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百年国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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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孤帆远影(9)

“一、中国允准大北独享已设海线之利,二十年内不准他国及他处公司于中国地界内另设海线,亦不准在中国租界及台湾等处设立每线;二、二十年内,凡与大北海线相碍之地,中国官、商不得另设海线或旱线……”郑观应念到这,把意向书放下,“恒宁生先生,您的这些要求,我认为有所不妥。”

恒宁生拿起自己手里的那份意向书看了看,故意问道:“我怎么没觉得?”

郑观应说:“贵公司的目的是要独享垄断之利,这势必与我局的经营存有冲突。”

“您再往下看,第三条:中国总理衙门、南北洋大臣、出使大臣及总领事往来电报,凡从大北电线寄发者,二十年内不取费。这意味着什么?”恒宁生表现出一副大度之态,“贵公司如果重新敷设电线,就需要投入巨大的资本,直接免费使用我们已经架好的线路,这不是更划算吗?”

盛宣怀也放下手中的意向书,淡淡地说:“老朋友,你的意思是不是,只有我们接受了这些新条件,你们才能终止当下的违约行为?”

恒宁生柔中带刚地说:“盛大人,您应该了解:如果拆除了上海和厦门的电线,就等于阻断了我们公司赖以盈利的途径。您不觉得这样做,太残忍了吗?”

“您真幽默。”郑观应微微一笑,“大北从同治十二年便违约设线,如今七八年的时间,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敝局刚刚成立,你们便意欲垄断,这反倒是让我们无米下锅了。”

劳伦斯在一旁插道:“贵国版图辽阔,可以敷设电线的地方简直太多了,又何必来同我们争这一块巴掌大的地方呢?”

“主权使然,再小也是中国的地界。”盛宣怀的脸色一变。

“盛大人……”恒宁生刚想说什么,盛宣怀摆摆手说:“话已至此,我不想多说。今天所议之事与贵公司违约之事,本属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吴淞之旱线、厦门上岸之海线必须一并拆除。”

恒宁生一看盛宣怀强硬起来,不由略作沉吟:“盛大人,对于我公司在吴淞的旱线,我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由你、我两家,共同享有这条电线的利益。”

盛宣怀看了一眼郑观应,随即靠在椅背上,把目光转向恒宁生:“怎么个利益共享?”

“这条电线已经同我们直达欧洲大陆的海线连在一起,如果拆除的话实在太可惜了。”恒宁生顿了顿,“我的想法是这样:旱线部分的所有权交由贵局。发送到欧洲的电报,或者是从欧洲发送到贵国的电报,我们可以约定一个利润分配的比例。只要换成这样的方式,我们双方都可以获得这条电线带来的利益,而一旦拆除的话,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待恒宁生说完后,盛宣怀望向郑观应,郑观应微微点头。

盛宣怀复又转向恒宁生:“您的意思是:旱线仍旧一如既往地运营,只不过把所有权变成了中国电报局。不知道我这么理解对吗?”

“完全正确。”恒宁生坐正了身体,“我这个建议可以吗?”

“既规复我主权,又可让我局坐收渔利,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盛宣怀哈哈笑道,“恒宁生先生,今后你要是用到这条电线发报,我一定给你打九折。”

“既然恒宁生先生提出了这么具有建设性的意见,那么,盛大人,依我看,厦门的电线也应该采取这种互惠的合作方式。”劳伦斯见此策略奏效,就忙不迭地亮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没等盛宣怀回答,郑观应就立即有了警觉:“厦门和上海不同,贵公司在厦门并无旱线,现在只要把上岸的海线拆除,我们就皆大欢喜。”

“郑先生的话提醒了我。”恒宁生向前探了探身体,得寸进尺地说,“只要我们在厦门架上旱线,不就可以仿照刚才的提议了吗?”

“作为老朋友,我又怎么能再看着你违约涉险?”盛宣怀意味深长地望着恒宁生,“为了禁止大东公司的海线上岸,我已函告厦门道,若是大东胆敢违约上岸,我便据约将其电线查扣入关。”

“如果您不同意我刚才的建议,那就请你同意这份新的合作意向书。”恒宁生的脸色也不由一变,再次拿起桌上草拟的那份协议,态度强硬地说。

盛宣怀微微一怔:“我要是不同意,该当如何?”

“那我就去天津面见中堂大人……”恒宁生的目光骤然变得异常坚定,“大北作为贵国忠诚的合作伙伴,帮助贵国架设电报线、培养电报人才,输送最新的国际电讯知识……作为一点点回报,我们的要求过分吗?”

