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倚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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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射日

睡至第二日,又即启程,待到得嵩山脚下,已是八月十四日上午,我们众人连日上山,待到少林寺外,已是午时。

嵩山,依然巍峨,屹立在崇山峻岭之中,少林寺,也依然矗立在巍峨的嵩山少室山上。两年多以前,一十三帮与少林武当峨嵋昆仑共抗华山东方笑,哪知事过境迁,物是人非,曾经的盟友除梅长春之外,一十三帮都已成敌人,少林武当也许会明事理,实事求是,但昆仑何之舟乃是反复之人,实在不敢保证他会顾当年结盟之情,峨嵋玉圣师太已死,如今掌门玄色师太我从未见过,崆峒派与我更是全无交情,至于曾经的敌人华山派,却与我曾经的盟友结成同盟,共同成了我的敌人!

少林武当以外,四派十三帮,除了梅长春的五虎刀,都已成了我潜在的敌人,少林寺外武林人士络绎不绝,进进出出,大声吆喝者有之,窃窃私语者有之,游山玩水者有之,匆匆忙忙之人也有之,我们一行人来到寺门口,知客僧迎上前来,梅长春递上名帖,那知客僧合什道:“阿弥托佛,梅掌门请!”当先引路。

梅长春转头看了我一眼,当先进寺,此时杨月已改为男装,原只是为了进寺之时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哪知道到此才发现,这根本是多此一举,江湖之上帮会妇女众多,都进进出出,毫无阻碍,一问那知客僧,才知道非常时期,只有破例放行了。

进入寺中,更是热闹,众派西一堆,东一堆,如三年前般宿于练武场之上,八月天气炎热,不少粗豪之士赤膊坦胸,大声谈笑,浓浓的江湖之气,充驰着少林寺的天空,整个一佛门圣地,被搞得乌烟瘴气,秽气冲天,我也不禁心头苦笑了。

一路来到“大雄宝殿”之前,看着寺中景象,在在都是回忆之中的物事,不禁感慨良深,“大雄宝殿”之前,站有几名僧人,其中一人道:“几位请留步,大雄宝殿之上,是各派首脑议事,只许各派掌门帮主进内,可带一名随从,余人止步。”梅长春转身道:“你们先去找个地方安下,我与杨兄弟一同入内!”我对杨月道:“月月,你先四处走走,参观参观少林寺千年古刹!”杨月笑着答应。

梅长春与我步入大雄宝殿,殿中又是一番光景,只见久违的少林方丈明法与武当掌门殷伟凡端坐于正中,两旁各是一排椅子,椅上所坐之人,大半都是旧识,昆仑掌门何之舟,那华山派椅上坐的,竟然是风清扬。只见殷伟凡笑道:“梅掌门为何今日才到?只怕你是最后一位呢。”梅长春哈哈一笑,道:“路上碰到了一些拦路恶贼,耽搁了一天,所幸并未来迟,方丈,殷掌门有礼!”接着抱拳团团一转,各人纷纷抱拳回礼。

左首第五椅子空着,梅长春也不客气,走上去一屁股坐下,我站于梅长春身后,右首第五张椅子上坐的是昆仑掌门何之舟,后面站着一人,却是个女子,我定神一看,却又看到了那一双忧郁的眼神,是林霞,我不禁心中浮起了一阵温馨,三年多以前,要不是她冒险救我,也许我的整个经历都将是另外一种方式,林霞目光低垂,看不清脸上表情。

只听上首明法方丈一声佛号道:“阿弥托佛!梅掌门一到,此次联名参加嵩山大会的帮派已全部到齐,明天是大会的正日,今日各派首脑都已在此,咱们先商量出一个成议,明日再向天下英雄传达,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只见一人大声道:“还商议什么?赶明儿天下英雄齐集,大家一齐往北平杀将过去,取了那沐阳的首绩,岂不爽快?”此言一出,立时有几人随声附和,我低声问梅长春道:“梅大哥,这位是哪一派的?”梅长春道:“此人是崆峒掌门,叫做‘震山神拳’唐云山,拳法了得。”我记起《倚天屠龙记》里提到崆峒派有一门绝技叫“七伤拳”,估计这个唐云山练的便是这门功夫。

