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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大婚之夜

浪无双醒了。睁开眼睛,回应他的本该是光亮,他却只看到一片漆黑。只听见周围诸人低声耳语,脚步嘈杂,浪无双没来由地一阵慌乱。

“恋儿妹妹!恋儿妹妹!”浪无双叫道。

“你醒了?”一个清丽的声音在床边道。浪无双立刻停下了胡乱摸索的双臂,那个声音虽只听过几次,他却知道,那是蝠王圣女惊眉。

浪无双心下稍定,问道:“这里可是天龙峰?恋儿妹妹呢?”

惊眉却迟疑道:“这里不是天龙峰,是红翎山。桃云恋她.她”

惊眉尚未说出口,浪无双已经记起,桃云恋早已香消玉殒!浪无双颤声道:“恋儿妹妹尸首在哪里?”

惊眉犹疑地道:“我不知道”

浪无双一口血喷了出来。惊眉连忙扶住他,将一杯茶水喂了下去,道:“爹爹说你所练的内功最忌情绪大起大落,必须忘掉从前种种,做到心如止水,否则心脉受损,性命危矣!”

浪无双惨然笑道:“心如止水?你让我如何心如止水?”

惊眉正要劝慰,门外一个有些沙哑的男子声音道:“眉儿,出来一下!”惊眉应道:“爹爹,我就来!”扶浪无双躺好,轻轻走了出去。

浪无双虽然神智昏沉,一口血吐出,却觉头脑清明了许多。忽然隐约听窗外有人说话,男子低喝声中夹杂着女子嘤嘤哭泣之音。

男子道:“我不准你再见他,没有为什么!”一个清丽的女子声音带着呜咽道:“爹爹,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你为何”

浪无双听得奇怪,那女子声音正是惊眉,只是此间对话实在令人费解。

又听那男子道:“你不听我的话吗?”

惊眉抽噎道:“我自然听听爹爹的话”

那男子道:“既然如此,爹爹将你许配给”

后面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一阵倦意涌来,浪无双也不细想,昏昏沉沉再次睡去。

再次醒来却不见了惊眉,服侍他吃药穿衣的却都是柔声细语的女孩子。浪无双什么也看不见,且伤未痊愈不宜出门,只听屋外日逐热闹起来,并非只有那些练呐喊的呼喝之声,似乎竟添了些箫管笙唢之音,那些女孩子娇声哄笑的次数越来越多。

连日来浪无双的伤势好了许多,但只心如死灰,对身边之事却不闻不问。双目既已失明,连书也不能读,每日除了将一管竹笛吹上几遍,就是听这山中鸟语。这山中小鸟鸣声清亮悠远,却是闻所未闻,声音仿似: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他的起居虽然有人服侍,浪无双却始终不愿麻烦他人,很少出门。这日吹笛吹得有些累了,持着笛子随手一挥,却下意识比出一式桃花剑法来。浪无双心中一动,让人扶他出门寻一处宽敞地方。那侍女不知他意欲何为,论起宽敞地方,自然是没有比演武场更大的了。那侍女见他精神略好,也是欢喜,立刻答应一声,便扶着他来到演武场。

此时正是清晨初露,浪无双听得不远处一片娇叱之声,便在外围树荫边停下脚步,对那侍女道:“你先去吧,我在这儿略坐一坐,中午用饭再叫我。”那侍女似乎是有什么急事,闻言应了一声,忙忙跑开了去。

浪无双双目不便,便着意听演武场上各类声响,他本心性聪慧,留意之下渐渐听出一些端倪。这群女子是在练习鞭法,虽然风声不断,来来去去只是在扫五花。一人似乎是这群女子的教习,嘶哑着嗓子不断喝斥。

“我说过多少遍了,手臂要展开,若只用手挥鞭,那把胳膊砍下来,只要手便罢了!不许哭!快练!”

“这开头的一鞭决不可松松垮垮,务必如秋风扫落叶!你这是扫落叶吗?扫炕头去吧!”

