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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静夜思人(1)

浪无双负着周天仪逃出了北宸宫,很快迷路了。

好容易找到一个山洞,浪无双扶着周天仪走了进去。洞中不算干燥,而且有些阴暗,周天仪皱了皱眉,迟疑着没有坐下去。浪无双道:“仓促之下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今晚就将就一宿吧,我去拣些枯枝生火。”

捡了些枯枝,浪无双感觉腹中饿得很,他都已饿得筋疲力尽,周天仪身受重伤,不吃些东西怕是撑不过今晚。但夜里吃的东西格外不好找,并且前提是不能行踪。他们居然能逃出来,现在想起来,似乎当时巨阙门那些弟子又遇到了什么麻烦,但浪无双走的是水路,只埋头逃命,一头便扎进了这条河里。周天仪失血过多,视觉已经开始模糊,根本无法判断两人逃到了哪里,身后追兵倒是暂时没了踪影。

浪无双捡起一块石子向树上投去,“嘎嘎嘎”几只乌鸦大叫着惊飞而起,浪无双迅速将手中的石子向乌鸦掷去。

“三只乌鸦都是命中头部,你的手法不错!”周天仪道。浪无双看了他一眼,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周兄,你能看清乌鸦头上的伤口,就看不清我们到底到了什么地方吗?”周天仪道:“你当我不想看清吗?”话刚出口立刻觉得这句话有些无赖,又补了一句:“路是你走的,自己不看路倒怨我看不清!”

浪无双有些无奈地道:“那位姑娘求我救你出来,这下坏了,我怎么去找她?”

“什么姑娘?”周天仪忽然坐了起来,胸口的伤口又裂开了,一股血渗了出来,原本就已被染成暗红色的衣衫再次浸透。浪无双连忙丢下手中的柴火,在周天仪胸前连点几下,再伸手搭上他的脉搏,虽然微弱却仍在跳动。浪无双松了口气,先点起火堆,从周天仪身上找到一柄匕首,将乌鸦拔毛架在火上烤着,然后划开了周天仪的衣衫。看着他身上的伤口,浪无双却有些犹豫。

周天仪哼了一声,似乎痛醒了。浪无双忙将手中匕首向旁边移了移,解释道:“周兄,你的伤口必须马上处理,但是晚上我没办法出去寻找草药止血止痛,所以,只有用个笨法子,不知道你能不能耐住痛?”

周天仪看向浪无双手中的匕首,忍着痛笑了笑,道:“这还算不了什么,不过啊”浪无双手中烧得滚烫的匕首已经按上了他的胸口。“你还不如在我昏过去的时候处理伤口!”

周天仪浑身如欲虚脱地躺在草堆上,看着浪无双耐心地烧烤乌鸦,他已经两次表示自己不介意鸟肉是生是熟,但浪无双仍是笑着回答道:“再等等,马上就好。”周天仪只好使劲闻了闻烤肉的香气,无奈地躺了下去。

眼前这个少年做事条理分明,连在野外的晚餐都像是雕刻一件艺术品一样一丝不苟,但自相矛盾的是,他的脾气懦弱得有些过分。他是少主,习惯了命令他人,浪无双这样一个内心沉静有章法的人竟没有半点傲气,简直可以用不可思议来形容。

“你真的是天龙派的传人吗?”周天仪忽然道。

“什么?”浪无双没有听清楚,转过了头来,闻了闻手中的一只刚刚烤好的乌鸦,递给周天仪。周天仪接过烤肉,撕下一半递给浪无双,向手中的烤肉狠狠咬了一大口,吃了下去,才道:“没什么,抱歉,浪兄,刚才我有些失态,谢谢你救了我。”

浪无双闻言笑了起来:“没关系,你叫我无双就好。不用谢我,我也只是受那位姑娘所托罢了。不过,周兄,北宸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位姑娘又是何人?”

周天仪笑了笑,道:“这是北宸宫和巨阙门上一代的恩怨,若我猜得不错,她应该是巨阙门第二十三代蝠王圣女。唉,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回来了。”

周天仪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浪无双咬了一口鸦肉,听周天仪道:“其实说来也不复杂,巨阙门的圣女忽然失踪,他们便一口咬定是北宸宫下的手,双方自那以后便势不两立。我原本以为是巨阙门无理取闹,但长老们和宫主的态度让我怀疑,恐怕正是他们密谋杀死了蝠王圣女。宫内的占星师临死前说过,蝠王圣女会回来报仇的,她回来的时候,就是北宸宫覆灭之时!果然,她来了。”

