了吗?”
“不知道……”
“是不是拿了潮洛蒙的药典?”
诺日吉玛说:“那部药典交给苏布道达丽保管,岂不是把羊羔藏在了狼窝里?”
“藏好了,藏在狼窝里的羊羔更安全。”桑布说。
“那怎么办?”
“你赶紧回去,看看苏布道达丽是不是在家。”
诺日吉玛转身跑去。
诺日吉玛走进正房,看到老协理正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这个老头现在完全是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扎木森好几次带着兵来问这问那,还交代说这段时间不能随意离开满巴扎仓,那意思很清楚,已经把他当作了重要嫌疑犯。一开始他又气,又急,又恨。气的是扎木森对他的态度就像对囚犯一样,急的是他觉得他弟弟很可能想把他置于死地,恨呢当然也是恨他弟弟。这样一来他吃不下睡不着,但只几天工夫,他已经变麻木了。
“老爷您明显瘦了。”诺日吉玛语气里有些许讽刺。
协理没说话。
“别灰心,您可能时来运转了!”
看来老协理对此类的话已经没有了兴趣,只是看了诺日吉玛一眼。
“我的话您听清楚没有?也许,您可以从您弟弟手里夺回王位呢。”
老协理又用茫然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那是一个失败者灰心丧气的眼神,他已经不相信任何好消息了。
“你没忘了满巴扎仓有一部秘方药典吧?”诺日吉玛说。
“哦……”
“你若协助我找到那部药典呈给朝廷,皇上会让你弟弟下台,把王位给了你。”
他这次好像听明白了诺日吉玛在说什么。“我从哪儿找那部药典去?”他傻乎乎地问了一句。
“那部药典在您老婆手里呢!”
“什……么?”他想,她这是逗我取乐呢,还是神志有了毛病?
“你老婆去哪儿了?”
“不知道……”
“快跟我一起去找苏布道达丽。她要是跑了,事情就完了。”
一脸蠢相的老协理听到诺日吉玛近乎命令的口气,怔了一下,就跟着姑娘小跑着出了院子。
天空中乌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雨了。这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从山下跑来几个清朝官兵,抓走了金巴。金巴被他们推搡着走的时候,看见色日吉姑娘在远处看着他。
“色日吉,过来。”金巴喊。这时,铜钱大的雨点开始砸了下来。色日吉迟疑了一下,还是快速跑了过来。
“快去告诉苏布道达丽哈屯,就说我被抓走了……”
色日吉跑着,见苏布道达丽从转经路外回来,脚步也匆匆的。这时已大雨瓢泼。
“哈屯……”色日吉拦住了苏布道达丽去路,说,“金巴满巴被抓走了。”
“什么?”苏布道达丽看着被大雨抽打着的色日吉。
“金巴满巴刚才叮嘱我,赶紧告诉您……”
色日吉这么说完就回头跑了。苏布道达丽不明白色日吉的话,发了一会儿愣。金巴被抓走了?被谁?还让色日吉告诉我他被抓走的消息?是什么意思呢……想着想着,她就明白了。金巴告诉我自己被抓的消息,就是提醒我我也有被抓的危险吧!金巴被抓定是因为那部药典。然而那部药典而今在我手里呢……
再一看,持着刀剑的几个人正朝她家院子走去。看来他们是来抓我的吧,想罢她就往山下跑去。
这时,诺日吉玛和老协理跑出了院子。诺日吉玛对已经到了门口的清兵说:“你们是来抓苏布道达丽的吧?她不在家,我们也在找她。”
“你是何人?”清兵的头头问。
“我是桑布的朋友。”
“啊,你就是诺日吉玛?”
于是,诺日吉玛和老协理跟清兵一起跑在大雨中,跑出了转经路外,仍未见苏布道达丽。
老协理说:“会不会是下山了?”
几人跑到下山口。本是到了黄昏,再加上大雨滂沱,山下的情况无法看得清,但诺日吉玛还是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边……她……苏布道达丽哈屯!”诺日吉玛指着山脚下大声喊。那里真有一个人正在备马鞍。虽然老协理看不清楚是谁,但认出了苏布道达丽平日骑的那匹高高的白马。
“她要逃,赶紧追!”
几人往山下跑时,老协理跑在最前头。他现在好像变了一个人,因为他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也许真的到了他时来运转的关键时刻,于是突然精神起来,跑得比谁都快。
这几个人叫着喊着跑下山时,苏布道达丽已经跨上了马。她鄙夷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诺日吉玛以及那几个兵,嘴角不由荡起一丝讥讽的笑意。那几个兵,有的跑向自己的马,有的直接向她跑来。她一点都不着急,她相信自己的马。她想,一般的马是追不上我的马的,再说我出嫁之前可是一个好骑手呢。
几个兵围过来,她一磕腿,高高的白马向前一跃,越过前面一个兵的头顶,飞奔而去。
“追!……”
“快!……”
“追上她!……”
“将她逼向黄河边上!……”
天色一片漆黑时,苏布道达丽哈屯已来到了黄河岸边。清兵的马虽然不怎么样,但他们歹毒得很,苏布道达丽哈屯已经被逼到了黄河边。雨还在下。苏布道达丽面前,黄河翻卷着洪水,咆哮着。
“你走投无路了!我们已三面围上了你,在你前面就是黄河。快下马吧!”一个清兵喊道。
“我的哈屯,请你快快下马吧,你我的命运就要改变了……”老协理用沙哑的声音央求着。
“哈屯,你把那部药典藏在哪儿了?你告诉我们,我们即刻回去。”这是诺日吉玛的声音。
一道闪电突然划破了天空,苏布道达丽看到几个骑兵、诺日吉玛、老协理等人已经形成了包围圈,向她步步逼近。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突然间想起了金巴。我的金巴怎么样了?我绝不会让你托付的药典落入仇人的手中,她想道,咬紧了牙关。闪电再次闪过时,苏布道达丽将马头转向黄河,朝马肚轻轻磕了一下腿。白马如流星划过,跃进陡岸下翻滚的巨浪之中,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