“还有你”

浪无双听得也是一笑,这位教习虽然口快如刀,却是实打实的真功夫,能将一群娇娇怯怯的女孩子整治成如此模样,也算很了不得了。

浪无双并不打扰他们,只坐了一会儿,待侍女来叫他吃饭,起身便走了。浪无双养伤之余,终于多了一件事,那就是每日来听这群女孩子们练鞭。浪无双虽然没有练过鞭法,却曾见风驷将一条水磨钢鞭使得出神入化,很是佩服,左右无事,这些天下来陆陆续续听那位教习讲了许多鞭法要诀,不由连道侥幸。风驷鞭法虽然精深,却仍未至宗师境界。浪无双暗忖若是对上这位教习,他能否拆上三十招?却又立刻想到自己双目失明,只怕是连三招也抵挡不了。浪无双有些黯然,也不再听他们练鞭,起身随侍女回屋去了。

在屋内待了几天,浪无双又忍不住到演武场去。不料这次来的不是时候,演武场上一人也无。浪无双慢慢从兵器架上摸索着拔出一口长剑,运起内力试演剑诀。初时剑招犹疑滞涩,到后来越练越如行云流水,犹如双眼完好无损一般。

浪无双也不知练了多久,体内的青阳神功自行运转,内息绵绵不断。他一点也不想停下来,在这个吃饭穿衣都要依赖别人的黑暗世界里,他能完全掌控的只有手中的剑!

自那天之后,浪无双便不再整日闷在屋中,演武场上无人的时候他便去场中练剑,也时常在那群女孩子练之时去听那位教习讲些武艺上的事情。但他从不曾问过这是哪里,身边那些人是谁,似乎真的已经对这世界心灰意冷。此间主人似乎也有些奇怪,似乎并没空搭理他,一晾就是好多天。

这日浪无双正在演武场上练习天龙剑诀,这套剑诀他虽然一招一式都可以演练出来,却总觉得徒具其形,而不得其神,不能发挥最大威力。浪无双叹了口气,起身挥剑,再次一遍又一遍地开始重复。

在他重复到第二十三遍时,演武场外一个有些嘶哑却极具威严的声音道:“负手,沉肩,剑尖下移三分,注意听剑刺出的声音。”

浪无双微感疑惑,沉肩落肘也就罢了,这负手是何道理?双手御敌尚且不够,负起左手,若敌人偷袭怎么办?但这声音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的口气,浪无双下意识地照做了出来。

岂料左手一负,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顿时散发开来,传递到全身每一个部位,每一寸经脉,一剑刺出,声若龙吟!

浪无双收剑落地,这才明白,那人根本就不是要他修改剑招动作,而是告诉他,这一式剑招所需要的是一种气势,一种睥睨天下的高傲气势!

浪无双遥遥抱拳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目不见物,失礼之处还请前辈原谅。晚辈浪无双,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那人却怔了一下,然后有些落寞地道:“是,你当然不认识我。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就当我死了吧!”

浪无双听出异样,正要相问,那人却转身走开了。浪无双听见一声轰然娇笑,身边呼啦啦围了一群女孩子上来,将他抬起,不由分说地笑道:“拜堂去喽!”

浪无双正不知所措,女孩子们七嘴八舌大声道,“这下咱们寨子里又多一位压寨的新郎啦,可是喜上加喜呢!”“听说大当家的也要嫁人呢,她还要瞒着,不让咱们姐妹去给她当伴娘,回来看怎么羞她!”“嘻嘻!这位新郎长得可真是俊俏,三当家的可有福气呢!”又有人吃吃笑道,“新郎刚才练剑的样子好帅啊,真是很威猛呢!只是不知道床上功夫是不是也”说着浪无双真的感到好几只手伸了过来,在他身上摸了几把。浪无双一张脸几乎是片刻红成熟透了的柿子,大窘叫道:“姑娘们放我下来!这是要去哪里?”

女孩子们闻言齐声笑道:“当然是去拜堂啦!”

浪无双大急,无奈身下都是女孩子,百十来只手抱着腿脚,他不敢用力挣脱,一直被抬到了一个地方,才放下地来。四下里笙箫唢呐一齐开唱,奏的却是喜乐。浪无双的怀疑终于成为了事实,莫非他真的来到了传说中的女儿国,只是不知道这个新娘是不是国王?