盛宣怀紧锁着眉头,沉默不语。

恒宁生继续说:“我想中堂大人绝不会像您这样,如此不公正地对待一位曾经为了中国电讯事业而做出过诸多贡献的合作伙伴。”

“好!我答应你。”盛宣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杏荪……”郑观应在一旁急道。

盛宣怀一摆手,拿起桌上的那份草约:“只要你即刻拆除厦门电线,我便与你签订这份新合同。”

恒宁生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盛大人,我们先小人,后君子。不是我不相信你,只要你先签了这份合同,我便即刻拆除厦门的电线。”

“好吧。”

“等一等!”恒宁生再次谨慎地说,“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想这份合同,不能由你来签。”

盛宣怀双眉一挑:“那你想由谁来签?”

“当然是中堂大人!”恒宁生的嘴角挂着一丝必胜的笑意,“中堂大人一字千金,绝对不会说话不算数。”

郑观应双眉一竖,质问道:“恒宁生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盛大人完全可以代表中国电报局来同你签订这份合同。”

“没什么,我只是为了把风险降到最低。”恒宁生摊了一下双手。

盛宣怀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中透出几许绝望,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我答应你。”

“我马上就准备正式的合同文本。”恒宁生兴奋地站起身,“让劳伦斯作为我的全权代理人,陪同您一道返回天津,面见中堂大人。”

庞怡泰丝号里的气氛颇为沉闷。约翰逊和弗里曼坐在会客厅里,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庞老板,你为什么不肯把丝卖给我们?”约翰逊开门见山。

庞云和颜悦色地说:“约翰逊先生差矣。不是不卖,是还没到卖的时候。”

“天呐!”弗里曼有些沉不住气了,“都已经涨到了510两一包,还不到时候?您想等涨到多少,才肯出手呢?”

“这,我还没想好。”

约翰逊质问道:“这么说,庞老板已经承认了是自己在操纵生丝价格?”

“约翰逊先生别说得那么难听。”庞云不紧不慢地说,“奇货可居,在我国的古代便是众所周知的经商之法。”

约翰逊说:“以庞老板的精明,应该知道,如果英国洋行集体拒绝购买贵国的生丝,结果将会怎么样?”

庞云故意摇了摇头:“还请约翰逊先生教我。”

“会烂在你们的仓库里。”约翰逊目不转睛地盯着庞云。

“这一点请约翰逊先生放心。”庞云粲然一笑,“其一,今年全国生丝减产,总产量不会超过3万包。如果不卖给各位的话,我们完全可以在适当的时机,转向内地售卖;其二,每年的生丝贸易,都会给各位带来一笔巨额的财富,我想约翰逊先生不会因为涨价,而主动放弃这样的机会吧?”

弗里曼在一旁插道:“我承认,我们过去对贵国商号在价格上虽然有些苛刻,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如果我们今年能够重新开始合作的话,我保证会出一个合理的价格,一定让贵号有利可图。”

“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庞云端起茶,轻啜了一口,“这不是庞怡泰一家的事,庞云一人如何做得了主?”

“那庞老板想怎么样?”

庞云缓缓地说:“与南浔八大丝行齐议,以目前的价格为准,只能高,不能低。”

弗里曼迟疑了一下,朝约翰逊望去。

约翰逊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寒意:“怡和与庞老板相处的一向非常融洽,我始终不敢相信,您会做出操纵生丝价格这样不理智的行为……我想知道,您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庞云微微怔了一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约翰逊淡淡地笑了笑:“中国有句话,一个好汉三个帮。这么大的事,不会是您一个人在操持吧?”

“当然,是所有华商丝号在操持。”

“您这是避重就轻。”约翰逊从椅子上站起来,“上海的商界几乎人人都知道您和胡雪岩先生的关系。这件事,如果说连他都不知道的话,是不是没有人会相信?”

庞云哈哈一笑,也站起身:“这么说,约翰逊先生是想亲自去问问胡先生啰?”

约翰逊一字一顿地说:“您说对了。”

庞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便。”

“再见!”约翰逊朝弗里曼使了一个眼色,弗里曼虽然有些不愿意就此离开,但还是站起身,跟在他的身后一起走出了内堂。

庞云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忧虑之色。他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然后走到书案前,拿起笔在一张信笺上快速写了起来。写完之后,装进一个信封,朝外面喊了一声:“福伯。”

话音刚落,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家人便走了进来:“老爷。”

“你马上去一趟阜康银号,把这个交给胡老爷。”庞云站起身,把信交给他,又叮嘱道,“一定要亲自交到他手里。”

老家人接过信,躬身说:“放心吧,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