浪无双道:“周兄,你也不必太悲观,占星师的话未必是真的。”

周天仪无心吃烤肉,将手里的鸦肉丢开,道:“无双,我求你一件事,带我出去,我要知道北宸宫现在怎么样了。”

浪无双笑道:“你放心,我怎会丢下你不管?只是,你的伤势”浪无双看着他仍旧不断渗血的伤口叹了口气,决定出去之后一定要准备一个药包带在身边。若是即使包扎敷药,周天仪的伤口不会恶化到这种程度。

浪无双吃了些鸦肉,将火堆弄得旺些,刚要躺下休息,却看着周天仪慢慢合起的眼睛有些犹豫。想了想,浪无双轻轻推了推周天仪,道:“周兄,虽然你现在有伤在身,不宜多说话,周兄莫怪我不会说话,但我怕你一睡过去就醒不过来,我们还是随便聊一会儿吧,你若不想说听我说也好。”

周天仪被他推醒,看着洞顶笑道:“放心,我还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不过也好,那就聊一会儿吧,无双,你知道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不会死的。”

浪无双闻言苦笑道:“这句话在我身上可不太适用”

周天仪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地道:“我小时候得了一场怪病,宫主遍请名医为我诊治,但我的病还是一天天恶化了。后来一位药师佛偶然到访,不知为什么,药师佛为我诊脉之后脸色十分为难,似乎不肯医治我。后来在父亲苦苦哀求之下,药师佛长叹一声,道,非我不肯医治,我知足下心地仁善,药方却不是没有,只是后面的话我没有听见,我只记得,父亲听完药师佛的话之后,脸色变得惨白惨白。后来,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的怪病已经好了。可是,父亲却不见了。外公说父亲为我出去为我寻药,我的病忽然间自己好了。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长大以后,我再想起那段故事,才明白,恐怕父亲是用自己的命换了我的命。父亲给我的命,我绝不能就这么浪费了,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活下去!”

洞中一阵沉默,枯枝在火堆里哔哔剥剥作响,浪无双回味着周天仪的话,“父亲给我的命,我绝不能就这么浪费了。”他的命,又是多少人的命换来的呢?可是,越这样想越觉得像背了一个大包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怎样做才能对得起为自己死去的那些人们?

当浪无双从沉思中醒过来,苦笑着发现,周天仪已经彻底睡着了。他却睡不着,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如此无聊了,聊天都能让人睡着了?

似乎是在那个封闭的矿场上,一年的时间他习惯了一个人干活,没有人说话的生活。似乎是早在路老汉家的那段日子,他就已经失去了与人交谈时的自信。还是不对,在遇到那个骑白马的黄衫少女之时,他还是如风一样晴朗的性情。是在得知家破人亡的真相,而敬爱的师父却是令人谈之色变的魔头之时,才感到迷茫吗?

浪无双脑中轰地响了一下,忽然抓住了一些东西。迷茫,就是迷茫。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状态一直就是迷茫。浪无双看了看身边的周天仪,即使是在睡觉的时候,他的眉宇间还是流露出一种沉静的气质。曾经他也如他一般,内心极沉静有章法的,他似乎终于知道,为何两年后桃云嫣再次见到他,竟是视而不见。

桃云嫣对他说过,在浪无双失踪之后,她在青阳一带游历一年之久,就是为了寻找浪无双。然而两年后再次见面,她敏锐的直觉还是察觉出了微妙的变化,几次试探,几次犹疑,直到不久之前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浪无双终于知道,不是桃云嫣多疑无情,而是自己变了,在山崖下那个俊朗如风的少年,已经不复当年。来自现实的一次又一次打击,让他不再坚信那些古老而又纯净的美德,已经一点一点堕落到平凡之中。一个自己都迷茫的男人,怎能给她未来的幸福?

一股热热的东西涌上了他的眼框中,浪无双脱口而出:“云嫣,我错了!”

第二天一早,浪无双就听到洞口传来一阵骏马嘶鸣声,心中一喜,道:“是杜若雪马,一定是恋儿妹妹和那位姑娘来找我们了!”

扶着周天仪站起身来,两人走出洞外,果然见白马立在洞外,马背上却一个人也没有。周天仪脸上略有些失望神色,浪无双望向周天仪:“周兄,你还能骑马吗?”

话音未落,周天仪猛地将他向后一拉,右掌翻飞之下,几枚飞镖落在地上。浪无双尚未开口,两团黑影已经扑了上来,浪无双出掌挡格,另有一人伸手去拉马缰绳,口中啧啧道:“老六,利索点,这真是匹好马,哥几个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