只见唐云山话音刚落,众人喧闹一片,殷伟凡朗声道:“大家先静一静,请听殷某一言。”武当掌门一发言,众人立时安静了下来,听得殷伟凡道:“各位,关于沐阳这件事,内中另有隐情,殷某为了此事,专程去了一趟北平,了解到了一些实情。”昆仑掌门何之舟道:“听殷掌门的口气,似乎想为那卖国奸贼开脱?”我一听这话,心中大怒,暗想你这何之舟,当年我饶你不杀,你如今却以怨报德,口出恶语。却听得他身后林霞道:“师哥,先听听殷掌门怎么说,或许真有隐情也说不定!”何之舟一愣,道:“林师妹,你……”我暗暗感激,心想林霞如此重情,当初是我负了她的一片真情,想不到事隔多年,她仍然如此为我说话。

殷伟凡接着道:“何掌门稍安勿躁,先听我说完,我那日一到北平,便见到了沐阳,刚开始我怒气冲冲,直问其罪,问他为何行此大逆之事?可谁知沐阳面不改色,侃侃而谈,丝毫也无心虚之态,可见得心中无愧,我殷某人想念沐阳的为人,如果做了,他绝不会不承认,他既说不是,那便绝对不是了,在座的各位,都是曾经的盟友,也曾见得沐阳的为人,希望大家用心去想想,沐阳与那朱棣,有不共戴天之仇,又怎会去帮朱棣刺杀南朝大帅?”

殷伟凡话音一落,梅长春已大声道:“殷掌门说得不错,我梅长春绝对信得过沐阳并未做此大逆不道之事!”却听得风清扬朗声道:“殷掌门仅凭那沐阳一面之辞,几句辨白,便想念此事并非他所做,理由是不是太过牵强?”明法方丈合什道:“阿弥托佛,老衲也想念沐施主不是杀人之人,老衲与沐施主相交已久,沐施主行事光明磊落,实是谦谦君子,此事必是朱棣阴谋陷害,与沐施主无关!”少林方丈说出来的话又不一样,底下有几人已在暗自点头,似乎心中已有了几分想信。

风清扬冷笑道:“难道江湖之上,百姓之中,众口凿凿,还不足为信吗?方丈大师与殷掌门只不过听了沐阳的自辨之辞,试问殷掌门,可能拿出证据证明那沐阳并非杀人凶手?”殷伟凡摇头道:“此事那朱棣做得异常缜密,实没有半分破绽,我没有证据!”风清扬笑道:“既然没有证据,难道单凭殷掌门几句话,便要让天下英雄就此散去?如此轰轰烈烈的嵩山大会,便此烟销云散?晚辈知道殷掌门与明法方丈都和那沐阳私交甚深,但大义在前,岂可以私废公,弃大义于不顾?”

风清扬这几句话说得甚是有力,殷伟凡顿时语塞,风清扬所说,也并非没有道理,苦于确实拿不出证据来证明我的清白,这一来,那几个刚才已在动摇的首领不由得又踌躇起来。我心下暗怒:好你个风清扬,我几次饶你性命,枫林恶斗差点死在你手里不说,今日竟然在此诬赖于我,早知如此,当日一剑把你杀了干净!

梅长春见势不妙,大声道:“总之我相信沐阳绝非杀曹勇之人!”风清扬笑道:“梅掌门与那沐阳交好,那是谁都知道的,但凡事都要讲求证据,没有证据,那便什么也说明不了。”风清扬侃侃而谈,梅长春气极败坏,高下显而易见。

我再也忍耐不住,出声道:“请问这位风兄,殷掌门拿不出证据证明那沐阳没有杀人,敢问你又能拿出证据证明沐阳是杀人凶手吗?”风清扬闻言一愣,两道目光立时向我射来,大厅中众人也随之全部转头看向我,殷伟凡更是投来感激的目光。

风清扬愣了一下,随即道:“虽然我也没有证据,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便是证据,俗话说: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此事若不是他沐阳所为,为什么众口一词都指向他呢?在北平,还有全城百姓一齐膜拜他之事,相必大家都有听说吧?”我笑道:“原来风兄也是风闻,我曾听说令师东方笑乃是朱棣的‘平南大元帅’,师徒一心,疏不知是否风兄故意歪曲事实,构陷沐阳呢?”此语一出,风清扬顿时色变,道:“他是他,我是我,岂可混为一谈?”我又笑道:“两年多以前,风兄协助令师,大战少林,出了好大的风头,若说你师徒二人泾渭分明,又有谁人能信?”

风清扬无法再辨,铁青了脸,对梅长春道:“梅掌门,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呀!没想到梅掌门手下一个门人,也是如此厉害?”言下之意,是说我身为门人,在此时此地,不该有发言的权利。梅长春笑道:“这位杨兄弟,跟我一直兄弟相称,他说的话,便是梅某说的话!”风清扬“哼”了一声,再不答话,铁青了脸坐回椅中。

殷伟凡道:“殷某知道华山派与沐阳向有嫌隙,可如今风少侠代表华山派参与此次大会,就应该从事实出发,与在座的各门各派齐心合力,商量出一个可行之策,而不是将个人的私怨掺杂进来,风少侠,你说是不是?”风清扔脸色稍和,道:“一切全凭方丈大师与殷掌门作主!”明法方丈道:“阿弥托佛,既然如此,请各位投票表决,同意沐阳是凶手的请举手!”

