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百年国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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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元者,善之长也(11)

“怎么着?是谁吃了豹子胆,敢在这大呼小叫的。”彭汝琮在这边一闹,早有伙计通报了赌场管事。管事领着几个看场子的打手分开人群,一见眼前的场面,先是故意责备荷官:“你小子的胆儿还真大,怎么敢惹彭爷不高兴?”

随后,向彭汝琮赔着笑脸说:“彭爷,您别跟这小子一般见识。当心气坏了身子。”

荷官哭丧着脸说:“彭爷没有抵押,就要借银子,我说自己做不了主……这不就……”

管事依旧赔着笑脸对彭汝琮说:“彭爷,您是老主顾了,自然知道咱的规矩,您别为难他,自然也别为难我。”

彭汝琮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怎么?你还怕我欠债不还?你别忘了,爷是什么身份,堂堂的一省道员,还会欠你这几个小钱不成?”

管事虽然脸上赔着笑,话里却是柔中带刚:“小人可不敢这么想。您彭爷的大名谁不知道?可规矩就是规矩,今天我要是坏了这个规矩,以后就别想在这行混饭吃。彭爷,您也不忍心看着小的吃不上饭吧?”

彭汝琮一见这架势,如果没有抵押,还真借不来钱。他想了想,随后傲然地说:“抵押物,爷倒是有一样,只怕你不敢要。”

管事与荷官对视了一眼,干笑着说:“我们知道您有大来头,小的天生胆小……”

管事的话刚说了一半,彭汝琮就从怀里掏出一份公文,打开之后,“啪”的一声拍在桌上,骂道:“你们这帮王八羔子,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爷现在是秦琼卖马,英雄落难,一旦等爷飞黄腾达的那天,你们后悔都他娘的找不着地方。”

众人立刻被他的嚣张气焰给震住了,纷纷围过来,脑袋几近碰到一起,朝那张公文上看去:具体写了什么,几个人都没来得及细看。可是那两枚刻着“直隶总督衙门”、“两江总督衙门”大字的关防印迹却极为清晰。

就在几个人仔细辨认的时候,耳旁又传来彭汝琮得意的声音:“这是两位总督大人同意我开办机器织布局的批文。爷开的织布局用的可是清一色的洋机器,工厂的管事也用洋人。你们用脑子想想,几十万的买卖爷都开得起,还会欠你这百八十两的银子不还?你们也太小看你家彭爷了。”

管事战战兢兢地捧起那一纸公文,小心翼翼地看了一遍,然后恭恭敬敬地交还给彭汝琮:“这个您收好,是小的们有眼无珠。”

彭汝琮“哼”了一声,趾高气扬地把公函揣入怀中。

“彭爷,您在这稍候,我这就去账房给您拿银子。”管事恭敬地说,“只要您玩得尽兴,您说多少就多少!”

彭汝琮瞥了一眼荷官,然后对管事说:“这里就你还算有见识。爷先上趟茅房,一会儿你再把银子送过来。”说完,便趾高气扬地向外面走去。

荷官望着他的背影,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愤愤地说:“一个被革了职的道员,还神气个鸟!”

夫人董婉贞病逝,让盛宣怀旧病未愈又添“新伤”。悲伤与劳累叠加在一起,再次把他击倒。

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所患的哮喘之症居然如此痛苦。整个人根本不能平躺在床上,只要一躺下,一种窒息之感便蓦然袭来,让他不自主地大口喘气。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一脸病容地侧卧在床上,时不时还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声。

刁玉蓉服侍在一旁,不停地给他按摩着背部和前胸,以便能让他尽可能舒适一点。

盛宣怀望着刁玉蓉,目光中充满了怜惜之色:“玉儿,你已经一整天没合过眼了,快回房好好歇息。”

刁玉蓉痛惜地望着盛宣怀消瘦的面庞说:“大嫂过世了,你的病尚未痊愈,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盛宣怀安慰道:“我没事,听大哥的话,快去吧。”

刁玉蓉端起桌上的药碗,递到盛宣怀面前:“你把药喝完我再走。”

盛宣怀接过药碗,把里面的药汁一口气喝完。

这时,门外有人轻咳了一声,随之门帘一掀,盛康缓步走了进来。

“盛伯伯。”刁玉蓉忙站起身,恭敬地施了一礼。

“玉蓉姑娘,这段日子可真是辛苦你了。”盛康慈爱地望着刁玉蓉点点头。

刁玉蓉说:“您太客气了。都怪玉蓉照顾不周,才让盛大哥旧疾复发。”

“这如何能怪你?”盛康指了一下盛宣怀,故作埋怨,“是他从小体弱多病,没想到长大以后还是这样弱不禁风。”

“爹说得对,都怪儿子不好。”盛宣怀见父亲来了,便欲起身下地。

盛康摆手道:“你躺着就行,不用起来。”

刁玉蓉拿过一个枕头垫在床头,小心地扶着盛宣怀靠在上面。

盛宣怀说:“儿子不孝,劳烦爹挂念了。”

盛康走了几步,坐在盛宣怀跟前的椅子上,和蔼地问道:“现在觉得如何?”