“停下!停下!”无奈浪无双根本不知向谁说话,震耳的鞭炮和喜乐声音完全淹没了他的喊声。并且众人完全不理会他的意思,浪无双只觉一条绸带被塞到手中,司仪高声叫道:“新人一拜天地!”后面有人一推,他便跪了下去。

“二拜高堂!”浪无双也不知上面坐的是谁,便被人推倒拜了下去。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众人哄笑声中,两位新人被送入洞房。众女孩子并不罢休,还要闹洞房。怎么个闹法?新娘子仰躺在床上,新郎趴在她身上做俯卧撑。浪无双被推得一个俯卧下去,只听“哎呀!”一声娇呼,浪无双却愣住了,你道这位新娘是谁?正是那位惊眉姑娘!

浪无双冒着众人震耳欲聋的哄笑声,在惊眉耳边喊道:“你是惊眉吗?”

身下那女孩子也喊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浪无双俯下去凑在她耳边,大声喊道:“你是惊眉吗?”

那人闻言没了声息,呼吸却有些急促起来。

“哈哈!亲到了!亲到了!”一人笑道:“好了,好了,都出去!让他们小两口亲个够,不然回头要怪我们了!”众女你推我挤,嘻嘻哈哈笑成一团,呼啦呼啦涌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两个人之后,浪无双赶紧从那人身上爬起来。他看不见那女子是何动作,却听一个幽幽的声音道:“夫君”

浪无双忙道:“惊眉姑娘恕罪,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她们是开玩笑的,不能当真的”

惊眉却颤声道:“那,那你是不要我吗?”

浪无双道:“在下并非有意偷听,但姑娘已有心上人,我怎敢横刀夺爱?”

此言一出,惊眉再次没了声息。浪无双正忐忑间,听惊眉道:“爹爹将我许配给你,你就是我的夫君,从此惊眉不会属于别的男人!”

浪无双道:“敢问令尊是何人?”

惊眉犹豫了一下,道:“家父洛墨裳。”

浪无双道:“原来是故人,但不知洛长老为何作此安排?在下双目失明,已是拖累,万不敢耽误姑娘终身大事!”

惊眉道:“我不知道爹爹为什么让你做我的夫君,但是爹爹的话我不能违拗,况且,我们已经,已经拜过堂了”

“砰”地一声,突然闯进来一个女孩子,慌慌张张地喊道:“三当家的”那女孩子忽然倒在地上,大口吐血。浪无双大惊,两人同时上前扶起那女孩子,惊眉道:“箭头有毒!”

浪无双伸手贴到她的背后,输入一道内力,那女孩子道:“朝廷派兵攻山,要活捉二当家的,快快去”说着便没了声息。

惊眉叫道:“银杏!银杏!”

浪无双忽然纵身挡在惊眉身前,桃花剑一横。惊眉听见“当当”两声,两枚暗器落在地上,浪无双朝一个方向挥剑刺了过去。

一阵快速的交击之声,浪无双一剑削断那人手中匕首,将来人踢飞了出去。趁他刚爬起来,浪无双纵身上前,点住他的穴道,却有些迟疑地道:“是你?你是朝廷的人?”浪无双有些不敢相信,他对那名使金镖的黑衣人飘如鬼魅的身形印象颇深,他的脚步轻得就像一片落叶。此刻朝廷攻山,他为何出现在这里?

那黑衣人似乎是被打懵了,嘶声道:“你的武功何时进步如此迅速?”

这下浪无双真的笑了:“哦?依你看我的武功该以什么样的速度进步?”

黑衣人不做声。

浪无双用剑指着他,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黑衣人哼了一声。

浪无双也不管他如何,问道:“你是公玉乾坤的手下还是朝廷的人?”

黑衣人道:“不要侮辱我,我还不屑做朝廷的走狗!”

浪无双道:“那你就是公玉乾坤的手下了?”

黑衣人道:“是又如何?你要杀了我么?”

浪无双摇了摇头,道:“若你只是刺杀我,我或许还可以放你一条生路。我只问你,猛虎门的血案是谁做的?我两位义兄是生是死?”

黑衣人却不作声,浪无双的声音有些颤抖,道:“说,究竟是死是活?”

黑衣人张口道:“李四”眼中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右手微微一动。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黑衣人一声闷哼,摔了出去。紧接着一人向浪无双剑上撞来,浪无双方觉有人向他扑来,便向回撤剑,不料那人撞上来得实在太快,在浪无双撤剑之前已经刺进去两寸有余,浪无双撤剑之时那人却又站住不动,浪无双剑身一拔出来,一股热血喷了出来,喷了他一头一脸!

