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百年国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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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金融风潮(1)

自从怡和洋行的总经理克锡入主汇丰董事局以来,两家公司在发展上形成了良好的优势互补。随着他自身影响力的不断上升,克锡在汇丰新一届的董事角逐中最终胜出——成功当选董事局主席。至此,两大洋行的强强联合,进入了另一个崭新的局面。

香港汇丰银行。

克锡正在他的办公室里与法国东方汇理银行的总经理埃克斯愉快地交谈着。

东方汇理银行——这是一个由国际银行家组成的团体。身为法国政府的特许银行,他们与法国政府之间有着千丝万缕且不为外人所知的各种联系。

“我衷心地祝贺您,成功当选为新一届的汇丰董事局主席。”埃克斯面带微笑地举起手里的酒杯,“我相信,在您高瞻远瞩的领导下,汇丰在亚洲的业务一定会蒸蒸日上。”

“谢谢!”克锡也笑着端起酒杯和埃克斯碰了一下。

“克锡先生,我有一个建议。”埃克斯放下酒杯。

“我非常愿意倾听……”克锡也轻轻地放下酒杯。

“我想,我们之间也需要联起手来,缔结为一种战略性的合作关系。”埃克斯注视着克锡,“就如同怡和与汇丰一样。”

“很高兴您能提出这样的建议。”克锡会意地一笑,“我想,您应该还会有更具体一些的想法吧?”

埃克斯灿然一笑:“法国政府的当权者们始终都在做着一个美梦:建立一个包括中国云南、广西、四川和整个印度支那在内的‘伟大的法兰西东方帝国’。”

“这是一个伟大的梦想。”克锡点点头,又拿起酒瓶往各自酒杯里倒了一些酒。

“这第一步,他们把矛头已经指向了懦弱的越南。目前为止,已经占领了南越,下一步正在策划如何攻陷北越,并进一步逼近中国的云南。然而,中国军队牢牢地控制着红河上游,他们要想实现这个梦想,就一定要发动一场与中国之间的战争。”埃克斯停顿了一下,“而要想在战争中获胜,就必须要有庞大的军费支出作为后盾。”

“的确是这样。”克锡风趣地说,“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您是想给贵国政府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吧?”

埃克斯淡然一笑:“拿破仑说,金钱没有祖国,银行家们的眼里只有利益。”

克锡再次举杯说:“为如此精彩的评价,我们干一杯。”

两人碰了一下酒杯,各自喝了一口酒,埃克斯说:“我准备大笔吃进法国国债。”

克锡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而是缓缓放下酒杯。

“来此之前,我已经拜访过了伦敦金融城里那些声名显赫的国际银行家们。”埃克斯自信地冲着克锡笑了笑。

“他们怎么说?”

“他们跟我的想法如出一辙——极为看好法国国债的前景。”埃克斯向前倾了倾身体,“如果法国赢得了这场战争,国债的收益率至少会达到50%,当然了,这要视中国政府在战后的赔款数额而定。”

克锡平静地说:“他们认为,中国一定会战败?”

埃克斯摊了一下双手:“中国当然也有获胜的可能,但概率非常低,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各自笑出了声。

克锡收住笑声,问道:“您打算购买多少法国国债?”

“我的计划是600万法郎。”埃克斯停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望着克锡,“坦率地说,这么大的数额如果只靠我们自己来筹措的话,的确是力不从心。”

克锡眨了眨眼:“我已经对这项生意开始感兴趣了。”

“这么说,我真是太庆幸了。”埃克斯的脸上浮现出欣喜的表情。

“好生意主动找上门,该庆幸的应该是我。”克锡笑了笑,“埃克斯先生,我想知道,汇丰需要拿出多大的诚意?”

埃克斯盘算了一下说:“双方各出一半,300万法郎,您看怎么样?”

克锡沉吟了片刻:“如果想在短期内筹措到这笔款项的话,我们必须要在中国市场动脑筋。”

“您的意思是……”

克锡说:“我打算从中国的上海紧急调拨资金。并且还想再邀请另外两家合作伙伴共同参与。”

“这当然没问题。”埃克斯极为赞同,“您能告诉我,筹集款项的一个大致的时间吗?”