“已经好多了。”

盛康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有了病,着急不得,你就安下心来,慢慢调养吧。”

刁玉蓉看了一眼盛宣怀,极守规矩地对盛康说:“盛伯伯,你们聊吧,玉蓉先行告退。”

盛康点点头,刁玉蓉拿起盛宣怀吃过药的碗放在托盘里,端着托盘退了出去。

盛康望了一眼刁玉蓉的背影,略微沉吟了一下,对盛宣怀说:“爹有句话本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可婉贞已经过世了,昌颐、和颐两个孩子年岁尚小,家政更不能无人主持……”

盛宣怀听盛康这么一说,早已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爹,您是想让儿子续弦?”

“玉蓉姑娘救过你的命。”盛康点点头,“这样一位有恩有爱,有情有义的女子可万万不能错过。”

盛宣怀沉吟良久,嗫嚅道:“爹,您让我再想想。”

“这事你可不能有半分含糊。”盛康的脸微微一沉,“于你而言得一贤妻,于幼子们即为得一良母。母教是贤才蔚起、天下太平的根本。天下不治,多因家无善教。而家庭善教,以母教最为紧要。果有贤母,儿女日益受其熏陶,其习性,虽欲令为不肖,亦不可得。世之不肖子女,大都因其母不尽母职所致。越是在这个时候,孩子们才不能没有良母,你更不能没有贤妻。”

“您说得都对,但婚姻大事,咱总不能一厢情愿吧?”盛宣怀的神情有些尴尬。

“迂阔。”盛康略感无奈地望着盛宣怀,“连府中的下人都看得出玉蓉对你的情谊,你难道自己就一点都感觉不到?”

“这……”盛宣怀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觉得嗓子眼发干,不禁再次咳了起来。

“行了,这件事我自会派人去说和。”盛康站起身,“你好好歇着,我先回去了。”

盛宣怀愧疚地说:“恕儿子不能恭送。”

盛康摆摆手,转过身刚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刚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盛宣怀见此情形,忙问:“爹,您还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好好养病吧。”

上海。郑观应的寓所之中。

“陶斋,此次面谒李中堂,我带回两个好消息。”彭汝琮喜笑颜开地对郑观应说,“中堂不仅恩准由我承办机器织布局,也同意了愚兄推荐你担任会办的请求。遇事我们共同会商,并有联衔具禀之权。”

郑观应闻言,心中大吃一惊:彭汝琮做事果然不讲章法。

首先,创办织布局事关重大,李鸿章怎么能如此轻易就放手交于彭汝琮。其次,自己事先并没有答应彭汝琮的共事之邀,与李鸿章也素未谋面,对方怎么就能仅凭彭汝琮一人之言,札委自己担任会办一职?

“这是李中堂的委任状,绝非我信口开河。”彭汝琮边说边递给郑观应一纸公函。

郑观应接过,仔细看了一遍:白纸黑字,落款处有李鸿章的名字,且加盖了直隶总督衙门的关防。

郑观应飞快地转动着大脑,他不得考虑一个问题:李鸿章任命自己的委任状既然堂而皇之地签发了,自己现在已无路可退。可彭汝琮这样费尽心思地让自己加入织布局,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彭汝琮见郑观应半晌没有说话,便试探着问:“陶斋,你是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郑观应忙收回心思,放下公函,郑重地说:“我先恭喜器之兄能获中堂如此重用。只是观应入局会办之事,却万万行不得。”

“这是为何?”彭汝琮一脸茫然地望着郑观应。

郑观应说:“观应才气绵薄,无法担此大任。且一向素位而行,不敢欺世盗名,更不敢行险以图侥幸。”

彭汝琮闻言哈哈一笑:“陶斋,谦虚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我自己是半斤还是八两我最清楚,你要是不来帮我,织布局没等开张就得先黄铺子。你总不能躲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愚兄在中堂面前出丑吧?”

郑观应忙解释道:“器之兄,这不是帮不帮忙的事。无论做什么事,总要依照规矩,量力而行。”

彭汝琮的脸色微微一变:“你是埋怨我事前没有知会于你,便贸然向中堂举荐?”

郑观应不置可否地苦笑了一下。

彭汝琮一见郑观应的表情,便已猜到了三分:“我以为,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常言道,不破不立。谁说不守规矩就是在冒险?谁说守了规矩就必然成功?更何况,创办机器织布局本就是特立独行、大开风气之先的事,只要能把事办成,还在乎那些狗屁规矩干什么?”

郑观应走到自己的书案前,拿起一本《道德经》翻到第一章递给彭汝琮说:“‘道可道,非常道。’是说常道之外有非常之道,而不是说做什么事都可以不守章法,出奇制胜。”

彭汝琮接过,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便随手放下:“什么道不道的,我就知道,尽信书,不如无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