面前那人吐出一大口血,单膝跪到地上。浪无双看不见他是谁,急忙伸手去扶:“你是谁?”

那人一笑,道:“无双,这是一天之内第二次问我是谁了!”

浪无双知道是今日在演武场指点他练剑的那人,急道:“前辈,你是”

那人道:“我是程思良。你不用问他了,猛虎门是我带人灭的,李四也是我杀的,也是我派人追杀天萧咳咳你要报仇,我把这条命给你就是了,不要为难他!”

浪无双道:“程长老?你是程长老?你,你这又是何苦?”

程思良又道:“咳咳张三我现在不知他在哪里,不过我没有杀他咳咳咳.”

浪无双将内力送进他的体内,口中却问道:“为什么?”

程思良道:“猛虎门是盗匪出身,几乎每个人手上都有几条人命,掳掠更是无恶不作。我不杀了他们,难道饶了他们收编属下?要我手下的兄弟和他们平起平坐么,我如何服众?”

“程长老,你”

程思良道:“不必多说,程某这一世,从没有后悔过!”

浪无双道:“程长老,我,我不想你死”

程思良道:“我不死留在这世上还有什么用处”

“你还有我!程郎!程郎!我不许你死!你若死了,我即刻下山叫皇帝捉了去!我不许你死!”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跑了进来,冲程思良哭着喊道。

程思良惨然一笑,唤道:“惊涛”

惊涛道:“我在这里。”

程思良道:“不要为我报仇”

惊涛哭道:“我不要你死,你不要死!”

程思良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痕,道:“是我负了你”

惊涛哭道:“你个大混蛋,你死了我们的孩子怎么办?他一出生就没了父亲,会给人欺负的!”

程思良目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我的孩子”惊涛大哭,程思良有些艰难地把头转向惊眉,惊眉道:“姐夫,我们会照顾好你的孩子,你,你放心吧!”

程思良又道:“我答应陪你去看夕阳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惊涛擦干脸上的泪,将程思良扶了起来,低声道:“我这就带你去看夕,夕阳”

惊涛扶着程思良走到外面,程思良神智时明时灭,靠在惊涛身上,低声道:“你的安排固然是极好的唯一不妥的是是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惊涛明知他把自己当成了桃云嫣,却强忍酸楚,道:“我明白。但你对任何人都已经仁至义尽了。”

此时日色西沉,但见远山如墨,残阳如血,耳中归鸦长鸣,松涛低伏,程思良靠在惊涛怀中,喃喃道:“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惊涛原名叫什么,或许她自己都记不得了。但那段经历,却是连做梦也忘不掉。

她家原来住在望江,年少气盛的惊涛初入江湖,追查到一宗拐卖人口的案子,结果查到明王府上,当场让杨千画下不来台。惊涛还很为此得意过一番,直到她遇上了杨千画的嫡孙杨玉荣。杨玉荣对她一见钟情,真是要星星给摘星星,要月亮给摘月亮。女人嘛,最怕这种讨人嫌却不惹人厌的男人。当杨玉荣的痴情终于让她一颗芳心暗暗浮动之时,却突然传来噩耗,杨玉荣突发急病卧床不起。

而在此时,惊涛追查的那个案子也终于有了变化。不是向好的方向发展,而是彻底一败涂地。惊涛原本不知此案与朝廷牵涉极深,被诸位大臣联手设计,将她家族灭了满门。明王向皇帝陈情,把惊涛赐给杨玉荣作儿媳。惊涛惨遭灭门之痛,不愿苟活,但她对杨玉荣心怀愧疚,最终还是进了杨家的门。就如预料中的那般,杨玉荣一命呜呼,惊涛不堪明王凌辱,好容易逃了出去,从此漂泊江湖。却没有想到,明王也有被抄家的这一天,而她,还是要为明王陪葬么?

惊涛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喜堂之内,那满屋的红色像是在讽刺,这些年胡闹得还不够么?

“眉儿?浪无双?”惊涛忽然发觉不见了惊眉和浪无双。她刚才就在屋外,不可能他们出去一点也察觉不到。惊涛忽然抬头向上看去,屋顶上的天窗已经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