“如果进展顺利的话,只需要一两个月。”克锡盘算了一下,“支持上海市面贸易的流动资金大约在三四百万两白银。这笔钱的90%以上,是由外国银行提供给中国商人的短期信贷。我想在短期内收回这些贷款,用来支持我们之间的合作。”

“可怜的中国商人。”埃克斯遗憾地说,“他们根本不会知道,您这样做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克锡不以为然地说:“放心吧。他们是一个早已习惯了承受任何苦难的民族。”

上海。胡光墉的宅邸。

胡光墉正在借着烛光翻看一本账簿。

“雪公,您既然不想办电报,为何还要答应左大帅?”古应春的话刚问了一半,似乎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我看……这其中必是另有玄机。”

“不是不想办,而是不能办。咱们囤积生丝占用的本银已不下2000万两。办电报,少说也得需银三四十万。”胡光墉放下账簿,轻叹道,“我现在是既无资财,也无精力。”

古应春听胡光墉这么一说,倒真困惑了:“那您为何还亲口答应……”

胡光墉说:“自从与左帅相识以来,无论他有什么事,我从来都没有拒绝过。”

“这是为何?”古应春越听越不明白。

胡光墉一字一顿地回答:“只因……他是左宗棠,我是胡光墉。”

古应春明白了,但随之又说:“可是,今昔不同往日……”

胡光墉说:“所以,咱才要琢磨出一个法子,让左帅觉得,不是咱不想办,也不是不能办,而是咱不适合办。”

古应春想了想:“您以为,谁才适合办这件事?”

“北洋。”胡光墉缓缓吐出两个字。

“可是……”古应春越听越糊涂了,“雪公,左帅就是不想让北洋插手电报,才来找您,您反而说北洋适合办,这话说了一圈儿又转回来了,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胡光墉取过放在一旁的水烟袋,抽了一口说:“北洋适合办电报的事,咱虽然不能说,可咱可以借别人的嘴说。”

古应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胡光墉继续说:“咱当前的难处,也不能咱自己说。这话,还是要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

“可南洋跟北洋势不两立,就算有人提及这桩事,左帅也不见得能应允。”古应春还是担心。

胡光墉说:“两害相权取其轻。以我对左帅的了解,他在大是大非面前,绝不含糊。长江至汉口的电线,水线占其三分之二,而洋人在咱中国可是允许敷设水线的。”

古应春微微一怔:“您是想把电报局提请架设沪汉电线的事……透露给洋人?”

“正是!”胡光墉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我再三思忖,唯有这样,咱们才能置身于这件事之外。”

古应春略作思忖:“您是想,让洋人也参与电报的角逐,给左帅来点压力,而左帅定然不肯让洋人占此先机。所以,他与北洋虽有龃龉,但在如此大是大非面前,定然还是会摒弃前嫌,把电报交给北洋去办。”

胡光墉哈哈一笑:“我们做不了,左帅又不想交给洋人,这剩下的唯一途径就是让北洋来做。”

“既然这样,咱就得让北洋领咱这个人情。”古应春不知不觉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一副倨傲之态,“别到最后,他们得了便宜还卖了乖,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

胡光墉把水烟袋放回原处:“就不要节外生枝了。盛宣怀、郑观应都是干实事的人,比那些‘笔下空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的清谈之辈强得太多。这桩事于情于理,都该这么办。”

古应春想了想说:“那我明日一早就去大东电报公司,把这个信透给滕恩。”

胡光墉哈哈笑着说:“要领情,就让滕恩领你这个人情吧。”

古应春哑然一笑,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了,雪公,我打探到约翰逊的消息了。”

“噢?说说。”胡光墉一听“约翰逊”三个字,表现得尤为关注。

“他已经被调回香港了。”古应春略带几分得意,“怡和眼下在上海已经群龙无首。”

“调回香港?”胡光墉捋了一下颌下胡须,“不会是升了吧?”