话音一落,风清扬首先举起了手,并道:“虽然殷掌门与方丈大师都是相信沐阳不是杀人凶手,但晚辈还是相信证据,既无证据证明他是无辜的,那我只好选择相信群他是凶手了。”紧接着崆峒掌门唐云山也举起了手,何之舟犹豫了一下,也将手举了起来,林霞轻声道:“掌门师兄,你……”何之舟不理,我明显感觉到林霞的眼神,充满了无奈与无力。在这三位的带头作用下,那“罗衣教”“血棍门”等掌门也纷纷举起了手,我暗数一下,除了峨嵋,武当,少林三派之外,十三帮之中,只有梅长春没有举手,我不由得心下暗叹。

那峨嵋掌门玄色师太合什道:“敝派至家师仙去后,决意退隐江湖,全心礼佛,峨嵋全派女尼居多,本来出家人与世无争,江湖上的恩怨,也不关我们出家人的事,那沐施主是好是坏,贫尼也不想过问,此次来此与会,一来冲着明法师伯和殷掌门的面子,二来也是为宣布峨嵋派归隐之事!”明法方丈道:“玄色师侄有此礼佛之心,佛门大幸,不过如此一来,倒显得我老和尚太热衷江湖之事了。”玄色正色道:“明法师伯佛法精湛,玄色佩服得紧,而急人之难,心系苍生,更令玄色敬仰,师伯这样说,莫不是让玄色汗颜惭愧?”殷伟凡道:‘你们别互相恭维了,看来此事难以善罢,众意如此,方丈大师,你看着办吧!”

六派之中,三派举手,一派弃权,而十三帮却有十二帮举手,不言而喻,决议已达成,便是维持原议,将我定为卖国奸贼,群起而杀之,我心下叹道:“众意难为,看来明法方丈与殷伟凡都难以力挽狂澜,注定我是无法洗脱罪名了。

只见明法方丈站起身道:“既然成议已达,那今日大家便各自散去,明日嵩山大会正日,老衲将在本寺练武场宣布此事!”各派首脑陆续站起,都欲离去,忽听得风清扬道:“且慢!”我等愕然回头,殷伟凡道:‘风少侠还有何高见?”

风清扬朗声道:“本次嵩山大会,题为杀贼,那我们既已达成协议,便已是同盟,杀贼同盟既是同盟,便得有一位盟主,做统一指挥,发号施令,不然群龙无首,一盘散沙,莫不叫江湖上英雄笑话咱们是一群乌合之众!”唐云山大声道:“是啊!还得为这同盟取一个响亮的名字,才能显出咱们的气派,依我看,就叫‘杀阳同盟’好了!”何之舟摇头道:“不妥不妥!阳者日也,不如叫‘射日同盟’,如何?”风清扬拍手道:“好!便叫‘射日同盟’,方丈大师,殷掌门,两位意下如何?”

我心下暗怒,好个风清扬,露出狐狸尾巴了吧?号召天下英雄来此,什么杀我?根本目的,是想做武林盟主,一统江湖,与当年的东方笑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更也许这根本就是东方笑的策划,东方笑只是怕江湖之中知道他是“朱棣的人”的太多,因此不便露面,派风清扬出头,事成之后,他东方笑便是武林至尊,振臂江湖,莫敢不从。

明法方丈看着殷伟凡,道:“殷掌门,这……”殷伟凡道:“殷某与明法方丈都相信那沐阳并非凶手,因此这盟主之位,我二人不便争夺,至于如何选取,还是要听听大家的意见!”底下一人大叫道:“当然是比武决胜了,大家都是习武之人,难不成去比什么吟诗做对,诗词歌赋?”此言一出,引来众人大笑。明法方丈道:“可是刀剑无眼,若是有人受伤,未免伤了结盟的和气。”

风清扬笑道:“这有何难,比武点到即止,方丈大师殷掌门既然不参与,那便是最佳的现成公证人,谁输谁赢?请二位前辈定论!”听他如此一说,众人纷纷附和,明法见众意如此,只得道:“既然如此,明日大会正日,便是选盟主之日,希望各位下去与各帮各会传达,至于江湖上的散客独士,明日大会再与之说清楚,今日便散了罢。”

众人各自散去,出得殿外,梅长春愤愤地道:“风清扬这乳臭未干的小子,看他那副样子,似乎这盟主之位非他莫属了!什么‘射日同盟’?狗屁同盟,我看见这小子就来火!”我笑道:“梅大哥,你也别气了,想是那沐阳果真罪大恶极,以至于众意如此!”梅长春“呸”了一声道:“狗屁众意,都是一群反复小人,也不想想两年多以前,沐大侠是怎么舍命救他们的,一群忘恩负义的小人!”