“我看不会。”古应春不禁乐出声,“这家伙把生意弄成这样,怡和的总行东不把他开除就已经算是客气了。”

香港怡和洋行。

克锡正在同即将赴任的上海分行经理帕特森阐述着自己制定的一套完美计划。

帕特森听完后,极为赞赏地说:“您这个计划简直太完美了。不仅可以达成汇丰银行与东方汇理银行之间的合作,还可以让我们在上海的生丝生意摆脱目前的困境。”

克锡说:“上海的状况,仅仅依靠我们自身的力量是很难扭转颓势的。只有充分利用汇丰银行的优势,才会让我们在这场生丝较量中转败为胜。”

“这个计划的成败关键在于您。”帕特森小心翼翼地说,“自从您加入汇丰董事局以来,我们这两大财团就开始了紧密的合作。而您现在既然已经当选了汇丰的董事局主席,我想,您完全可以运用自己的影响力,让董事局通过这项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的提议。”

“你说错了,帕特森。这个计划的成败在于你。”克锡解释道,“任何计划,如果缺乏良好的执行,都只能是空中楼阁。让董事局通过这项决议并不难,难的是你到了上海之后的一系列相应执行。”

“自从加入怡和以来,我从来就没有让您失望过——”帕特森目光坚定地望着克锡:“这次同样不会。”

“很好。”克锡满意地点点头,在酒柜里拿出酒和酒杯,“预祝你马到成功。”

帕特森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跟随克锡走了过去。

克锡刚把各自的杯子倒上酒,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且沉重的脚步声,随之就听到自己女秘书的声音:“约翰逊先生,您现在不能进去。”

“让开。”约翰逊气喘吁吁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约翰逊先生……”

“我叫你让开!”女秘书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约翰逊一把推开。

“请等一下。”克锡看了一眼帕特森,然后皱起眉头,放下酒杯,朝办公室的门走去。

就在这时,门“咣当”一声被人推开了,约翰逊满脸怒气地站在门外。

被推在一旁的女秘书一见克锡,急忙尴尬地解释说:“对不起,克锡先生,我已经跟他说过了……可是……”

“我知道了。”望着眼前的场景,克锡摆了摆手,女秘书便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对你刚才的行为,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克锡的目光像箭一样射向约翰逊。

“该解释的人是你。”约翰逊边说边走了进来,激动地说,“你为什么这样对我?难道就因为弗里曼、希密特他们对我的诽谤?”

“够了!”克锡毫不客气地批驳道,“难道你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儿吗?”

“我根本就没有错!”约翰逊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不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这就是最大的过错。”克锡沉声道,“我一再地在信中告诫你,怡和在上海之所以各方面的生意都很好,完全得益于整合资源。这包括与我们的盟友:天祥、公易这些同行以及我们参股的伙伴:汇丰银行。你做到了吗?你做到的只是刚愎自用和一意孤行!都是你的自以为是,害得我们直到现在,库房里连一根生丝都没有。”

约翰逊辩解道:“这不能怪我。只能怪他们丧失了继续和中国商人对峙下去的信心。”

“让你的信心见鬼去吧!”克锡在屋内不停地游走起来,“像你那样被动的僵持只能让局面对我们更加不利。”

“老板,您应该对我有信心。”

“不要再说了,我已经有了决定。”克锡斩钉截铁地说,“帕特森是最合适的人选,他非常清楚地知道,怎么样整合资源,才能达成目的。”

帕特森放下酒杯,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用一种轻蔑的目光望着约翰逊。

约翰逊怒视了帕特森一眼,大声对克锡说:“这不公平!我为怡和拓展中国的业务,费尽了心思。现在局面打开了,你居然像丢掉一件废物一样,把我扔在一边……这对我实在太不公平了!”

“闭嘴!”克锡愤怒地喊了一声,然后走到办公室门前,冲着自己的女秘书高声说:“霍尔小姐,请你让保安部的人过来一下。”

“好的先生。”女秘书慌乱地答应一声便匆匆离开了。

“见鬼!”约翰逊一边朝克锡快步走来,一边大声喊道,“你不能这样对我!”

克锡见约翰逊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可即便这样,却还是没有快过约翰逊。

约翰逊一把抓住克锡的领带,用力地收紧,额头上凸出的青筋,由于过分的激动,饱有节奏抽搐着:“我为怡和付出这么多,现在你却要把我扫地出门。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

克锡被自己的领带勒得喘不过气来,他用力地挣扎着。外面的工作人员几乎都围了过来,但马上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帕特森见约翰逊突然发难,就急忙用自己的胳膊一把搂住对方的脖子,大声喊道:“你疯了吗?快放手!”

约翰逊和克锡都痛苦地挣扎着,克锡只觉得脖子越来越紧,呼吸也愈发困难,不由张大了嘴,一边挣扎一边大口喘着气。

“快放手,约翰逊!你这是在干吗?”帕特森也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把约翰逊掀倒在地。即便如此,约翰逊仍然固执地紧紧抓住克锡的领带。

就在这时,女秘书领着两个身材魁梧的保安员赶了过来。见此情形,两名保安员急忙一起冲了过去,掰开约翰逊的手,克锡这才得以脱身。

克锡狼狈地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一边咳嗽,嘴里一边喃喃念叨:“他疯了,他真的疯了……”

帕特森也站起身,指着约翰逊,对保安员说:“这个人已经疯了,马上带他离开这。”

“不,我求你了。”约翰逊此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露出一副可怜的表情,对着克锡央求道,“老板,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克锡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把领带从脖子上扯下来摔在地上,然后指着约翰逊,朝两个保安员吼道:“让这个疯子立刻在我眼前消失!”

两个健壮保安拖着约翰逊,就像拎着一只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小鸡一样,把他带离了办公区。

“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我为怡和工作了这么多年,你不能这样对我……”约翰逊的嚎叫声愈来愈远,直到再也听不到了。

戴恒安静地坐在书房之中,手里拿着一本《周易》闲适地看着。书案上摆着一杯茶,他一边看,一边时不时地手捧香茗喝上一口。

龚寿图可没有戴恒这样的心情,在一旁不停地走来走去。

戴恒似乎觉得手里的书要比龚寿图有趣得多,所以,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书的扉页。

“老太史,您倒是想个法子啊。”龚寿图终于忍不住了,蓦然停下脚步,“咱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呀!”

戴恒好像没听到龚寿图的话,依旧自得其乐地翻着书。

龚寿图几步走到戴恒面前,一把抓住戴恒手里的书,轻轻地按在桌上:“您就别看了。看《周易》就能看出法子来?”

“朽木不可雕也!”戴恒无奈地放下手里的书,“乾卦里讲,‘潜龙勿用’。这潜龙为何不能得用?你难道心里没数吗?”

“这……”龚寿图似懂非懂地望着戴恒。

戴恒淡淡地说:“潜者,隐也。君子韬光以待时。时机未到,必隐而待之。”

“可咱等的时间也不短了。”龚寿图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再等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戴恒缓缓说:“‘见龙在田’之时,自可见于天人。周文王被囚于羑里,即是潜龙以待时机;脱困之时,便是出潜离隐,教化天下之日。”

“我说老太史,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这绕来绕去的,我头都有几个大了。”龚寿图望着戴恒,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戴恒喝了一口茶:“我不是让你一直留意织布局的账务往来吗?”

龚寿图失望地说:“可近来织布局一直没有太大的开销,也没什么值得留意的呀。”

戴恒的眼里倏地闪过一丝异样的目光:“织布局最大宗的开销就是买机器。那个叫丹科的洋人已经在美国选定了机器,用不了多久就会让郑观应汇款。这笔钱的动向你可要盯紧了,不能有半点马虎。”

“学生知道了。”龚寿图似乎明白了戴恒话里的玄机,他转了转眼珠,“我就不信,这么大的一笔数目,他郑观应、经元善就真能一点都不动心?”说到这,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不禁又问道:“可万一他们要真不动心,那可怎么办?”

戴恒一反刚才的怡然之态,阴沉地说:“白驹过隙,尚可留下痕迹,就别说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