我心头苦笑,世间之人,就是如此,有仇一定会报,有恩却不一定记得,而自己对别人所施的恩呢!又一定要让人家记着,人心本如此,我经历得多了,也不以为怪,更何况有风清扬此等有心之人煽风点火,火上浇油,这些人更是把持不住,摇摆不定,而事实也是扑朔迷离,他们道听途说,众口一辞,也不由得他们不信,我想通这些,便觉得他们做此选择,也并非忘恩负义。

杨月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只见她从左首走来,笑道:“发什么呆呢?开会开傻啦?”我一愣,道:“你到哪儿去逛来了?少林寺中可有好玩的东西?”杨月道:“这寺中不是和尚,便是狼藉的江湖人士,哪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梅长春笑道:“杨姑娘想必并未久涉江湖,咱们江湖豪杰,随遇而安,四海为家,哪有这许多讲究?今晚恐怕要委屈杨姑娘一晚了。”

眼看日已偏西,回到五虎刀会聚之地,胡乱吃过晚饭,天已全黑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圆月当空,我不由得感触大发,对杨月道:“月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杨月笑道:‘我可不去看那些江湖汉子喝酒说粗话。“我道:”去一个非常安静的地方!”对梅长春道了一声,与杨月并肩而去。

我将她带到练武场上方的高台之上,我二人凭栏而坐,月光如水般泻在我二人身上,杨月绝色容光,在月光的映照下,全身犹如罩了一层朦胧的雾气,月光映美人,美人伴月光,如此良辰美景,我却不由得想起了两年多前,少林抗华山,我与张敏儿也是在这里,那时候佳人相伴,互诉衷肠,今日故地重游,正应了那句“物是人非”的老话。

杨月忽道:“沐哥哥,你跟敏儿姐姐也在这里坐过吧?”我一怔,奇道:“你怎么猜到的?”杨月道:“看你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道啦!沐哥哥,再给我讲讲你和敏儿姐姐的事吧?”我叹了口气,道:“那是两年多前的正月初五,我和敏儿姐姐赶往少林寺送信,……”刹那间,我沉浸在了那一段回忆之中,似乎就发生在昨天,时间过了如此之久,为何当时的一言一语都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杨月听了我的回忆,慢慢将头轻轻靠在我的右肩,幽幽地道:“要是敏儿姐姐没死,现在能在这儿,我们三个一起看月亮,那该有多好?”我听到这句话心头不由得剧痛,那日张敏儿不辞而别,正是因为知道了我和杨月的事情,身为古代之人,不能容忍自己心爱之人三心二意,而杨月身为现代人,却对男人三妻四妾如此淡然,真是不知从何说起。

杨月道:“沐哥哥,月月永远都无法和敏儿姐姐相比,敏儿姐姐对你,那才叫一心一意,死而无怨,而我……”“月月!”我打断她的话头道,“你和敏儿姐姐在我心中,是不是分彼此的,只是……只是她早走,因此我才对她特别思念,而对月月你,我离开你两年,我更是心里特别愧疚!“杨月摇头道:”沐哥哥,你不明白的,敏儿姐姐虽死,但我却很羡慕她,并不是因为你对她思念得深,而是因为敏儿姐姐对你的一心一意,再也不会做对不起你之事,而我,沐哥哥,我真怕!”

我笑道:“傻月月,难道你会做对不起我的事吗?”杨月道:“沐哥哥,我是说认真的,我真怕哪一天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恨我一辈子,再也不肯理我,甚至杀我!”我正色道:‘月月,你胡思乱想些什么?我发觉你最近很奇怪,怎么老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杨月道:“好了,我不说了,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会听进去!”我右手搂住了杨月的右肩,轻轻笑道:“傻月月!真是我的傻月月!”

我二人谁也没再说话,在这淡淡的月光之下,流淌着深深的温馨浪漫之情,月光如水,台下喧闹,我与杨月相依相偎,勾勒出一幅极度和谐的画面,我只愿此刻永留,江湖争霸,帝王战乱,全都与我不再有关联,只与杨月同坐如水月光下,那该有多好呀?